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远远看到钮钴禄贵妃的舆轿在门口停下, 兆佳嬷嬷忙领着宫人迎上前。只是一冲眼她就发现钮钴禄贵妃心情不佳,赶紧亲自扶着钮钴禄贵妃的手护着她走入殿内。
几名等候多时的贵人常在忙起身蹲福:“嫔妾给贵主子请安。”
纳喇贵人的死可是在景仁宫里闹出不小的风波,其余小宫妃们都是战战兢兢, 尤其是住在纳喇贵人对面的蓝贵人,昨日一夜未睡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可怜巴巴的想要求贵主子让她换个地儿。
“今儿个本宫头痛……你们就先回去吧。”
钮钴禄贵妃摆摆手。她再大的气性也懒得对这些小宫妃们发,但也没有好脾气到能任由她们在眼皮子底下晃动, 等到把她们打发了之后她就半点没有仪态, 珠玉尚未撤下就直接仰躺在榻上。
宫人们面面相觑。
最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兆佳嬷嬷。
兆佳嬷嬷任由钮钴禄贵妃在榻上好一番折腾,直到过了一盏茶功夫之后才慢悠悠的上前, 温声询问道:“贵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翊坤宫的十一阿哥没事。”钮钴禄贵妃淡淡开口。
“……哎?”兆佳嬷嬷惊了一惊,随即眉眼间喜气洋洋:“这可是件大喜事啊!贵主子, 咱们是不是应该送点东西到翊坤宫?”
挥手喊来两名宫女, 兆佳嬷嬷使着她们赶紧到库房里将一些通用的贺礼送来:“贵主子,除了这些您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钮钴禄贵妃和宜妃的关系颇佳。
按理说这送礼得再加上点东西才是。
却不料兆佳嬷嬷话一说出口, 钮钴禄贵妃想也不想就怒喝一声:“送什么送!”
兆佳嬷嬷微微一怔。
她眉角微皱, 细细打量着钮钴禄贵妃的表情:“贵主子,可是在宁寿宫里出了什么事?”
钮钴禄贵妃坐起身。
她恹恹地倚靠在软塌边, 眉峰微微一蹙, 顺着兆佳嬷嬷的话语她想起在宁寿宫里发生的一幕幕景致, 面上就渐渐泛起了寒意。
就算是再不喜欢皇上。
可想到皇上刚才理所应当的把自己排除在外,钮钴禄贵妃心里又不大是滋味。
这出宫。
难不成本宫就不想出宫吗?
兆佳嬷嬷眉头紧锁。
她并未直言劝解,而是将大部分宫人挥退以后, 抬眸看向一旁的宫女采绿和亦绿:“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采绿和亦绿相视一眼。
随即采绿率先将来龙去脉说了个遍, 最后还要着重点出:“明明贵主子也在场, 可是这宁寿宫里所有人却好像没见到贵主子一般……尤其是皇上!竟是说要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宜妃、九阿哥、十一阿哥和四公主去塞外……偏偏就少了贵主子一人。”
亦绿擦着眼角也是愤愤不平:“兆佳嬷嬷不在可是不知道, 这口气好似皇上和宜妃才是一家人——”
“放肆!”兆佳嬷嬷整张脸拉得老长。
她威严甚重,以至于发话之后两人的脸色发白,立马闭紧了嘴巴。
兆佳嬷嬷目光冷冷地打量着两名宫女,又转向钮钴禄贵妃:“贵主子,您觉得她们说的话在理吗?”
“……”钮钴禄贵妃没吭声。
她一双睫毛微微颤抖,显然是觉得采绿和亦绿没有说错的。钮钴禄贵妃抬眸就看到了兆佳嬷嬷眸中的不满,脖颈梗直地回话:“本宫觉得她们说的没错!”
采绿和亦绿眼前一亮。
兆佳嬷嬷觉得脑门上的青筋都冲出来一鼓一鼓地跳动。她双手按着钮钴禄贵妃的肩膀,沉声说道:“贵主子,您这样想又将皇贵妃置于何地?更何况这件事对咱们景仁宫,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钮钴禄贵妃:……?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兆佳嬷嬷,声音尖锐又刺耳:“哪里来的好处?”
“主子您现在是钻了牛角尖。”
兆佳嬷嬷安抚着钮钴禄贵妃,轻言细语的说着:“您就看到皇上对宜妃的宠爱,可这又何尝不是把宜妃推到宫妃的另一边?只怕过两日便会有消息传出来让诸宫选出去塞外的人选呢!”
“可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当时都……”
“若皇上真就带了宜妃、九阿哥、十一阿哥和四公主去塞外,想必第一个发火的便是太皇太后。”兆佳嬷嬷笃定的回答。
看着钮钴禄贵妃眼中的游移不定,兆佳嬷嬷又笃定的说道:“贵主子,奴婢跟着孝昭皇后那些年,可是看多了这宫里的风起云涌……不说这几年的宠妃,当年的荣妃娘娘是何等的荣宠?荣妃娘娘还算运气,起码拿着妃位,那僖嫔呢?良贵人呢?再不济还有先头没的纳喇贵人呢!”
“这些宫妃还没有宜妃娘娘的孩子多呢!”
兆佳嬷嬷细细往下说:“寻常宫妃得皇上宠爱都要打压一番,太皇太后怎么可能容许翊坤宫的声势凌驾于太子爷上方?”
钮钴禄贵妃激动也是瞬间的事。
冷静的速度也是极快。她垂首默默思考,又带着一丝不服气的看向兆佳嬷嬷:“那好处呢?”
“主子,依奴婢看。”
兆佳嬷嬷扫向外头——那边是承乾宫的方向:“只怕皇上有意将宫权分拨出来,握住这宫权可比获得皇上的宠爱要来得重要得多。咱们有权宜妃有宠,两相结合可不是恰到好处?”
“……宫权?”钮钴禄贵妃眼前一亮。
佟皇贵妃将宫权握得紧紧的。
别说是钮钴禄贵妃有些不满,就连往年在孝昭皇后手上也能分点肉汤的惠妃荣妃等人也不满许久——这般的情况她自己自然也是明白得很。
一回到宫里。
即便有太医的医嘱,又有奶嬷嬷劝说,但是架不住佟皇贵妃根本不愿意好好休息。
她雷厉风行。
当天先使人递话到内务府各处:若是再有关于十一阿哥体弱之类的话语传出,那你们也通通都不用干活了!
随后又派遣宫人在宫中巡查——揪出来正在说闲话的宫女太监近二十余人,皆是按宫规处置后前者送回慎刑司,后者贬到辛者库——辛者库这是什么地方?宫女们被贬去的可不是像良贵人那般普通的包衣旗人,而是直接成了罪籍!就到了二十五岁出宫也没有家回了。
至于送回慎刑司的小太监,自然也是沦为了奴才的奴才。这狠狠一招杀鸡儆猴下去,宫内登时一清,连寻常无事时闲聊的宫人都少了许多。
若是其中唯一遗憾的便是。
佟皇贵妃以往苦苦维持的风评也骤然跌至谷底,不过这半点影响不了她的心情——当个风评好但手上无宫权的,还是当风评差但是手上有宫权的?肯定是后者嘛!
处置完这些事,佟皇贵妃的目光又转向十一阿哥被谋害的事情上。
十一阿哥和纳喇贵人之死两件事便联系在一起,后头又有三位小皇子的死亡密云。
正当佟皇贵妃越看越是糊涂,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寻起问题时,外头一名小太监匆匆走入正殿内,他脸上带着满满的欢喜:“贵主子!梁公公来了!”
“梁公公?还不快点请进来。
“哎——小太监应了声,走路如风又出去了。
很快他就弓着身掀开门帘,将梁九功送了进来。
也难怪小太监会如此喜悦。
只见梁九功手上捧着个罩着金黄色盖布的托盘,恭声行礼:“奴才给佟主子请安。”
“梁公公无需多礼,快起来吧。”佟皇贵妃摆了摆手。
她面露羞涩之情,一双澄澈透明的眸子落在那托盘上,声音如蜜般甜美:“这是皇上赏赐……给本宫的?”
定然是自己先前的工作让皇上收入眼前,拿来安抚自己的吧?对着康熙的不满与怨怼转瞬即逝,佟皇贵妃宛如春日鲜花般绽放笑容,她等不及宫人们送上来,而是站起身匆匆走到梁九功身前。
梁九功的脸僵了僵。
说是赏赐……也是赏赐,可是只怕不是佟皇贵妃想要的那种。
他没说话。
佟皇贵妃也不在意,她纤细的手指捏住金黄色盖布腾地掀开——会是什么呢?是自己之前看上的那一件名家书画?亦或是暹罗国进献的白玉象牙棋子?
佟皇贵妃眼眸里的期待在看到摆在托盘上的东西后骤然破碎。她丢下盖布,颤巍巍的手轻轻拿起这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折子:“……这是什么?
“回禀皇贵妃,皇上并未说起,只说了请贵主子亲自阅览。”梁九功装作没有看见佟皇贵妃的惊愕,只是低垂着头恭声回答,甚至在说完话以后,他不等佟皇贵妃回复就悄然离去。
承乾宫里静悄悄的。
先前脸上带着喜色的小太监暗暗叫苦,他恨不得蜷缩到阴影处假装自己不存在。
早知道……
早知道他何必和其他同僚抢这个功劳呢!
“……”佟皇贵妃瞋目裂眦的盯着那一份折子。
她悚然一惊。
心里涌起了一阵深深的不安,不祥的预感如同天空里的阴云,在佟皇贵妃的心里聚集起来。
佟皇贵妃闭了闭眼。
她颤巍巍的双手翻开折子,只看了两眼便觉得头晕眼花——皇上!她想要尖叫却叫喊不出声,惊慌失措的宫人们一涌而入,惊呼着:“贵主子——!”
“佟皇贵妃晕厥了?”
宁寿宫里太皇太后听着报信的小太监说完话,若有所思的抿了口茶水:“既然病了就好好歇息,苏麻喇吩咐下去这宫事……就让钮钴禄贵妃和四妃共同承担一些。”
“是。”苏麻喇应了声。
当佟皇贵妃撑着身体坐起身来,这消息再次打击得她彻底病倒了。
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
宜妃和郭贵人坐在正殿内,面色都带着一丝惊愕和不可置信。
两人面面相觑。
郭贵人握紧了帕子,低语一句:“难不成是佟皇贵妃下的手?”
“即使不是她下的手,只怕佟佳氏也逃脱不了干系。”宜妃面色复杂。
郭贵人低垂着头。
她深深地明白,夺去宫权只怕是对佟佳氏唯一的惩罚。
宜妃悄悄叹息了一声,眼见着郭贵人泪水一颗一颗的落下,她伸手握住郭贵人的手,感受着妹妹手掌的颤声:“胤禹已经逝去……还有瑚图玲阿呢!”
“……嗯,是啊。”
郭贵人颔首。她咬着下唇瓣颤声说道:“为了瑚图玲阿。”自己也不能做出傻事。
宜妃松了口气。
示意嬷嬷送着郭贵人回去休息之后,宜妃眉尖略蹙,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着:“本宫怎么觉得这事儿怪怪的?”
“主子是想到什么了吗?”
“……或许只是本宫的错觉罢了。”宜妃托着腮倚靠在椅边,冷不丁的开口:“徐嬷嬷。”
“奴婢在。”
“你说若是一开始胤禹、万黼和胤赞的死就压根没有关系……会是如何?”
宜妃的这个猜测让徐嬷嬷惊得张大了嘴。
她呆呆的思考着,只觉得冷汗一阵阵的渗出:“主子……这,这……这不会吧?”
“怎么不会?”宜妃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她扳着手指头细细说着:“胤禹、万黼和胤赞三个孩子都已经死去数年之久,尤其是万黼和胤赞,身边的宫人也大多找不到踪迹或是记不清当年的事情,只能说些或真或假的事实。”
“可是那苏氏不是已经承认被纳喇贵人的奶嬷嬷钱氏收买许久?还承认四年前她在郭贵人那用了香薰就是受他人指使?”
“苏氏这里的确有点蹊跷,但也更奇怪。”
宜妃抬眸看向徐嬷嬷:“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没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苏氏家里人都死了干干净净的,除去苏氏以外竟是连个可以对供的人都不存在……”
宜妃打着瞌睡。
她越想越觉得其中的弯弯绕绕让她想得头晕脑胀。宜妃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硬要说,倒像是这苏氏换了个人一般——”
等等!
换了个人!?
徐嬷嬷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她和骤然睁大眼的宜妃相识一眼,几乎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起来:“不……不会吧?”
宜妃心中一凉。
她的瞌睡是瞬间不翼而飞,这个猜测禁不住让宜妃打了个寒颤。她站起身在殿内转悠了好几圈:“难不成那苏氏有孪生的姐妹?”
“奴婢这就使人请郭贵人身边的宫人来问问苏氏的变化?”徐嬷嬷细细琢磨着。
“不……不行。”宜妃摇摇头。
在徐嬷嬷困惑的目光中,她慢慢说着:“嬷嬷您忘了?苏氏虽说是妹妹的奶嬷嬷,但是随着其夫婿搬往京城后就与咱们家断了联系。直到妹妹与我入宫前夕才重回妹妹身边照料,这中间可是相隔多年,若是真的只怕是妹妹自己都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