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这还是他熟悉的那个皇阿玛,那个说一不二、容不得他人违逆的老爷子吗?

莫不是被脏东西上了身?

胤禟活似见了鬼一般,即便双眼看不清东西,依旧使了大劲,伸着脖子,艰难地朝康熙瞅去。

九阿哥哪还记得哭?

心里呐喊着,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新生与前世大不相同,竟让见多识广的九爷惊呆了去。

都说君无戏言,老爷子这是被额娘的美色迷到了什么地步,能够舍了皇帝威严,觍着脸收回之前的话,只为前来翊坤宫看她?

更不对劲的是,额娘怼人怼得如此厉害,大不敬到了如此境地,老爷子居然还笑得出来!

呵呵,爷今儿真是开了眼界了。

胤禟满心满眼都是一个“服”字,对皇阿玛的厚脸皮自叹不如,紧接着,对自家额娘的敬仰如江水一般绵延不绝,最终化为了暗爽。

老爷子,该!

叫你前世偏心眼,对爷不闻不问的。做生意怎么了?惦记银子又怎么了?额娘不嫌弃,五哥不嫌弃,偏你看不上眼。

现在总算遭报应了吧!

小娃娃砸吧砸吧嘴,悄悄咧开一个弧度,松松扯住了云琇的衣襟。

……

云琹哪知胤秌的心理活动如此丰富?

耳边传来“对不住”这三个字,她像是噎了一噎,面色青青白白的,不可思议的目光朝康熙看去。

他眼神清明,专注地望着她,不像是中了蛊的模样。

心间掀起阵阵涟漪,情绪说不出来的复杂,过了好半晌,云琇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不再计较食言而肥的事儿,转而轻声问:“皇上不生气?”

脸色依旧冷冰冰的。

她料想过千万种后果,失宠,禁足,甚至降妃为嫔,却独独没有想到皇上会这般……低声下气。

可是为什么?

云琹如何也想不通!

皇上天生冷情,哪会有“爱”这样的情感?

用爱去解释康熙诡异的言行,她觉得怪得慌,也臊得慌。梦里明明白白地告诫她,皇上会宠一个人,却绝不会爱一个人。

……只得归咎于上天的指示了。

康熙见她终于肯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霎时大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转着玉扳指,脑海里浮现了不下几十种回答,最后挑了句最为谨慎的

“朕和你生什么气?没有的事。”

梁九功又是愕然,又是钦佩:“……”

万岁爷,您说得倒是轻巧。

昨儿暴怒的不知是谁,奴才劝说的嘴巴都快干了!

云琹同样愕然了一瞬。

压下满心的不自在,以及烦躁讽刺之感,她的嘴唇动了动,哦了一声,淡淡道:“皇上不嫌产房污秽,便自便吧。小九饿了,臣妾该顾着他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怼怕了,康熙心里猛然升起一股宽慰来。

琹琹竟没再赶朕走!

康熙走进几步,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外头忽然禀报,五阿哥求见。

瞥见云琇陡然绽开的惊喜笑容,皇帝心里酸了一酸……

到头来,朕还比不过胤祺在她心间的地位。

不过,琇琇若是在生产的时候做了梦,梦见的还与他一模一样,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语

这一切的一切,都能得以解释,她为何态度大变,为何突然间,对朕的宠爱抗拒不已。

小五落水,恰恰是一个引子……

除了这理由,其余的全讲不通!

昨夜,琇琇说她善妒性毒,说她累了……回头琢磨了许久,康熙品出了她语气里的失望,还有悲痛之意,对自己的想法愈发肯定了起来。

很快思绪回了笼,皇帝深知,路要一步一步走,琇琇这边的状况,也要一点一点地改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日方长,朕有的是耐心。

绝不承认自己吃了胤祺的醋,康熙柔声道:“……朕还得去慈宁宫给老祖宗与皇额娘请安,过后批会折子,晚上再来看你。”

说罢,不等云琇说话,背过手,急匆匆地离去。

宜妃娘娘对上圆滚滚的五阿哥,完全换了一副态度与模样。

胤祺满眼期待地冲了进来,见到云琇,小豆丁的眼眶霎时就红了:“额娘!”

云琇倚在床榻上,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小五,见之面颊红润,很是健壮,鼻腔霎时一阵酸涩。

她先是欣喜地笑,随即指了指屏风,温柔道:“胤祺乖,额娘还在坐月子呢,怕冲撞了你。快到屏风后面去,同额娘说说话……”

胤祺瘪着嘴,飞快地摇头,快得摇出了残影。

“我想见额娘,也想见弟弟,才不到屏风后去。”他语调清晰地说,接着跑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边缘,看向云琇的眼神湿漉漉的,“额娘……”

皇玛嬷说,额娘刚生了弟弟,身子虚弱,千万不能抓她的手,也不能磕着碰着,这些话,胤祺都牢牢地记着。

故而,他坐在稍远的地方,小胖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膝头,那乖巧的模样,让云琇心都化了去。

小五骤然撒娇,谁顶得住?

云琇心里五味杂陈,酸酸软软的,很快应了声:“好,我们胤祺想坐哪便坐哪!”

五阿哥咧开嘴,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额娘最好了。”

……

听闻五哥来了,九阿哥顿时激动不已,可现下,吃完口粮,强撑着不肯入睡的胤禟又一次呆滞了。

等等。

老五小时候有这么可人疼?

还会撒娇……这还是他一脸憨样,老老实实的亲哥吗?!

“快过来,”胤禟脑子里满是线团的时候,云琇笑着朝胤祺招手,柔声道:“这是你的亲弟弟,胤禟……”

胤祺更加高兴起来,握了握手指,满脸兴奋地上前,凑到襁褓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胤禟看。

九阿哥感受到一束不容忽视的炽热光芒,登时扭了扭身子,觉得有些害羞。

五哥,别这样看着爷!怪不好意思的。

片刻后,他五哥惊奇的喊叫声响起:“额娘,弟弟好丑啊!怎么会这么丑?会吓哭伊尔哈的!”

童声清脆,满是疑惑不解,接着嘟囔道:“明明额娘是最好看的……皇阿玛也不赖呀。”

最后,胤祺小心地戳了戳弟弟的软肚皮,郑重道:“九弟,丑也不怕的,有五哥在呢。五哥定不会让别人讽刺你!”

胤秌:“……”

心里的小人气得暴跳如雷,九爷不住地念叨着:

莫生气,莫生气,老五还是狗屁不通的年纪……

“玩”够了弟弟,迎着云琇笑盈盈的神色,胤祺像想起了什么,垂下了包子脸,嗫嚅道:“前几天,我一不小心掉下了池子,惹额娘担心了。”

很快被宫人背了上来,太医急急地赶到,胤祺躺在床上,迷糊间睡了过去。出了一身热汗,醒来之后,才听皇玛嬷说,额娘发动的时候,恰恰是他落水的时候!

愧疚,担忧席卷了小五的心头,现下云琇还来不及询问,他便连珠炮一般,一股脑地说了当时的情形。

胤祺与四阿哥胤禛同在慈宁宫起居、玩耍,又是相近的年岁,如何会玩不到一处去?

便是先前不熟悉,有太子的‘牵线搭桥’,兄弟俩你学一句蒙语,我学一句汉文,快速地结起了小豆丁之间的友谊,慢慢的亲近起来,什么话都敢同对方说了。

落水之事,还真是个意外。

宜妃宠冠后宫,圣眷无人能及,连带着胤祺也多受了康熙的关注,胤禛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他的两个额娘都无法看顾他,可宜妃娘娘不同……五弟明明给了太后抚养,还这般受到他额娘的关怀。

宫人们远远地围着两位阿哥,阿哥们围着池水“谈心”。

胤禛望着水塘出神,片刻后,小声对胤祺说:“你额娘真好。”

胤祺喜滋滋地回:“四哥,还用你说?”

说罢,五阿哥小声地添补了一句,“你的额娘也好!”

胤禛抿了抿唇,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转而瓮声瓮气道:“听说宜额娘快生产了。如果生了小阿哥,你就有了亲弟弟,万一日后忽略了你,像……”

他想说,“像我一样,可怎么办才好?”

这么小的孩子,着实没有坏心,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话。话还没说完,胤祺却生起了气,嗓音微微大了起来:“我额娘才不会这样!”

五弟如何能那么笃定?

胤禛也生了闷气,稍稍扬起了声:“你不知道——”

后来,令人哭笑不得的争执演变成了幼稚的推搡。

两人撅着嘴,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结果池边长着青苔,地面意外的光鉴,在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候,胤祺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下了池里。

胤秅全然懵了!

他焦急地喊了声,简直急得上了火,咬咬牙,当即就要跳下去救弟弟。

远远看着的宫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狂奔而来,抱住四阿哥的同时,下水飞快地救起了五阿哥。

池子水深,且胤祺才五岁的年纪!太后火急火燎地请了太医,宁寿宫一片兵荒马乱,胤禛茫然地站在一旁,没有人责怪他,他的心却被懊悔给淹没了。

胤秅憋出一句话来:“我不是有意的……”

话语间带了哭腔。

太后是个明眼人,心知小五落水的时机太巧,哪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怪他?忙安慰了几句,让人煮了安神汤来,把胤禛安置在了卧房里。

午后,等胤祺大好了,宜妃又生了九阿哥……胤禛左等右等没等来怪罪,心里越发忐忑难安。

恍惚地回到慈宁宫,食不知味地吃了晚膳,艰难地熬到了第二天,忽然有人传话说,万岁爷来了,老祖宗召四阿哥去往前殿。

胤禛白着脸,见了太皇太后和康熙,眼泪霎时流了下来:“都是儿子的错,我不该和五弟在池边玩,也不该说那些话的!”

说着,抽抽噎噎地把胤祺落水的经过描述了一遍,哭得眼睛鼻子全红了,最后还打了一个响嗝。

……与宫人的说辞全对上了。

胤禛哭得很是凄惨,康熙原本有些沉凝的脸霎时转为哭笑不得,最后变得复杂万分,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胤秅竟羡慕胤祺有个好额娘!

太皇太后一愕,随即满面疼惜;皇帝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来,小四过来。皇阿玛知道,这事半点都不怪你……”

胤禛摇摇摆摆地朝康熙走去,蓦然间,温暖的大手落在了头顶。

他鼻尖一酸,再次落下了眼泪,忽地做出了一个大胆地举动,抬头泪眼朦胧地问:“皇阿玛,我想额娘了。儿子、儿子能去承乾宫看额娘吗?还请皇阿玛准许!”

康熙动作一顿,沉默了几息,迎着胤禛希冀的目光,他轻声道:“你额娘还没养好身子……等好转些许,皇阿玛定当同意……”

胤禛眼底的光芒一暗,又是一亮,小声地应了。

“偏殿那头传来消息,娘娘,您看?”文鸳拿了一块浸水的巾布,慢慢地擦拭云琇的黑发,“勒贵人说,您得注意着些赫舍里庶妃。”

云琇哄胤禟入睡的声音一顿,“赫舍里氏?”

“正是。”文鸳皱起眉道:“奴婢听闻,今早她来了翊坤宫,在偏殿统共待了一个时辰,算上之前的次数,已有好多回了。”

云琇眯起了桃花眼,过了片刻,轻声地重复了一遍:“赫舍里庶妃……”

云舒不会无缘无故地传消息来,这么说,定有她的用意。

勒贵人笑吟吟的话语犹在耳畔:“姐姐放一百个心便好。她想从我这儿探去消息,我如何能不耐下性子,与之虚以委蛇?”

——周旋了这么久,赫舍里氏,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回过神来,云琇渐渐沉下了脸,冷笑一声:“真没想到,除了德妃,还有个搅浑水的在这儿等着呢。”

一切都串联上了!

彩凤仪仗,内务府,赫舍里氏……

细细想来,皇贵妃这事,说是赫舍里氏出的手,也完全站得住脚。

仁孝皇后在宫中的旧人,想来都给了小赫舍里继承。若论立后,首先便要提起索额图,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算起来,索额图的心腹,才卸任内务府大臣没多久,自然有能力在仪仗上做手脚,从而搅和了佟家的谋算。

云琹内心越发笃定了几分。

却是不知,小五落水,与赫舍里庶妃,与索额图有没有关联?

小五对太子生不成威胁,索额图他实在犯不上;小赫舍里氏……应是有的。

她缓缓闭上眼,吩咐道:“晚膳时分,让云舒请赫舍里庶妃前来翊坤宫。”

得了姐姐的授意,勒贵人派了清竹去储秀宫请人,不消多时,赫舍里庶妃欣然而至。

听闻勒贵人的话,赫舍里氏搁下碗筷,笑容一顿,霎时起了身:“宜妃娘娘要见我?”

勒贵人笑着颔首,眨眨眼,悄声对她道:“妹妹快去吧。皇上也在!”

赫舍里庶妃一阵愕然,心间稍稍沉了一沉,随即镇定道:“……妹妹这就去。”

进了正殿,董嬷嬷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庶妃来了!老奴给庶妃请安。”

赫舍里庶妃手指一蜷,端庄地笑了一笑,正欲发问,就被董嬷嬷打断了话头:“快随老奴进来,娘娘盼您盼了许久……”

产房里。

云琇不再是冷冰冰的了,少见地持着一张笑靥,显得分外动人。

康熙颇有些惊喜地望着云琇,只听她柔柔地道:“臣妾生胤禟的时候,赫舍里庶妃很是关怀,送的礼物也极为贴心……当得起温良贤淑四个字。”

康熙愣了愣,脸色一沉,怒气卷上心头。

琹琹这是要找人分宠?

紧接着,云琇笑盈盈地继续道:“庶妃这个位置,倒是委屈了她。臣妾不忍赫舍里妹妹蹉跎下去,故而想向皇上求个恩典,晋她为嫔可好?”

赫舍里庶妃恰恰绕过了屏风,听闻这句话,面色陡然一变!

不等康熙回应,云琇唇角一翘,忽而提起了永和宫偏殿的戴佳庶妃:“……她生了七阿哥,劳苦功高,一个嫔位也是使得的。都说好事成双,臣妾盼望双喜临门,不若将二人一并晋封了去……”

赫舍里庶妃摇摇欲坠着,俏脸泛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皇上,宜妃娘娘,嫔妾当不起如此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