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这事, 道济素来不及小龙女能言善辩。说来道济并非嘴拙之人,与旁人吵架,纵然没理他都能辩出几分道理。然唯有两个人, 道济从来都是兵败如山倒。
一个是胭脂,只要见到胭脂, 道济就心下发虚, 别说吵架了, 开口都艰难。另一个自然是小龙女,自从两人认识以来,道济就没有在小龙女手上讨过好处。其中固然是小龙女本就难缠, 但也有几分是小龙女身为幼崽的优势。
不管是孙悟空还是道济, 都有杀伐一面,好胜心也不弱。唯有小龙女,凡事总不肯吃亏, 一定要压他们一头, 两人却不真的记仇。真论起来也并非小龙女真的事事能胜一筹,亦或是小龙女背后靠山厉害。
概因小龙女这样的小幼崽,天上地下仅此一个。于神佛而言一生甚是漫长,遇到一个有趣的人不容易。
若小龙女是个成年的神仙,每每要压人一头,依着孙悟空和道济的性子, 怕是也会生出几分胜负欲, 不肯吃亏。然小龙女是个小幼崽, 纵然吃了点亏, 两人会下意识当做与幼崽玩闹,少了几分得失心。
因着这个心理,纵然每每让小龙女占了好处, 孙悟空和道济下次遇到了依旧愿意陪着小龙女胡闹。
这种心理最明白的大约就是孔宣了,不过孔宣与孙悟空和道济又不同。孙悟空和道济都是性格跳脱,有童心的人,更愿意与小龙女平辈论交,孔宣性格稳重,容易代入养崽长辈身份。
然不管是哪一类,小龙女自己时常嫌弃一番的幼生期,委实占尽了好处。
比如,小龙女三番两次坏了佛门的事,若是换做其他神仙,早就被佛门报复了。可偏偏是小龙女,诸佛和菩萨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好和她计较。
现下小龙女明晃晃戳道济的心,道济除却受着也没有办法反驳。
见道济真焉了,小龙女竟然生出几分不忍,只嘴上却不肯软和一些:“世间之事兴衰轮回乃是定理,本也没有花开百日的道理。想我道门当年何等昌盛,如今衰败,我们也不曾说什么。”
道济见小龙女这番作态,心中好笑,郁气也去了三分:“你说得对,我若再纠结于此,岂非被你看不起。只是铁佛寺的事情好处置,那百姓的腹胀症,你可有想法?”
“我既然插手了自然是善始善终,莫非你想帮忙?”小龙女怀疑地看了道济一眼道,“若是每个病人一颗伸腿瞪眼丸,我怕等县里百姓好了,你就被搓掉几层皮了。”
道济:……我也不是每次都这么搓的!
“那你有什么办法?”道济带着几分自暴自弃道,“我瞧着此症并不寻常,一般手段难以奏效。”
“你将这颗丹药丢进观中水井,然后让人收些苦草回来,以井中水煎了,分给患病的百姓。”小龙女取出一枚丹药递给陈玄亮,带着几分得意对道济道,“待推到了铁佛寺,我再以净水施雨,便可让妖瘴之气尽去。旁人难,我自是不难的!”
“苦草能治腹胀症?”陈玄亮好奇道。
“可治病的不是苦草,而是丢了丹药进去的井水。”道济道,“如今百姓都道腹胀症是病,你家小神君是担心百姓知道喝井水便可痊愈,日后得病不看大夫,却喝井水或求神拜佛。”
“原来如此!”陈玄亮点了点头。
苦草是衢州常见的草药,清热解毒。百姓穷苦看不起大夫,于是什么牙痛、生疮、感冒都是煎一副苦草。虽说不是万能,却对许多病症都有些效果,纵然无效,也吃不死人。依着小龙女吩咐,陈玄亮将丹药掷入水井,让道童去采苦草,放了消息说北兴观可治腹胀症。
道济见没自己发挥的余地,便打算开溜,却让小龙女拦下了。
“你既然来了,不如守在这里。若是遇到前来求医的百姓有其他病症,也能分辨一二,只当出了义诊。”小龙女开口道,“反正,这些你素日不是做惯的?”
道济摸了摸下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请我留下,我留下也不是不行。可我总觉得你要我留下,是有什么阴谋。”
“我能有什么阴谋,你有什么能让我谋划?”小龙女哼了一声道,“算了,实话与你说了,我怕你去铁佛寺搞破坏,扰乱我的计划,可以了吧?”
“小龙女,你对我要有点信心!”道济不服气道。
小龙女却不吃他这一套,狐疑道:“你这么不想留下,莫非真有什么小算盘?”
“我留下,我留下还不行吗?”道济于是留在北兴观,帮忙义诊。
县中百姓听闻北兴观有药治腹胀症,将信将疑前来探看。原本大家还有些犹豫,听说只要喝一碗煎好的草药,都不用钱,便跃跃欲试。
得病之人喝一碗药,回家腹中一阵乱响,走了一趟茅厕,回来便身轻如燕,肿胀的肚子全消了下去,见效奇快。不同于铁佛寺要一吊钱才能求药,这北兴观的药虽然苦了一点,却不要钱。
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凡是有腹胀症的人都跑来北兴观喝药。有些怕乡下的亲朋没有收到消息,特意跑去乡下通知,于是十里八乡百姓都往北兴观跑。
金眼佛昨日派了项永和陈清去杀陈玄亮迟迟未归,半日功夫,铁佛寺已经门口罗雀,便知道是北兴观使坏。然而这几日办事,寺里养着的绿林强人大多出去做买卖了,金眼佛纵然心焦,却也不敢做什么。
金眼佛却不知道,北兴观已经将擒住的项永和陈清送交县衙。郑县令连夜提审二人,将铁佛寺、金眼佛及寺内人员查了底朝天。项陈二对铁佛神通一知半解,于金眼佛的勾当却是知道颇多,如今全给交代了。
郑县令本想立即攻打铁佛寺,打倒了铁佛邪神。从项陈二人口中得知寺中养得不少绿林都被金眼佛遣了出去做买卖,才没有动手。如今只派了衙役乔装守在铁佛镇,要等那些人回来,好一锅端了这邪恶的野庙。
郑县令在铁佛镇守了三日,期间有几人回到寺里。若是有人离开,便路上擒住。但那些人总不能一起回来,甚是费事。
因着百姓的腹胀症渐渐好了,金眼佛也觉察不妙,有开溜的苗头。郑县令知道此事不好拖延,当下带着众人前去捉拿。明面上是郑县令带着马玄通、陈玄亮两位道长和一众衙役拿人,其实小龙女与道济亦是暗中跟随。
这铁佛寺规模颇大,只在主殿供了一尊铁佛,寺中僧舍却有百来间。纵然如此金眼佛还想重建主殿为铁佛再塑金身,可见野神狂妄野心。这开化县并非什么富裕大城,一尊野神却要剥削百姓大兴土木,可见恶毒。
众人入了寺庙,按着计划,郑县令带着衙役去抓拿寺中僧众,马玄通和陈玄亮负责铁佛。陈玄亮前番在铁佛身上吃了亏,今日分外小心。道济进门却颇为闲散,进了主殿,就从案上拿了供奉的果子吃。
不想他这果子啃了一口,那铁佛腹中便如雷声轰鸣,金身摇晃,向道济压了下来。
陈玄亮和马玄通见此惊出一身大汗,高声示警,偏道济立在那之只顾吃果子。
“你们管他作甚?若是一尊夜神就能将他压死,他有什么脸自称活佛?”小龙女挑眉道。
果然,道济一手托着那铁佛,铁佛便再也不能压下分毫。不仅如此,道济另一手劈手对着铁佛就是两巴掌,便见铁佛之中溢出一抹黑烟往外飘去。
小龙女见此立时折身去追,道济想看热闹,随手推开铁佛,亦与马玄通和陈玄亮追了出去。
三人走到殿外,已然不见小龙女踪影,却见外面飞沙走石,灰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倒是风中一股子腥臭味,甚是难闻。
马玄通捂着嘴,惊恐道:“师弟,了不得了,这妖精好生厉害,纵然是师父他老人家,怕也收不了。”
哪想到马玄通话音方落,风便停了。外面黑雾散去,阳光落下,尘土沙石亦沉淀了下去。若非殿外到处是乱石,院墙也塌了,谁晓得这里刚大战一场。
空中传来一声惨叫,马玄通和陈玄亮抬头就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摔在地上,随后一人如武神临凡,轻轻巧巧落下,正是小龙女。
那地上一团拱了片刻,匍匐地上哭求道:“求神君饶命啊!”
“方才不是很狂妄么,这会儿怎么就求饶了?”小龙女居高临下道,“你不是说自己当年没赶上趟,若非如此,封神榜也有一席地位吗?封神榜上可没有你这般不经打的。”
“小妖胡说八道,是小妖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道小仙君临凡。”
道济摸了摸下巴道:“小龙女,他认得你?”
那妖孽见道济开口,忙凑话道:“小的姓常,旁人都唤我一声常老道。当年文王出虎关,收雷震子,我亲眼得见。姜太公斩将封神之时,我去晚了没赶上,倒是见过执法神君的英姿。那会儿小仙君就坐在二郎神君的肩上,虽是两千多年前旧事,小妖历历在目。小仙君风采依旧,方才小妖见了便认出来了。”
道济闻言翘起拇指道:“好胆!你既知道她的身份,竟然还敢出手与她斗法,这事传出去,固然打输了,怕是你的妖徒妖孙也是佩服极了。”
常老道闻言立即焉了。
什么姜太公斩将封神没赶上趟,一见小龙女就认出来了,实在是常老道吹嘘之言。曾亲眼见到周文王出虎关,收雷震子是真的,但那时他才是个小妖。姜太公对妖孽素来是手下不容情,大妖不说,小妖见了就躲。
封神之时,依着常老道那点小道行,哪里敢去偷看。不过见过小龙女是真的,却是周军渡黄河进朝歌时,他躲在远处偷窥。远远见过小龙女坐在父亲肩头,但距离太远,哪里认得出来模样。
只常老道素日喜欢拿自己见证过武王伐纣吹嘘,对封神旧事甚是了解。那时虽然是个小妖,但既然是时人,自然对那段历史了如指掌。
常老道躲在铁佛之中,被道济扇了巴掌,只道济厉害,才想逃遁。见小龙女追来,当她年幼好欺负折身要打,交手后才因着熟悉封神旧事认出了小龙女便是当年那个鼎鼎有名的周营小煞星,二郎神的爱女。
常老道不成想自己以为的软柿子,竟然是两千多年前就让妖族听了色变的小煞星,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