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喜没想到自己屈从了马生, 最后还是难逃一死。躺在死牢脏污的泥地上,王二喜默默地流泪。牢房里许多老鼠跑来跑去,都不会怕人。王二喜心如死灰, 也没有去与老鼠为难。不想有只老鼠却停在了他面前, 吱吱叫了两声。
按理说,在人的眼中, 老鼠除了个头有些差异, 基本没什么区别。可是王二喜莫名觉得这只老鼠就是早上坐在水缸上等着送信的那只, 又或是那日在许老太家报信得了一枚果子的那只?
王二喜仿佛在老鼠的脸上看到了它对自己的鄙视, 身体不由一僵。老鼠嘲笑般地冲着王二喜叫了两声,转身便离开了。王二喜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被老鼠嘲笑的地步,抬头却见牢房外站着那日到许老太家借宿的小道长。
王二喜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入死牢, 却忍不住问道:“是你告发了我?”
小龙女站在牢房外,没有回答他的话,凌空画了一道符箓, 挥手打入了王二喜的身体。王二喜觉得身上一凉,仿佛多了些限制。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王二喜心下惧怕。
“你都快上断头台了, 还有什么好怕?”小龙女嘴上这么说, 还是为他解释道, “你兄王檀作孽甚多,死后犹化邪祟害人。我在你身上留下这道符箓是防止你死后化为厉鬼作祟。”
“我兄长——”
“你兄长王檀, 当年便是我所除。”小龙女好心地解答道。
王二喜心中怨恨,却也知道对方身份不凡,无奈道:“如此,你倒是送了我们兄弟下面团聚。”
“你们怕是没有团聚之时了。”小龙女道, “其实你该庆幸,你比你兄长运气好,至少尚未造下人命。到了地府只要过一遍刑,便能投胎了。”
至于王二喜死后命运是三世投畜生道这种事,就不必急着告诉他了。人生嘛,哪怕死后变成鬼,也该保留一些“惊喜”。
王二喜却没办法想那么远,他只记住了秋后处决,到了地府还要过一遍刑。然而他再想问什么,小龙女已经不见了。
小龙女出了县衙大牢,就见外面敲锣打鼓甚是热闹,待锣鼓声近了才晓得原来是有人成亲。轿子从面前经过时,小龙女却愣住了,她竟然在轿子上空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佛光。
小龙女心中有疑,身形一闪,已经落入轿中。按理说她隐藏了身形,凡人是看不到她的,可她进入轿子的同时,新娘子却掀开了盖头。
“小龙女,好久不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咳~”看到那张傅粉涂脂,满头金翠,却极为熟悉的脸,小龙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哎呀,我说你这孩子,都几千岁了,怎么还是莽莽撞撞的。”新娘子宛如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拍了拍小龙女的背。
“疯……和尚?你终于疯了吗?”小龙女艰难地开口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道济哀怨地白了她一眼道。
“那和尚,你这又是干什么?”
道济这次难得没有卖官司,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东昌,可听说过鬼新娘?”
“鬼新娘?”小龙女皱了皱眉。
“听闻三年前,本地有个美丽的新娘子要嫁到隔壁县里,不想送嫁的队伍刚出城不久便遇到了山贼,全部被杀死了。新娘子血洒出嫁途中,怨气难消,从此东昌就多了一个作祟的鬼新娘。本地但凡有新娘子出嫁,就会莫名其妙失踪在路上。”
“于是,你就扮作新娘子引鬼新娘出现?”小龙女目瞪口呆。
“和尚我是不是很聪明?”道济欢喜道。
“……”小龙女宛如看着一个白痴,“鬼新娘可是鬼?”
“自然是?”
“我老远就见花轿中佛光闪现,鬼新娘只要没神志不清,见了这花轿就跑了。”小龙女摇头道。
道济闻言低声咳嗽了几声:“真的露馅了?”
“和尚,你受伤了?”虽是疑问,可小龙女的语气却极为肯定。
道济方才的咳嗽声明显有意,且他既然决定假扮新娘,方才佛光闪现这么明显的疏漏也不寻常。依着道济的修为要装作普通人并不难,只要收敛元神便可。如今这样怕是肉身受了重创,需要以元神蕴养,以免渡劫未结束,这付肉身就崩溃了。
“我原要徒弟陈亮扮新娘,可他偏不肯。哎,徒弟不顶用,什么都要我这个师父出马。”道济夸张的捶足顿胸道。
“在我面前,何必装模作样?”小龙女嗤笑道,“说来凡界能伤你的人寥寥无几,头一个奢比尸目标是我,也没必要找你麻烦。大鹏已经抓回无间地狱,你这般遮遮掩掩颇为不寻常,莫非是被自己的徒弟所伤?”
“我说小龙女,你是不是派了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监视我啊?”道济忍不住吐槽道。
“看来是说中了,我那么闲还监视你呢!”小龙女道,“你这伤莫非是陈亮伤的?”
“不是不是,陈亮怎么会伤了我呢?”
“那就是为陈亮受的伤?”
道济默然不语。
“行了,不说就不说,好像我一定要逼你说一样,你自己玩儿吧,我先走了。”小龙女拍手道。
不想道济却抓着了她的衣袖,阻止小龙女施法离开:“你竟然就走了?”
“我为什么不能走?”小龙女反问道。
“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去抓鬼新娘吗?”
“我为什么要和你去抓鬼新娘?区区一个鬼新娘,难道能够难住你不成?”小龙女掰开道济道,“和尚你自己慢慢玩,我还有事,先走了。”
见小龙女当真走了,道济不由失望,喃喃自语道:“竟然说走就走,没有横插一手可不是小龙女的作风!”
道济心道莫非小龙女也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故此不愿意与他纠缠。
“眼下鬼新娘的事情最重要,待解决了鬼新娘,再去看看那小鬼近来忙什么。”道济心中有了决断,便盖好了盖头继续扮作新娘子。
然而送亲的队伍沿着那些出事的路径行过,到了目的地,道济也没有等到鬼新娘出现。
小龙女下了花轿,恰好一只小老鼠停在了脚下对着她吱吱叫。
小龙女于是蹲下身:“鼠十七,你可知道鬼新娘的事情?”
“吱吱吱……”
小龙女有些意外:“竟真有鬼新娘吗?”
“吱吱吱……”
“明白了!”小龙女拿了一枚小果子给鼠十七,便一人往城外行去。
另一边,道济扮演新娘子的计划失败,却遇到了白秋练。道济不敢让普通百姓去扮新娘子为饵,又疑心自己是男子,扮演时露馅,便试图说服白秋练扮演新娘子,让陈亮扮演新郎官。
小龙女不会特意去与人说起她和道济的“恩怨”,白秋练这些年不在小龙女身边,只知道道济的元神降龙罗汉是自家主人的故交。她原是不愿意,可经不住道济几次哀求,便无奈同意了。
小龙女却根据鼠十七提供的线索追到城外,到了据说当初鬼新娘及送嫁队伍出事的地方。许是时日已久,这里非常干净,莫说当初出事的痕迹,这一段路连阴气和怨气都没有分毫。
相较于鬼新娘的传说,这里干净的有些异常。小龙女相信道济也来这里看过,不应该没有发现这些反常。
鬼新娘死在出嫁的路上,不得葬于夫家也不得葬于娘家坟地。据通晓本地诸事的鼠十七介绍,新娘于送嫁队伍被杀后,就葬在了出事地点不远的一处山坳。
小龙女也没管天黑,就向那山坳走去。走到山坳口,就看到山坳中有点点灯火。小龙女伸手在眼睛上一抹,点点灯火隐去,只见到一片坟茔。坟地夜里有灯火,便是这里有鬼了。
这片坟茔大约就是鬼新娘和送葬队伍,鬼新娘葬于此,那些惨死在外的人除了少数被亲人带走安葬,大部分都是与鬼新娘葬在一起。最显眼的自然是鬼新娘的墓,墓造的挺豪华,然不过三年,墓前已经杂草丛生。
听闻鬼新娘死后不久,其父母也相继病死。她一个死在拜堂之前的女子,没有后嗣,夫家不祭拜,大约兄嫂也没有前来祭拜,这本该尚新的坟茔便破败了。鬼新娘左右的坟茔略好些,但看样子也多有些时日无人祭拜,可能与鬼新娘的传说有关。
倒是方才从山坳口进来时,拗口有不少祭拜的痕迹。小龙女猜测是畏惧鬼新娘的作祟的百姓来此祭拜,却又畏惧鬼新娘,不敢进到山坳之中。
小龙女走到墓碑前扣了三下,墓中冒出一股青烟,身着嫁衣的女子娉娉袅袅从墓中出来,盈盈拜道:“妾见多神君!”
“你是此地主人?”
“是。”
小龙女见着女鬼身上的阴气非常纯粹,并无怨气,心下不由惊讶:“坊间传言你在出嫁路上为人所害,心存怨气,死后迫害城内出嫁女子,可有此事?”
“请神君明察,妾死后一直在此不曾离开,不曾害人不曾作祟。”
“你已经死了多年,因何不去地府,反而滞留人间?”小龙女问道。
“神君容禀,并非妾不愿意往地府而去,委实是被困于此地,不得脱身。”鬼新娘含泪道,“妾闻家中父母忧心妾之死,郁郁而终,妾心中甚是悲苦。原想与二老在黄泉路团聚,却不得解脱,还请神君救我。”
“你被困于此,自己可知因何被困?当日伏杀你与送亲队伍的是何人可知道?”道济说鬼新娘是被强盗伏杀,可小龙女觉得强盗没道理伏杀一支送亲队伍。
若说强盗抢夺聘礼或嫁妆尚有几分可信,但伏杀一支送亲队伍,于强盗并无好处。
“妾不记得了!”鬼新娘道,“妾当日坐在轿中,听到外面惨叫声,想要往外面看,就有一柄钢刀从轿帘刺过来。妾醒来时,已经成为此地缚地灵,再也无法离开这处山坳了。”
小龙女伸手一招,试图将鬼新娘收入锁魂囊。不想鬼新娘却痛苦的惨叫起来,根本无法进入锁魂囊。小龙女见此,正要停手,那鬼新娘忽然十指指甲暴涨,脸色发青,挥舞双手向小龙女扑了上来。
小龙女一闪身,伸手擒住鬼新娘的手臂。然而两人一接触,立即冒出青烟,鬼新娘的手臂被腐蚀,小龙女也察觉到皮肤一阵灼痛。小龙女连忙松手,往后一翻,却见地上忽然亮了起来,一道道网线缠绕在一起,甚是熟悉。
小龙女吃了一惊,这是与新城城隍庙一般的套路。地下都已经被网所铺设,四周亦有网拢了过来。小龙女一连打出数道法诀,攻击落在网上,鬼新娘和尚未现身的魂魄便惨叫不止。
依着这般情形,如此几番攻击下来,虽能破了网,怕是这山坳中的魂魄没有魂飞魄散,也会遭受重创。想到几乎魂飞魄散以至于忘却自己所为的新城城隍,小龙女立时明白了其中关窍。
怕是当初新城城隍也是被下了同样的手脚,拘捕新城城隍的阴差不晓得内情,出手攻击,却差点打散了新城城隍,让奢比尸起到了杀人灭口的目的。这等阵法要么弄死入阵之人,要么阵内的魂魄魂飞魄散,幕后凶手根本不担心泄露自己的秘密。
小龙女当机立断,取出青玉笛子吹奏安息。笛声一响,那些魂魄的惨叫声果然弱了几分。小龙女不敢强攻,也不敢让网将自己裹住,只得一手执笛,一手撕下衣摆包住手掌去拢住了那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