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柳泉发觉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只是就那么带着一点担忧、还带着一点期待, 祈求似的望着一期一振的眼睛。
然后, 他的眉心微微地皱了一下, 脸上现出了几分困惑的表情,像是有一点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似的。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伸出一只手,像是在忍受头痛似的把指腹按在额头上, 语气虽然和从前一样温柔平静,但声音里却好像带着一点虚弱。
“我的头好痛……发生了什么事?”
柳泉一愣,立刻关心似的用视线去扫描他的脸, 为了弄清楚到底是哪里的问题而格外认真地一点点端详着他;而一期一振的表情就在这样直勾勾毫不掩饰的盯视之中慢慢显得愈来愈不自在了。
柳泉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的那点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好像很正常, 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感觉有点忐忑。
于是她试探地应了一句:“……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一期君?”
然后,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脸上温柔又困惑的神色一点点渐渐地消失了。某种名为茫然的神情浮上了他俊秀的脸容,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丝有点谨慎地试探的、温柔又陌生的微笑。
他只回视了她一秒钟就礼貌地移开了视线,轻声应道:“……对不起,我想我是有点不记得了……我不是应该在本丸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柳泉:?!
她还来不及为了他问出的这一连串暗示着某种糟糕结局的问题而感到焦虑与愤怒,就听到了他在微微一顿之后, 好像下定决心向她抛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谁?”
柳泉:!!!
她难以遏制地猛然睁大了双眼!
在一期一振看来,这个面容似乎有点熟悉、可是他又记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的姑娘, 一瞬间就露出了错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看上去像是突然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目光里逐渐浮起了一层拒绝相信的悲伤与更深层次的痛苦。他试图从她的眼神、表情和肢体的细微动作中猜测出她的来历身份,或者至少是她对于他的感想和态度;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能够感觉得到她对他至少并没有怀着恶意, 甚至应该是怀有极大的善意的——此刻她注视着他的时候, 眼中的那点关心与一点更深切的难过都是如此鲜明, 足以传达给他;而这就让他更加感到困惑了, 因为他搜寻自己的记忆,并没有曾经与她结识的印象。
可是,迎视着那样的眼神,很难不让人想要好好地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很抱歉……”他试着在那种剧烈的头痛侵袭下,小心翼翼地组织好一点的措辞,“我只记得我应该是在本丸的……但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然后,他看到她张了张嘴,一瞬间脸上流露出仿佛很难说明的表情,就好像他问的都是她无法作答的问题一样。
可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故意为难她啊?他甚至暂时放弃了追问她的姓名与身份的想法,只是简单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前后对不上——在他的印象里,他原本只是在本丸里度过着最寻常的一天,这一天他既不用担任马当番也不用担任畑当番,完全不必伤脑筋处理公务,可以悠闲地度过一整天——可是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却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手腕和腿上都传来一阵隐约的疼痛,脑袋里更是一跳一跳地痛得钻心——
那个总给他一种熟悉之感、但面容却有点儿陌生的年轻姑娘沉默良久。
最后,她开口了——嗓音有点奇异的喑哑,她这样答道:
“这里是时之政府的总部。”她一开口就说出了石破天惊的真相。
“事实上,这里有坏人,因为一点谣言就想对你不利……”她随手向着地上的某个方向比了个手势,简单地解释道:“我是来救你的。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一期一振有点狐疑地望着她,忍着强烈的头痛,勉强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欠身半坐了起来——那个年轻姑娘立刻十分善解人意地搀扶了他一把,帮助他坐稳了。
这么一坐起来,一期一振立刻就感到大脑里闪过一阵爆炸似的尖锐痛感。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喉间迸出一声忍耐着疼痛的闷哼。
那位年轻姑娘挽扶在他手臂上的手立刻就加了几分力道,稳稳地支撑住了他。
一期一振度过了那一阵尖锐的疼痛侵袭之后,紧紧地闭了一下双眼,再慢慢睁开。
视野里起初有点模糊,他猜测那是因为头痛的关系而让他感到头昏眼花;可是他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依赖这位陌生的年轻姑娘的支撑,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没那么难受了,就竭力用平时的那种温柔礼貌的声音说道:“谢谢,我已经好多了……我感觉现在自己哪里都很好,只是我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迟疑又无奈似的把这句为自己解释的话说完,内心有点忐忑,就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着能够从她那里获得怎样的回应,却又忍不住想要听听她的答案似的。
不过,她停顿了片刻之后,却只是干巴巴地说道:“呃,没事就好……没关系,你现在能走吗?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而且我还有事情要做,我有同伴,等一下就会来接应你……”
一期一振哦了一声,呼出了一口气。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胸臆间涌动着的情绪是不是名为失望,但是他掩饰得很好,温柔地微笑着,礼貌地应道:“好的,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
可能是因为她的表情真的很难看,他顿了一下又说道:“……不用那么慌张,我没什么的。”
……那是他在游戏原作里习合以后的中伤猛戳台词!
柳泉看不到自己的脸,也就不知道自己一霎那脸上流露出了某种像是被突然击中了的表情,又是难过、又是狼狈,简直都不像是一位威风凛凛、从天而降,拯救同伴的女英雄了——
她最后还是竭力忍耐住了那些软弱的、有害的情绪,简单地应道:“嗯好的,那么……你还记得你那些弟弟吗?”
一期一振的脸上又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记得啊。”他说。
柳泉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她已经明白了自己来得有些晚了,一期一振的一部分记忆已经被那台可恶的装置洗掉了,但是她还是有点不死心似的想要求证一下他究竟还记得多少;于是她有点急切地追问道:“那你还记得之前在本丸发生的事情吗?你记得你的审神者是谁吗?”
一期一振似乎被她的反应弄得更加困扰了;可是他并没有拒绝回答她的一连串问题,而是努力地想了想,然后不自觉地又皱起了眉,看上去又在跟强烈的头痛做着斗争了。
柳泉看到他那样的表情,立刻就有点后悔自己问得太多了。她慌忙说:“没关系那就不急着想了,慢慢来吧,不是什么大事——”
一期一振强忍着头痛,还是朝着柳泉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安抚的笑容,好像是怕柳泉担心他或者紧张似的。
“抱歉哪……我只能想起一点来,我和弟弟生活的本丸的事情我好像还记得一些,不过审神者的名字和样子都有点模糊了……”他一边竭力思考着,一边慢慢地说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抬起视线来重新望着她的脸,露出为难又温柔的神色。
“……我好像记得,我以前的主人名字叫做‘瞳’。后来,她不见了……”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说到最后竟然已经轻似呢喃,带着深深的不解、困惑与悲伤的情绪。
“然后……然后,本丸里的继任者来来去去,换了好多人……”
“我最后的那位主人,叫做……叫做——”
他忽然突兀地卡了壳。
“到底是谁呢……?我不记得了……”他低声喃喃道。
柳泉感到一阵强烈的悲伤与愤怒从胸口涌起,化作一个硬块,哽在了她的喉间。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这么好的一期尼做这种事?!为什么要洗掉他的记忆?!难道是害怕他还会因为对她的忠诚而拒绝为本丸的下一任审神者效忠吗?作为刀剑付丧神,他对于自己的责任与使命一直都忠实地坚守着,这样的品行也要遭受不公平的质疑与处罚吗?!……
她的胸中翻滚着汹涌的、复杂的情绪。她再一次暗自下定了决心,打算等一下就去冒险执行系统菌要她找到这栋大楼中时之政府的主控室并进行破坏的超高难度任务。
她已经听系统菌把这个任务的危险程度与必要程度都好好阐述过了。作为答应去完成这个任务的交换,她才获得了魔杖与其它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高超技能,才能够将山南先生从那个时代带回来——没有任何一种美好的奖赏是不经过任何努力就可以轻易得到的;奖赏愈是美妙诱人,要获得它所历经的过程就愈是艰辛。
这个道理,她懂。
可是她没有想到过,即使自己愿意冒那么巨大的危险去执行从没有人完成过的任务,还是难以完好无损地把自己所有的同伴从这里平安地带回去。
在她的设想里,她迟早是会卸任那座本丸的审神者一职的——从一开始,她的位子就仅仅只是“暂代”而已。在打算彻底和时之政府撕破脸的现在,她就更不可能保住那个位子了。
可是,她并没有想到离别会这么早就毫无预兆地到来。在他的记忆里简单粗暴地抹除她的存在,即使再度见面,他也不再认得她——这种告别旧友的方法,是得有多残酷才能做得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