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神子才是能够担负重责大任的那个人。
必须多关心神子才对啊……这样才是最合情合理的选择……
室内不断地响起惨叫,不断地腾起黑烟,不断地有残肢断臂飞来飞去……
他蹲下身子, 仔细查看着因为脱力和深深的惊恐而几乎要晕眩了的神子的情况, 然后扶住她的身子。
“你可以安心休息一下了, 雪君。”他安慰似的说道, “有朝云君在这里, 阳炎也好、怨灵也好, 都不可能对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造成什么威胁了——”
神子的情形看上去有点糟糕。她惊慌地睁大眼睛,短促地喘着气, 按着胸口,好像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等一下你的同伴都来了之后,可以让瞬帮你看一看。”小松不得不又加上一句, 虽然他觉得神子应该没有在方才的战斗里受伤, 情形应该不太严重——不过面前正在展开的这场残酷冷漠的杀戮,以及这场杀戮的发起人居然是一直以来共同战斗的同伴, 是神子一直以为的那个柔和美丽、可以令人放心依靠的姐姐,这种事实很显然深深地打击了真正单纯善良的神子。
她一直仰望着的、出色而美丽的那个姐姐, 血液里原来流淌着黑暗冷漠的因子, 可以毫不手软地把敌人凶狠地撕碎——那个美好形象的崩塌,才是造成她这么受打击的真正原因吧。
……现在想起来,以前在战斗中, 朝云所用的那些手段, 还真的只是雕虫小技啊。
初次见面,她就把一大群阳炎排队投进火里——他不是早就应该猜想到, 这个女人绝不寻常吗。
即使是八叶之中政见相左的那些人, 坂本龙马也好, 高杉晋作也好,冲田总司也好,不也是一直都挥动着手中的刀剑,在堂堂正正地战斗吗。即使斩杀了怨灵或阳炎,也都使用的是正当的手段啊。
只有那位恶神姑娘,伸出手去就可以控制那些形容丑恶的造物,动动手指就可以将它们投入地狱——
……正如她现在所做的一般。
她的力量从何而来?她的力量是否永不休止?……这些问题,他都不知道答案。
同伴们迟迟没有赶到,事到如今即使是他的注意力大多数都分给了虚弱的神子,也不由得开始感到奇怪了。
是天海派出了其它的阳炎大部队,在别的地方拖住了同样身为八叶的其他同伴吗?
他注意到,那位恶神姑娘的脸色开始发白了。
她的额角渗出汗珠,流下来将鬓角的碎发贴在额际的肌肤上;她控制阳炎的手势开始迟缓,抬起的手臂也开始发抖——他不知道她超凡绝伦的能力是依据怎样的运行方式从她身躯中流动而出、驱使和毁灭那些罪恶的怪物,但他现在可以看出来的是,她在体能和力量两方面都正在一点一滴地迫近了极限——
小松将神子再往身后的墙角处推了推,然后猛地站起身来,一下抄起刚刚为了救护神子而抛到榻榻米上的长刀。
几乎是立刻,他和她两个人,重新又陷入了阳炎的重重包围之中。
不,说“包围”或许并不确切。
小松守在屋内靠近那一面墙的位置上,一边与靠近过来的阳炎战斗,一边还要分心保护着身后因为已经脱力而近乎晕眩、暂时无法重新加入战斗的神子。而那位恶神姑娘,则站在更外侧的位置上,接近门口,竭力将那些已经把整扇的障子门撞倒下来、从走廊上如同潮水一样涌进来的阳炎阻挡在外。
可是,这个房间靠走廊的一整排障子门都已经被汹涌冲进来的阳炎撞得七零八落,倒在地上。那位名叫“朝云”的恶神姑娘,即使所具有的能力再强大,也无法同时覆盖敞开着的、足足有半条走廊那么宽的面积。
虽然他只身呆在萨摩藩邸里,的确有一点打算引诱阳炎前来袭击、再聚而围歼的意图,但小松没有料到的是,今天出现在这里的阳炎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他咬牙挥动长刀,又砍倒一名从朝云的控制范围之外溜进室内的阳炎。
他的手臂也已经开始酸痛,有一点抬不起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和他预料的情景差得有一点远。阳炎的数量简直匪夷所思,而八叶的其他同伴们却一直未能赶到支援。他怀疑这一切都是天海搞的鬼,但事到如今除了死战之外其实并无他法——
当“死战”这个字眼涌上他那因为近乎于力竭而感到一阵晕乏的大脑中时,他的眼前倏然一花。
竟然是一个阳炎,又绕过了倒下的障子门前的朝云的防御范围,冲入房间内,朝着他猛扑上来!
那面目狰狞扭曲的怪物手中的尖刀上,刀锋反射出冷光,骤然一闪!
小松仓促横过手中的长刀,打算架开阳炎手中的刀刃。可是长刀进攻的时候便利,在屋内的这种狭小空间里进行防御却颇为不便;加上他几乎已经脱力,双臂酸痛,无法在那一瞬间将长刀举到足以格开对手刀锋的位置——
在死亡近在眼前的这一霎那,小松只觉得大脑嗡然一响,视野骤然一晃!
是锋锐冷厉的刀刃割破血肉、切入凡人之躯内的一声闷响。
是水滴落下来的声音。
是水落到榻榻米上发出的声音——
是鲜血滴落下来的声音!
小松骤然睁大双眼。
眼前的视野居然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一个黑影——
那是谁……是谁?!
是谁……在他的眼前……?
是谁……向着他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
榻榻米上一滴滴逐渐积满一个小水洼的,是谁的鲜血……?!
小松拼命地睁大眼睛,再睁大眼睛。可是他好像突然就丧失了清晰的视力,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只能看到,面前那个冲过来抱住他的黑影,骤然转过身去挡在他的面前,张开双臂——而从她的双臂之中猛地涌出一股力量,而那股力量好像竟然能够成为肉眼可见的有形之物了一样,卷起一阵气旋,将屋内和走廊上还在肆虐的十几个阳炎全部卷入其中;伴随着那些怪物的一阵尖厉的啸叫声,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松:!!!
当的一声,他听到自己的长刀坠落到了榻榻米上。
下一刻,那个挡在他面前的身影就仿佛浑身的气力被一道抽空的、纸糊的人偶一般,身躯一软,向后仰面跌落下来!
小松下意识地伸长了手臂去接。然后,那个身影就跌入了他的臂弯之中。他能感到自己的右手迅速染上了一层黏腻湿润的感觉,有细小的水珠滑过他的指缝,坠落下去。
不,那不是水珠。
他终于明白过来。
那是鲜血。
他猛烈地眨了几下眼睛。视野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他低头望去。
是那位恶神姑娘。
原本永远充满活力的、含笑的面容,现在只有一片惨白。她的双眼仿佛茫然地睁着,向上望着自己上方的一片空间,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眼中一样。她的身躯以一种奇怪的扭曲姿态委顿在地上,右手横越腹部按住左侧的腰间;小松的视线沿着她的手看过去,发觉有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间涌了出来。
小松:?!
他无法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阳炎……那个冲过来偷袭他的阳炎……刺中了朝云?!
这个事实蓦地冲进了他空白一片的大脑里,一时间震得他眼前发花,大脑僵木。
“为什么……会这样……?!”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颤抖,那么软弱,那么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痛苦;可是强大的理智在这茫然的一刻突然冒了出来,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恶神姑娘浅浅地抽息着,像是连呼吸都变得十分痛苦了一般,停顿了片刻才蓄积起足以出声的力气。然后,她回答道:
“为什么……?啊……是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小松感觉自己的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就那么梗在喉间,形成了一个硬块,堵得他双眼发红。
“为什么要回来……我明明已经命令你去长州藩邸送信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不真切,仿佛已经被强烈的情绪扭曲了;汹涌的愤怒夹杂着软弱的无能为力感,一起涌了上来,让他的胸腔像是一瞬间马上就要裂开一样。
但是,他红着眼睛、满含愤怒说出来的话,却只得来了她的一声轻笑。
“我不回来的话……死的人……就变成小松先生了。多么……遗憾——”
那一瞬间,小松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猛然冲上了头顶。他的额角一下一下地鼓胀着,仿佛有什么情绪像是要从那里喷发出来似的。
“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他低喊道,“即使我消失了,那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我不后悔——!可你……可你……!”
恶神姑娘哑着嗓子,低低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