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像是缺水的鱼儿。
双眼无神望着天花板, 直到许久他才回过神。胤禟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先盘腿将自己的脚丫子藏好,紧接着才哼唧一声:“弟弟我只是让瓜尔佳侍卫去查了一些更替竹络的消息。”
“更替竹络的消息?”
“没错!”胤禟重重点点头。
四阿哥胤禛细细想着:“这竹络本阿哥记得是用建筑堤坝、各种水坝和护岸时的部件。”
“没错。”
“孤曾在四川治水关于都江堰的折子里看过, 更替竹络通常半年到一年为一次,这和这里的堤坝又有何关系?”
“在都江堰可以半年到一年更替一次,是因为岷江水流平缓,含沙量低不易积蓄泥沙石土。”
胤禟侃侃而述:“至于黄河就不一样了, 光看这浑浊的程度便知席卷了多少泥沙, 加上水流速度更急更快,要弟弟我估计,只怕这竹络装上以后不过一月便会损耗严重需要更换。”
“什么!?”太子胤礽和四阿哥胤禛同时色变。
“竹络制作方便简易, 价格的确要比建筑堤坝,疏通河道,束水攻沙,导黄入海来得物廉价美许多。可是堤坝现在已有水泥可以更替,建造速度比过去不知道可以快多少倍, 其次竹络的更替次数和需要人力维护的时间过多过于频繁,只要任意环节出错只怕造成的后果会远比以往要高许多许多……”
太子胤礽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选择打断胤禟的话语:“现在孤有一个问题, 你们说河道总督王新命已然上任近两年……这竹络他到底更换过几回?”
整个室内瞬间无比安静。
太子胤礽的话语让人毛骨悚然, 心惊胆战。想到太子二哥话中的意思,就是胤禟心中也逐渐惴惴不安起来:“倒也不至于如此……吧?”
胤禟的话音刚刚落下。
一名侍卫推门而入,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他面带惊容惊声呼喊:“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四阿哥和九阿哥请安!瓜尔佳大人令奴才回来传信, 河道堤坝有失!”
河道堤坝有失!?
这六个大字宛若一道惊雷在诸人耳边响起, 太子胤礽、胤禟和四阿哥胤禛齐刷刷面色剧变。
三人面面相觑, 同时震惊的无以复加。胤禟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望向太子胤礽, 心中的震憾,羞愧,懊悔排山倒海地涌来,几乎带着一丝哭腔:“二哥——四哥!”
要是堤坝出事……要是溃堤的话?
让瓜尔佳侍卫一行人去调查,特意瞒着太子二哥和四哥胤禛的自己,算不算得上是罪魁祸首之一。
太子胤礽立马发现胤禟的情绪不对劲。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胤禟——你做的事情一点都没错,错的是这些贪官污吏!”
“没错,胤禟要不是你发现了,指不定咱们到了下游出事才知道!你想想到时候会有多少老百姓会因此流离失所?四哥觉得你非但没错,反而是这件事的大功臣!”
四阿哥胤禛言之凿凿。
他非同以往的赞誉让胤禟破涕为笑,他握紧拳头应了一声,紧接着渴望的看向太子胤礽:“二哥!事不宜迟。”
没错事不宜迟。
现在可不是还能继续坐着的时候。太子胤礽面容一肃,首先指派徐升和苏培盛准备车马,紧接着又将李元亮派遣出去,由他传令给江南江西总督傅拉塔,请他陪同自己再去河道工程一观。
理由是九阿哥胤禟念念不忘黄河边的盛景,孤心感不忍,在临走前打算带两个弟弟再去逛一圈,顺带寻江南江西总督傅拉塔说说话。至于其他的官员,就不必再来陪同了。
江南江西总督傅拉塔如今暂住在河道总督府之中。他双手恭敬接了太子殿下的旨意,转头乐呵呵朝着河道总督王新命道:“王大人,本官便先走一步。”
“下官恭送傅拉塔大人。”河道总督王新命恭声目送江南江西总督傅拉塔离去。等四轮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冷目扫向身旁的管事:“去,你亲自去江苏巡抚洪大人府上一趟,将此事告诉于他。”
管事应了声,转身就匆匆离去。
河道总督王新命立在原处许久,他总觉得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安,思来想去竟是决定亲自到江苏巡抚府邸上走一遭。
江苏巡抚府。
江苏巡抚洪之杰刚接待了那名管事,还没等他写好回信又听管事传话河道总督大人到了,他登时间眉眼间带着一丝惊讶之色,急急带着人走入偏花厅内:“王大人怎么来了?”
偏花厅内朱红色隔扇大开。
内里的装饰是一览无余:两边墙上悬挂的是梅兰竹菊四画,位于偏花厅中央的是一张黄花梨透雕如意纹方桌,摆在两侧的各是一座黄花梨描金团花纹扶手椅。下头两排则是略矮一些的方背椅,每两把椅子中间还有一座小几子。
只是作为宾客的河道总督王新命却并未落座,他背着手立在其中一幅画卷前,面上瞧着有些心事重重。
闻声河道总督王新命转向看向江苏巡抚洪之杰,他开口便是急急问道:“洪大人,你的人手这几日没有离开过工地吧?”
江苏巡抚洪之杰微微一怔。
紧接着他哑然失笑,胸有成竹的走至王新命的身边:“王大人放心,本官早吩咐了衙役们在太子殿下的车马离去前,每日都要去工地的。”
河道总督王新命凝重的脸色顿时一松。江苏巡抚洪之杰看着好笑,一边在上首落座一边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再是聪慧也不过弱冠而已,这事儿顶多再掩饰个三四天就成了,王大人就尽管放心吧!”
刚刚的忧虑一扫而空以后。
河道总督王新命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他端着茶水抿了一口:“这太子殿下也是,还在这河工处做什么?早一点去江南各地享受享受不就得了?本官记得浙江巡抚金鋐可是准备了不少扬州瘦马……咳咳。”
江苏巡抚洪之杰嘴角也咧开一缕笑:“等到太子殿下走了,下官请王大人到府上坐一坐?”
他眉眼间意味深长。
河道总督王新命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登时间哈哈大笑,颇为你我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只是两人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某些人的眼中,转瞬间就将消息递到内大臣费扬古和佟国维的面前。
两人并其他随行官员起初有些不以为然,随着太子胤礽的解释也一个个心中震动,迅速的准备起一个个方案。
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深深注视着太子胤礽:“太子殿下,微臣等人是皇上派遣专门为了辅助太子殿下办事的,太子殿下若有事情只需吩咐便可。”
太子胤礽:……
他不着痕迹的睨了胤禟一眼,除了将错误大包大揽以外还能怎么办?太子胤礽面带愧色沉声回答:“张大人说的是,孤此番也是有一丝怀疑而不敢确信,没有想到竟是会真的成真。”
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颔首叹息:“谁能想得到呢?太子殿下尽管去吧!剩下的事情皆交给微臣几人,微臣几人定然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太子应了声。
他领着胤禟和四阿哥胤禛就往外走,恰好听着胤禟正满脸好奇的询问四弟胤禛:“什么是扬州瘦马?长得特别瘦的马吗?长得很瘦的马还能跑得很快吗?我怎么在宫里就没见过这么奇特的马儿?”
四阿哥胤禛疑惑地摇摇头:“别说是你,就是四哥我也没听说过,等咱们到了扬州寻人送几匹过来看一看?要是喜欢恰好带回去给汗阿玛、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做个伴手礼。”
扬州瘦马?
伴手礼?
太子胤礽:……
他觉得胤禟和胤禛带这个回去,只怕率先要被乌库玛嬷活活打死。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路的结局就是……太子胤礽脚下一滑,险些在门槛处摔了个大马趴。
“二哥!?”
“太子二哥……您没事吧?”
响动声登时让胤禟和四阿哥胤禛惊得转头,随即他们一左一右凑在太子胤礽的身边,担忧的望着太子胤礽。
太子胤礽:……
望着四弟和九弟单纯且懵懂的眼神,太子胤礽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太太肮脏了QAQ
“对了,二哥您知不知道扬州瘦马是什么?”顺势胤禟就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太子胤礽。
太子胤礽瞳孔地震。
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半响才悄声说:“瘦马不是真的马。”
内大臣佟国维噗嗤一口茶水喷在了地上。
他讪笑连连,板着脸貌似全神贯注在公文上,实则悄悄竖起耳朵想听听太子如何解释。
胤禟:……?
胤禛:……?
两人的眼神越发迷茫了。
胤禟和四阿哥胤禛齐刷刷的歪了歪头,萌哒哒的望着太子胤礽,很期待他给出正确的答案。
太子:……
他觉得自己良心被无数箭矢戳中,望着两个求知欲爆棚的弟弟,再环视周遭憋笑简直憋得要撅过去的大臣侍卫们。
太子胤礽自暴自弃。
他索性开始胡扯——反正也没人有胆子将扬州瘦马拉到两个小阿哥面前:“其实扬州瘦马是指跳舞跳得特别好看,又长得很纤细瘦弱的小姐姐。”
“噗——”侍卫吴什喷笑出声。
下一秒又在太子胤礽冷厉的目光中捂住嘴低下头,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脚底板。
“哎……”胤禟似懂非懂。
他饶有兴趣的看向四阿哥胤禛:“四哥,等咱们到了扬州就去看小姐姐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