郭络罗氏虽扎根盛京,在京城也是有宅邸的,用作两地之间的消息往来。
三官保把留下的人手全权告知了宫里的女儿,平日里除了传话,云琇基本不常用他们。忆起阿玛在京中的布置,她沉吟半晌,轻声吩咐瑞珠:“联系索额图,不要与平嫔有半分牵扯。找个可信的人,拿我的牌子出宫一趟,注意避人耳目……”
瑞珠仔细听着,郑重地点了点头。
云琹吩咐完便松下心神,微微向后靠去。
吏部左侍郎这个官职,兄长若真的上任,总要居于明珠的掣肘之下,没什么大展拳脚的空间,说不定还会陷入党争之中,惹来皇上的猜忌,为赫舍里氏所记恨。
但转念一想,除了郭络罗一族的声誉,他们同样得了实惠,如此肥差,放弃着实可惜。
这事有好处有坏处,只是弊大于利罢了。
她不愿兄长赴任,阿玛同样不愿意。但心想事成这个词,终究虚无缥缈,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云琇自大梦一场,放下争宠的执念之后,心境便豁达了许多。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有静静地等待……
尽人事、听天命,若是不成,也没什么好怨怪的。
少顷,她眯了眯眼,若有所思,明珠这一招剑走偏锋,甚是阴毒,与他平日的风格迥异。
不知又是谁出的主意,与后宫有没有关联?
回京述职,回京两字在前,述职两字在后。人还没到呢,就先把报告揽进了兜里,麻利地写好了举荐的人选,生怕别人截了胡似的,急匆匆地递到案前。
要知道,这是不符合规矩的。
先斩后奏,带着强迫的意味,他就不怕郭络罗一族记恨上了他?
……也对,明中堂嘛,想是不怕的。
她笑了一下,问:“胤禟呢?这么久了,奶嬷嬷也没抱来。莫不是睡的正香?”
随着她的问话,正殿里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
文鸳笑道:“方才娘娘同我们说正事呢,奶嬷嬷不好打搅,便在外头等着。九阿哥早早地醒了,哪还睡得着?奴婢不用看,就能想出九阿哥在帘外蹬腿抗议的情形。”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云琇眉眼弯弯,唇角微翘:“你说的对,他定是等急了。为作补偿,今儿本宫带他去永寿宫瞧瞧十弟……”
奶嬷嬷腿脚像扎了根一般,站在外面进不去,就是不给他偷听额娘说话的机会。
胤禟抓心挠肺的同时气呼呼的,原想扯着嗓子嚎叫,再活动一番手脚,可一想到奶嬷嬷是女人,没他皇阿玛那么大劲,他就怂了。
万一抱不住了,松了手,遭罪的还不是爷?
紧接着,胤禟听到帘子掀起的声音,而后跟着阵阵请安声,他转移到了额娘香香的怀抱里。
惊喜!高兴!
在云琇眼中,胤禟滴溜溜转着黑眼珠,白嫩嫩的面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满是肉坑的小胖手搁在嘴边,少见地表现出一副乖巧之态。
她亲昵地捏了捏儿子的圆脸蛋:“今儿怎么那么乖?都不像额娘认识的小九了。”
胤禟哼了一声,小奶音有些飘,听在众人耳中便是甜腻腻的撒娇。
九阿哥那么小,居然会回应娘娘的话了?
董嬷嬷惊讶过后,笑眯眯地道:“娘娘,九阿哥不但惹人疼,聪慧也是一等一的,日后就学之时,定是拔得头筹的那一个。”
胤禟原本美滋滋的,正准备啃手手,闻言动作一僵,董嬷嬷,你这不是害爷吗?
哄额娘开心也要有个限度。你夸我也就罢了,干什么扯到读书去?
云琇挪开胤禟那只不安分的手,听闻董嬷嬷的话,认同地点点头,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道:“本宫也是这么想的。他若拿不下第一,简直对不住幼时那超出常人的聪慧!”
随后轻叹一声,神情止不住地唏嘘:“伤仲永这回事,希望不要落在小九身上才好。”
胤秌彻底呆住:“……”
第一?
呵呵,开什么玩笑呢,京城第一纨绔还差不多。
他可是立志做招猫逗狗的宫中一霸,当然,此间范围不包括上书房。
要真拿了第一,前世的师傅们死也瞑目了……呸,他们早就死了。
不是,重点不是这个。
同两个月的奶娃娃说这些,还伤仲永,额娘也不亏心?!
董嬷嬷有些茫然,她不过例行一夸,娘娘怎么就扯到伤仲永上面去了?
很快,她收敛了茫然的神色,下意识地重复着:“不会的,不会的,娘娘放宽心。”
胤秌:“……”
爷还真不能宽心。
九爷的怨念快要突破天际了。就在他止不住的碎碎念里,云琇笑盈盈地踏入了永寿宫,“瞧瞧是谁来了?我带着小九,来同小十做伴了!”
贵妃披着雪白的狐裘,倚在床上笑看着她:“我就知道是你,来得正是时候。胤俄刚喝了奶,这时候精神着,也好见见他的九哥,趁机认个脸熟。”
……
胤禟先是感叹年轻时候的贵妃,而后震惊于贵妃口中的“胤俄”,心下陷入狂喜,差些热泪盈眶。
他废了好大劲儿才止住即将见到十弟的激动之情。
还没回过神来,胤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另一个奶娃娃对上了眼。
小十如今出生不过半个月,看上去比九阿哥小了一圈,面上还残留着浅浅的、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红,总的看去,倒是脱离了小猴子的模样,与出生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一个立着,一个躺着,一个双眼皮,一个单凤眼。
两人长久地对视着……
胤禟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睁大,胤俄的眼睛也一点一点的睁大。
他们像是在比拼谁的眼睛更大一样,火花四溅,谁也不服输,最终胤俄败下了阵去
一来精力不足,二来,天生的小眼睛,拼不过的。
胤禟“咿呀”地叫了一声,挥了挥手,兴奋之余,眼底有着深深的得瑟。
小样,和爷比谁的眼睛大,就凭你那葵花籽一样的眯眯眼?
不自量力啊你。
胤俄:“……”
胤俄扭开了视线,直直地望向床帐,一连串口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九爷又“咿呀”了一声,紧接着发出“嘎嘎”的奶音,形同嘲笑。紧接着,他在云琇的搀扶下努力了好一会儿,尽力地、锲而不舍地把小胖手伸过去。
眼见够不着胤俄,胤禟悻悻然地放弃了手,改用蹬腿。
他朝前蹬啊蹬,朝着胤俄流口水的嘴巴进发,看样子,是想把脚丫子伸进他十弟的嘴里。
胤俄:“……”
贵妃掩嘴而笑,云琹却察觉到不妥了。
她咳了一声,捏住儿子的小脚丫,不费吹灰之力地塞进襁褓中,在胤禟“咿呀咿呀”抗议的背景音下面不改色地道:“小九太过顽皮,回头我得好好地教训教训。”
“孩童的玩闹罢了,他才几个月大,懂得什么?”贵妃觉得好笑,伸手点了点云琇,嗔她,“还教训,你这个做额娘的也不靠谱。”
云琹心道,这哪是孩童的玩闹?
胤秌这混世魔王是明着欺负弟弟!
若她不管不顾的任由胤禟作下去,贵妃铁定心疼,心疼之后,就要来找她算账了。
云琇哼了一声,并不反驳,转而紧紧盯着胤禟。
见他又开始装无辜,吐泡泡,还对贵妃露出甜甜的无齿笑容,云琇:“……”
“瞧瞧,九阿哥还对本宫笑呢!”贵妃颇为惊喜地道了句,“这孩子长得真好。”
她仔细打量着胤禟,越看越爱,就要伸手抱他,那厢,胤俄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呜呜呜哇哇哇——呜哇——”
哭声入耳,现下轮到云琹心疼了。
贵妃还没来得及反应,云琇便蹙了蹙眉,立即道:“他嗓子太嫩,哭坏了可怎么办才好?”
说罢,她俯下身去。
俯身俯到一半,指尖还没碰上胤俄的襁褓,胤禟心中警铃大作,缓缓浮现四个加粗大字:就你会哭?
九阿哥眼睛一闭,同样开始了魔音贯耳:“呜呜呜哇哇哇——呜哇——”
云琹:“……”
贵妃:“……”
待哄好各自的孩子,她们打心眼里感觉到了疲惫。
“兄弟俩怎么像冤家似的,”贵妃喃喃道,“这是在互相攀比呢?”
云琇又是心虚又是疑窦,最后还是心虚占了上风。
她附和着贵妃的话,紧跟着转移了话题,谈起图岳即将进京任职的事儿:“我阿玛急得上了火,只盼皇上能够体恤几分,让兄长脱离了明珠这个火坑……”
贵妃这些天在永寿宫坐月子,头一回知道郭络罗家发生了如此变动。
她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沉着脸不悦道:“这事办得太不地道,不似明珠的作风,倒像后妃之间勾心斗角的手段。能想出这样的主意,除了惠妃,还能有谁?!”
云琇颔首,接过她的话头:“不仅仅是惠妃。你忘了?还有永和宫的那一位。”
几日前,惠妃承办五公主的满月礼,贵妃也是有所耳闻。她一怔,随即恍然:“不错,惠妃想不出如此阴毒的法子,其中定然有人帮衬。”
稍稍一想,前因后果就能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这真是、真是……”贵妃不知怎么评价才好,冷笑着道,“在后宫嚣张还不够,竟嚣张到前朝去了!”
说罢,她定定地看向云琇,“我原本想着出月子之时,好好治一治纳喇氏,砍下她在宫里的手爪,也能趁此立威……现在看来,时机已然足够,不能再等了。”
闻言,云琇眉梢一挑:“良贵人和八阿哥?”
贵妃眼里含了笑意,缓缓点了点头。
“你呀,原是底牌在这儿藏着。”云琇轻笑,而后低低地道,“若再加上一个乌嫔,岂不皆大欢喜?”
贵妃略一思索,眼眸微亮:“你是说……”
“让惠妃失了八阿哥的养母身份,改为抚育五公主。”云琇笑意盈盈地说,“有失有得,她也不吃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