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独自用了膳,得知康熙即将前来,赶忙拾掇好自己的仪容,掩嘴笑了好半晌,心头有着一股畅快之感。
乌雅氏那贱婢蠢不自知,竟惹怒了表哥。若她知晓圣驾来了承乾宫,脸色又会是怎样的难看?
皇贵妃欣喜地出宫相迎,看向高大威仪的帝王,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敬慕。
她温温柔柔地扬起笑容,抚了抚小腹,规规矩矩行了万福礼。
康熙微微含笑,先行关怀了一句:“近来睡得可好?害喜可严重?”
“回皇上的话,臣妾睡得好,吃得也香,害喜的症状减轻了许多。这孩子心疼臣妾,偶尔动上一动,很是乖巧。”皇贵妃轻声回道,神色中带着满足。
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或许她的体质不易受孕,这胎怀得颇为艰难,得常常备着腌制的酸梅,才能抑制住孕吐的冲动。
对于这个孩子,承乾宫上上下下小心的很,日日延请太医把脉,安胎药喝了不知道多少。
辛辛苦苦养到现在,也有六个月大了。皇贵妃红润的脸色日渐苍白,身躯变得臃肿,两颊也长了斑点,着实称不上好看,得靠妆容精心掩盖下去。
尽管如此,她却觉得幸福。
这是她与表哥亲生的孩子!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康熙望见皇贵妃的笑容,里边明显带上了疲累。
心下一软,康熙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不论是男是女,都是个乖巧的。若是生了小格格,她一定像极了你,到时候,给多少宠爱都不为过……”
皇贵妃嘴角一平,搁在小腹上的手紧了紧,小格格?
她的心跌落到了谷底去,面上仍旧维持着笑容,“臣妾也盼着呢!”
……
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皇贵妃怎么也没想到,皇上接着与她说起了胤禛。
“胤禛还小,虽说上了学,还是离不得额娘。”康熙沉声道,意有所指,“你身子重了,顾此失彼也是难免……只怕刁奴偷奸耍滑,怠慢了朕的四阿哥,还需你多多敲打。”
皇贵妃指尖一颤,福身应是,差些维持不住笑容。
顾此失彼?
这话是说,她光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从而忽略了胤禛?
康熙沉声说罢,又和煦地安慰了几句,喝完一盏茶,便起身回了乾清宫。
皇贵妃遥望他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就要向后倒去,吓了甄嬷嬷一大跳,赶忙扶住她:“娘娘!”
“皇上这是不满了,借机敲打本宫……”皇贵妃脸色铁青,喃喃自语,“哪有什么刁奴?借口罢了。”
一时间头晕目眩,她的身躯止不住地泛冷。
表哥好不容易来了承乾宫,还处处戳她的心。
小格格,呵呵。好一个小格格!
“凭什么本宫不能生阿哥?!”皇贵妃攥紧衣襟,胸口不住地起伏,郁气一股脑地倾泻而出,神色狰狞,“自本宫怀了孕,慈宁宫那边明显冷淡了许多。皇上竟也是这般的态度……他怕什么?怕我儿威胁到太子之位?!”
还有胤禛。说是给她当儿子,可玉牒改了吗?没有!
德妃才是他名正言顺的额娘。
枉她亲力亲为地照料长大,疼爱至极,什么时候薄待过这孩子?
皇上竟以此指责于她。
真是一场笑话!
此言一出,甄嬷嬷大惊失色,失声道:“娘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皇贵妃冷冷一笑,“实话罢了!”
说罢,她的下身一阵濡湿,把方才用的膳食全都吐了出来……
承乾宫顿时乱了。
——
寝殿里间。
“娘娘怀胎辛苦,万万不能大动肝火,亦不能多思啊。”刘太医火急火燎地赶来,好不容易为皇贵妃止住了血,摇了摇头,叹气道:“现如今,温补的方子作用不大,只能辅以性烈的药材了。”
刘太医精通妇科,是佟家专门送进宫助皇贵妃安胎的,康熙看在母家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此事。
性烈的药材?
终究会伤身的。
皇贵妃面色蜡黄,闭目不语,许久之后哑声道:“只要能保住小阿哥,怎么都好。”
四位大宫女守在一旁,不住地流泪。待刘太医转道去煎药后,甄嬷嬷握住皇贵妃的手,双眼通红:“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如今之计,千万不能叫娘娘对皇上生了怨怼。有了怨怼,心气就散了!
长此以往,孩子哪还保得住?
这般想着,甄嬷嬷抹了抹眼角:“在老奴看来,皇上绝无敲打您的意思。皇上心疼四阿哥,说有刁奴作祟!您想想,皇上说的是不是真话?”
皇贵妃缓缓睁开了眼。
得经提醒,她的目光骤然一凝,恍然想起什么来。
是啊,有刁奴的。
上回她吩咐严查胤禛身边的下人,果然拔除了好几个永和宫的钉子。
洒扫庭院的也就罢了,竟还有一个从小喂养胤禛长大的奶嬷嬷!
奶嬷嬷出身内务府,是德妃的人。
德妃……
皇贵妃攥紧了甄嬷嬷的手,眼里迸出前所未有的寒光。
“娘娘忘了吗?皇上先去了永和宫,再来的承乾宫。”甄嬷嬷忍住痛意,压低了声音,“若没有德妃从中挑拨,谁信!皇上恼了德妃,怕也是因为这个。您动了胎气,不就遂了她的愿?可千万不要被小人算计了去……”
说的很对!就是如此。
前因后果,全都圆上了。
皇贵妃猛然生出了一股气力,眼神亮得惊人。
她扶着宫女的手,艰难地起了身,靠在了软枕上,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清清浅浅,令人不寒而栗。
“我的小阿哥差些没了……乌雅氏,要一同受着才好。”皇贵妃轻声念叨,“只肚子里的那个,还不够。她不是最疼胤祚吗?本宫成全她。”
——
万岁爷离去之后,承乾宫便请了太医,不出多时,消息传遍了紫禁城。
康熙面容铁青,有着风雨欲来之兆,梁九功心惊胆战地立在一旁,深深垂下了头去。
皇贵妃在前殿说了那样一番话,也没有避着人,真是、真是……
“朕从不知,皇贵妃的心思有这般重。”康熙淡淡道,“威胁太子之位?朕还真没这么想过。”
宫里皇子多、公主少,皇子的序齿排到了八,公主统共却只有三位。
他不过随口说了句‘小格格’,结果佟佳氏这般反应,疑神疑鬼的,竟防备到如此程度!
老祖宗倒是召见过他,问说,皇贵妃若是生了阿哥,心大了又该如何。
他是怎么回答的?
“都是朕的孩子,朕哪能不疼?储君之位绝不会动摇,也不会有第二个嫡子出现。除此之外,孙儿会好好护着他们。”
佟佳氏就那么笃定他会怕?怕她生的阿哥与保成相争?
再进一步,是不是要怀疑他虎毒食子了?
……
“皇贵妃,把朕当成了什么?!”康熙怒极而笑,重重地摔了镇纸,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宫人们跪了一地,哆嗦着身子,谁也不敢劝一句“万岁爷息怒”。
怒过之后,康熙很快平静了下来,转了转玉扳指,不知怎么的,脑海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的明媚面容,驱散了满腔讽意。
“梁九功,你去翊坤宫一趟,请宜妃……”
前来伴驾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康熙顿了顿,恍然意识到,夜色已深,琇琇应当睡下了。
梁九功战战兢兢地爬起,在心里补全了皇上的未尽之言,而后对云琇升起了无限的敬畏来。
从今往后,宜主子的需求,便是他的分内之事。宜主子叫他往东,他梁九功绝不敢往西!
“……明儿晌午,着宜妃乾清宫伴驾。”说罢,康熙大步离开书房,往内室行去,吩咐左右道:“备水,沐浴!”
——
第二日,清晨。
云琇睡的正香,迷迷糊糊间,文鸳的声音不住地响起:“娘娘,娘娘……”
缓缓睁开眼睛,又半眯了起来,她的声音带了沙哑:“什么事?”
“德妃娘娘早早地来了,说要与您商议遴选贺礼的事儿。奴婢说娘娘未醒,德妃却道不要紧,让您尽管安睡。”文鸳挂起帷帐,小声道,“现下在前殿坐着,瑞珠去准备茶水点心了。”
遴选贺礼?
是有这么一回事,皇贵妃安排她掌事,德妃协理。
临近万寿节,各宫妃嫔的寿礼陆陆续续地进了翊坤宫,她让人收拾了一间偏殿,专门放置这些。
算算日子,德妃也应该来了。
“……”云琇瞬间清醒,慢慢地撑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文鸳边扶她下床,边答道:“卯时刚过半。德妃一来,奴婢便唤您起身了。”
“卯时……”云琇眼睛一闭,“真是好兴致。”
兴致好不好暂且不提。上回承乾宫请安,她那样下了德妃的脸面,不知今日,德妃会用什么态度对她?
这般想着,困意瞬间不翼而飞。
洗漱完毕后,云琇坐在铜镜前,唇角微翘:“就用皇上赏赐的那副蓝宝石头面,配宝蓝色旗装罢。动作快些。”
想起德妃清淡的装扮,文鸳偷笑着应了是,手脚麻利地开始梳妆。
……
一盏热茶下肚,浑身素雅的德妃终于等来了盛装打扮的云琇。
甫一入眼,便是耀眼剔透的蓝色宝石,定睛一看,头面,耳坠,全都是贡品中的珍品。
宝蓝衣裳之上,绣了大朵大朵的浅紫鸢尾花,镶嵌着细细的金丝;从不同的角度望去,光彩变幻,夺目极了。
接着,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响起:“德妃妹妹久等。今儿本宫穿的,总与你不同了吧?”
德妃来不及展开的笑容,僵硬在了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