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二十三年。
“启禀太后,鸿胪寺接到日照国递交过来的国书,日照国慑政太后,也就是我国玉宁公主,亲笔来函,请求入朝拜访您。”
玉宁公主,是洛宛真和亲时被赐的封号,一别二十一年,有关她在日照的消息,洛薇有时常关注。
她也算是亲自见证,那位曾经胸怀大志的女孩,如何一步步扶持她那懦弱的,本被排除在继承权之外的丈夫,登上日照国的王位。
从初时,由她代新王执政,到后来,在后宫沉溺女色的新王驾崩,继位新王,是她的幼子,她以慑政太后的身份,临朝执政至今,已过六年。
相较于洛薇有袁方的支持,可以无言的威慑四方,令那些人就算不服,也只敢在私下搞点小动作。
洛宛真在日照国的处境,显然要艰难许多,她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洛薇特意分配给她的,那些经过特别培训的宫人内侍,以及暗地里的五百侍卫。
可她就是凭借这些人手,硬生生的在照国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成功将自己,送上日照国的慑政太后之位。
这其中,不仅需要心机、手段、魄力,还需要心够狠,手够毒辣,走的是与洛薇完全不同的路子。
随着袁国强势崛起,洛宛真这个和亲公主,在日照国的声望与地位,也得到巨大提升。
在洛薇的授意下,看在洛宛真的面子上,在两国的经贸往来上面,对日照国也多有优待。
如此以来,有了利益的牵绊,洛宛真近几年在日照国中的地位,已经不需要再靠暴力手段强制维持,而是得到日照上下一致的拥护。
这也正是她敢带着日照王访问袁国的底气,不怕后院失火的同时,再次向日照国上下,展示她在袁国的地位,以及受重视的程度。
再见面,洛薇都不知道,对方已变成什么模样,她还认不认识。
洛宛真带着日照国新王回京那天,提前掌握她行程的洛薇,带着皇帝与皇后,亲自来到京都外的十里亭迎接。
不管对方变化多大,洛宛真当年主动站出来,和亲日照,给袁国争取到喘息之机的巨大贡献,洛薇一直都有感怀在心。
所以,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洛薇愿意给她这个面子。
康平十九年的遇刺事件,在洛薇另辟蹊径,派人带着黄正纲等人,以及后来主动加入队伍的传统士林之人,遍游袁国上下。
让他们真正近距离去聆听过,那些最普通的百姓们的心声后,除少数为满足私心权欲以及利益,仍在坚持不断搞小动作者,大多数人,都已经逐渐放下曾经的固执。
就连黄正纲本人,这个最忠实的孔圣门徒,最终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切身认识到,他所坚持的那些,只能给衣食无忧者,带来精神上的富足。
而太后洛薇做的那些,才能真正让世人仓廪足,而知礼,那些被认为不堪教化的庶民百姓,都能被教得很好。
贫穷的少年,穿着破旧却整洁的衣物,边在田间忙碌,边背书诵诗,有关圣人先贤的古今典故,脱口而出,且都通俗易懂,周围年长的人们,都能听得兴致盎然。
这一幕幕,给那些自诩读书人的人们,带来的冲击,都极大。
这场声势浩大,影响深远的游历结束后,那些参加游历者回去后,纷纷著书立说,讲述自己沿途的所见所闻,发表自己的感慨。
令袁国上下的风气,都随之出现明显的变化,真正意识到太后果然如她所言,并没有灭孔圣之道的想法,而是取其精华,去除被后人增注的糟粕,在其中加入实践。
让孔圣之道走下让人高不可攀的神坛,渗入民间四野,真正教化天下后,大家对教育新规,也就不再那么抵制。
所以,近几年来,袁国上下,一直发展得井然有序,说是进入高速发展黄金时期也不为过。
纵然总有些不死心的人,惦记着想要搞事,却因影响力有限,能掀起的浪潮实在太小,阻碍不了什么。
离开二十一年,这次算是衣锦还乡的袁宛真,自打离开日照国境内,进入到袁国境内后,心情就一直很复杂。
有关袁国的信息,她也多是从书面,以及周围人的口口相传中,知道一些,知道她的故国,在她离开后,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逐渐强大到威振四海。
曾经还可以借机要胁袁国的日照国,如今已如周边小国一般,许多地方,都需仰仗袁国,这种日益频繁往来的联系,更让所有人,对袁国的崛起,有着深刻的认知。
而袁国越是强大,她这个袁国的和亲公主,作为身在日照国的外人,就越能感觉出自身处境的变化。
这一切,也让她越发清楚的认识到,无论她走到哪里,是什么身份与地位,都改变不了她,永远是个袁国人的事实。
在异国二十一年,经历过无数风雨,但在随从的提醒下,远远的看见等在十里亭中,那个异常显眼,也异常熟悉的身影时,自认已心硬如铁的洛宛真,忍不住就泪流满面。
当年对方送她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可如今,二十一年过去,她还是那个那她,可她,却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她了。
真正走到近前,看到洛薇的刹那,洛宛真下意识双膝一弯,就想要施个大礼,未等她付诸行动,就被洛薇一把拉住。
“宛真,多年不见,看到你安好,哀家就放心多了!”
亲昵的举动与语气,一如当年,这一切,都被看在周围随行的日照国人眼中。
“太后!”
擦干眼泪后,好不容易才勉强让自己平复情绪的洛宛真,刚叫了这么一声,又觉心头有些酸涩,喉头哽咽。
洛薇理解的拍拍她的手道,“这是皇帝和皇后,你离开时,他们都还小呢,一别多年,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皇儿,皇后,这是你们宛真姑姑,过来见礼!”
洛宛真连忙制止道,“不可,不可,微臣哪担得起陛下和娘娘的礼!”
可两人还是按洛薇指示,给洛宛真躬身施了个晚辈见普通长辈的礼。
洛宛真赶紧还礼过后,才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日照国的新王介绍给众人,让他给众人施礼,这般一忙碌,初见面时的那些激动情绪,才得以平复,理智回炉。
带着日照国一行人回宫后,作为甩手皇帝的袁靖,就负责招待年仅十三岁的日照国王。
洛宛真带着最亲近的侍从,直接住进宫中,没有如日照国王般,被安排到鸿胪寺。
规模庞大的皇宫,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传闻中的袁国内宫,与太后的私库,都富得流油,可这宫中,不仅没有新建宫殿,甚至连侍候的人,也大多都是些旧人。
看到这一切,洛宛真不禁心情复杂,一路走来,她早已发现,袁国境内,不仅道路宽敞整洁,路上车马如织,路旁那些村镇房屋,也明显都大换新颜。
沿途遇上的百姓们脸上,都透着生活富足的惬意,与日照国境内的环境,大不相同。
连百姓们都会在生活条件变好后,想着先给自己造新房子,住得更舒适些,可私产都富可敌国的太后,却仍住在旧宫室中,让洛宛真实在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太后您竟一如从前,没有任何改变!”
御花园中的亭阁上,边打量着四周这熟悉的环境,边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洛宛真心中也感慨不已。
坐在旁边的江梨落笑道,“太后,您听出来了吗?咱们的宛真太后,这是在说您,一如当年般的节省,也就是小气抠门呢!”
听到这有意打趣的话,洛宛真只是嗔道。
“看破不说破,亏你现在也是堂堂的朝廷大臣,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洛薇笑道,“哀家才不管你们当年在私下,是怎么腹诽哀家的,这宫里的房子盖得质量好,时常维修,再整改一下,住着就挺好,没必要推倒重建,宫里人少,将来若是有闲钱了,哀家打算在这园子里,另起一栋宅子,那边,就直接都改为书院。”
此话一出,不仅是洛宛真,就连同样初闻此讯的江梨落,也震惊不已。
“太后,这里可是皇宫啊,现在宫里人少,您把那大半的宫室,都分给皇家学院也就罢了,怎么能连剩下这些,也不放过呢现在宫里人少,可不代表以后人也少啊!”
公主们已陆续出嫁,两位亲王也已出宫开府,皇帝现在只有皇后一个正宫,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再加上太后,宫里的主人,实在少得有些可怜。
可这只是现在,不代表以后啊,皇帝不愿纳妃妾,可不代表以后的皇帝也不纳啊。
“哀家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多起来的,既然提到了,梨落,这件事,你就费下心,让立法阁准备份提案,以后袁国上下,推行一夫一妻制,不管是男子娶妾,或与别的女子有染,还是女子婚内与其他男子有染,都需征收重税,举报者可得重赏,诬告者要重罚!”
在场其他人,都被惊得哑口无言,江梨落端起茶杯连灌几口,稳稳心神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太后,您是认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