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的娘家,柳氏三族皆已被收监,先帝还没正式颁下圣旨,给出处置,就病重卧床不起。
之后就忙着安排身后事,一心为最心爱的小儿子筹谋,先帝本就精力不足,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后来就没顾上处理这事。
拖到现在,就需洛薇来做最终定夺。
不过刑部尚书请示过后,尚未等到她表态,次辅大臣何昌,就出列道,“太后,柳氏罪大恶极,先帝在时,就已经给他们定罪,理该按律处置才对!”
持反对意见的兵部尚书道,“太后,清远候乃是行伍出身,行事难免有些粗直,教子不严,也是有的,可他对陛下,对朝廷的忠心,苍天可鉴啊,还请太后明察!”
“柳成祥恃功自傲,行事放诞无忌,又犯下如此罪过,理应从严处置,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柳家世代为国守护边疆,忠心可昭日月,理应网开一面!”
……
两种声音,代表着两种势力,双方当廷唇枪舌战。
洛薇从袖子里摸出一串佛珠,熟练的捻着,等他们发现自己争不出结果,再次想找她这个太后出面时,她才一幅为难的样子踌躇着道。
“柳家之事,哀家并不太了解,就是先帝刚去,新帝年幼,哀家想为他们积福积德,又恐劳民伤财,思来想去,觉得,要不就循往例,大赦天下吧!”
此话一出,顿时惹得众臣议论纷纷,一旦大赦天下,如柳氏三族这种尚未确定最终判决的人,都可以直接无罪开释。
这对以次辅为首的势力,以及那些与清远候有旧怨,或是单纯的不想看到,清远候府有起复之机的大臣们来说,显然很难接受。
于是,对于柳家如何处置的议题,随之就变成,是否同意大赦天下的议题。
赞成的、反对的,以及在中间和稀泥的,让朝会变得比菜市场还要嘈杂,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洛薇,看似无措的高坐上位,却很满意这个效果。
眼看已经吵到中午,再有人请‘太后’三思时,洛薇才出声道。
“既然大家对哀家的想法有异议,哀家也不想多坚持,以免诸位伤了和气,要不,这样吧,大家都各退一步,大赦天下,改为半赦。”
说到这里,洛薇看着下方面露迟疑,犹豫不定的众臣,接着道。
“柳氏一族,功在社稷,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律条,绝不可改,就将他们的有罪之人,按律处置,其余男丁,皆下放到虎门关,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至于妇孺老幼,就令他们回家闭门思过,至于其他罪犯如何半赦,由六部共议,确定好处置方案后,再呈上来廷议。”
对于这么个结果,众位大臣思考过后,觉得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毕竟人家太后最初的提议,已被他们给驳了回去,现在他们适当退让点,应下这个折中的懿旨,也是有必要的。
于是,这场朝会结束,各方都觉还算满意。
散朝后,洛薇去旁边的偏殿用膳,看到那摆得满桌子的饭菜,洛薇下意识就想皱眉。
但一想到跟在前后左右,以及四周侍侯的人,她就不得不按捺下,自己的真实想法,神色自如的按例进餐。
在曾经的某个特殊年代生活过之后,珍惜粮食,已经成为她的本能,每次就她一个人吃饭,摆上近百种饭菜,实在太过铺张浪费。
可她初来乍到,就算想要做出改变,也需循序渐进,言行骤然大变,哪怕用先帝做借口,也会让人觉得说不过去,且眼下,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落人耳目之中。
毕竟原主本身,也是出自钟鸣鼎食的王公贵族之家,打她生下来,就从不曾接触过勤俭节约之类的概念。
吃过饭后,洛薇就去旁边的御书房处理政务,这些奏折,除一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凡涉政务,基本都是经辅政大臣与二相决议过后,已给出处理方案,需要她这个吉祥物太后盖章的折子。
虽然如此,洛薇也看得很认真,翻看奏折的速度很快,旁在旁人眼中,仿佛她只是很不耐心的做样子,草草翻完就敲章,或是随手写几个字,有的却放到一边。
“启禀娘娘,辅政大臣孔真平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吧!”
身为三大辅政大臣子之一,孔真平的存在感很低,他出身于东阳郡孔圣世家,曾在高宗元年高中状元,先翰林院编修,后一直在礼部任职。
与首辅左良成,次辅何昌,皆是先帝心腹不同,这位孔大人入朝以来,一直存在感很低,无功无过。
而这位孔大人,之所以能被破格提拔为辅政大臣,除他历经五朝的资历足够,很大程度上,是因其出身,才被拉来凑数,再加上他的处事风格,由他占个位置,比较让人放心。
毕竟左右二相,皆是原主的公公,成宗皇帝留下的心腹大臣,势力遍布朝野内外,根深蒂固,与刚上位的先帝,一直关系暧昧,互别苗头。
这么位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突然来见她,此举所蕴含的深意,就值得深思了。
不过人家既然来了,她肯定要见的。
“微臣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孔大人快快请起!”
对方虽是位少年状元,可如今,也已年过半百,与原主的祖父年龄相当。
给对方赐座后,洛薇才笑容温和的垂问道:“孔卿家来见哀家,想必是有要事,请说无妨!”
刚坐下的孔真平再次站起身,弯腰施礼道,“微臣此来,是为拜谢太后,微臣之女,乃是柳成祥妻族,长山伯之妻,太后开恩,让微臣免遭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微臣感激不尽!”
“孔大人请坐,就此事而言,哀家可当不起卿家的感激,毕竟这只是顺势而为,先帝去的匆忙,哀家突然坐到这个位置上,实在是毫无头绪,只希望能够多积些福德,让先祖与先帝在天有灵,能保佑我袁国国泰长安!”
“太后一心为天下谋福祉!微臣钦佩!”
说完,孔真平面露迟疑,仿佛斟酌着言词,小心道。
“只是,太后正值青春,不仅寡居深宫,还需接见外臣,处理政务,陛下却又年幼,宫帏内外,人多事杂,太后却需专注于朝政,恐怕多有力不能及之处,微臣家中,尚有一名幼女,略通文数,不如让她进入宫中,陪伴太后,也可为太后分担一二,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洛薇收起原本略显谨慎、局促的姿势,端正身姿,双目端视对方,浅笑着颔首。
“孔爱卿想得周到,哀家心领了,只是哀家,毕竟是新寡之人,身有忌讳,行事不敢任性,此事尚需过个明路,看其他众臣,对此有何看法!”
自己的投诚之举,不仅被对方领会,还被当场接下的喜悦,远不及洛薇这番貌似随意变换的坐姿,言笑神态,以及那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上位者气势,给孔真平带来的冲击与震撼大。
高宗皇帝在位十余年,孔真平的官阶虽不高,却一直作为颇受宠的近臣随侍在旁,对高宗的言行神态气质,都十分了解,而‘最类先帝高祖’之类的言论,是高宗生前最喜欢听到的赞誉。
哪怕高宗努力十数年,所取得的成就,终究有限,毕生都生活在高祖的阴影下,只学到高祖的外在,没能继承到其父的英明内在。
可洛薇此时的言语姿态,不仅与高宗如出一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势,却比当了十多年皇帝的高宗还强,就让人感到难以理解了。
可这些神异之处,令孔真平更加坚定自己投诚的决心,作为少年状元,且在朝堂之中坚持到现在,没有选择辞官退隐,去做一位名扬四海的大儒,享受桃李满天的荣耀,皆因他心有不甘。
年轻时,身为高宗的近侍宠臣,难免气盛,不经意间就得罪了当时的成宗,在成宗继位后,不被待见的他,没有机会出头。
好不容易熬到成宗驾崩,已是二十年后,先帝明宗上位,他还未观好风向,找到合适机会,先帝就病重不治,如今上台的,成了幼帝与年少的慑政太后。
成宗留下的左右二相,与他虽无大怨,但双方也算是关系不睦,前边两位实权大握的辅政大臣,双方算是点头之次,略有交情,可辅政之位,向来敏感,稍有不慎,就会翻船。
再加上他本身如今也为辅政大臣,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孔真平也不想放下心头的那点坚持,如先帝所愿,做另外两位辅政大臣的应声虫。
而这几天的朝议,让慑政太后洛薇,就这么进入到孔真平的眼中,以他的谨慎,本来不会将这么一位命运已定的太后,视为目标。
可当他真正用心观察太后的言行,再忆及先帝驾崩后,她的所有言行态度,孔真平赫然发现,某些表面上简单的人与事,可未必真如大家所认为的那样。
洛薇今天在朝会上的表现,终于让他下定决心。
此番前来送女进宫,既为表示出自己的诚意与态度,也未必没有试探之意,最终的收获,却有些超出意外,却也成功让孔真平看到希望。
孔真平退下后,洛薇处理完当天送进来的奏折,回到后宫,先去看望过小皇帝,将他的衣食住行,都关心过问完一遍后,才回到自己的寝宫。
刚换下一身正装行头,又有内侍前来禀报,说是阳平郡主递牌子进来,想要觐见太后。
这位是原主的亲娘,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是必须要见的,洛薇只好再次妆扮起来,哪怕是见亲娘,她这个太后,也有规规要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