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只写着这么一段话。但是这已经够了。
斯内普蠕动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但是还没来得及下意识地作出更多反应, 就感觉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冥想盆带来的幻境消失了,邓布利多想给他看的那段短短的记忆到此为止。他又回到了霍格沃茨的校长室里,墙上拉着深蓝色的天鹅绒帷幕,那些画像都安静地呆着没有出声, 室内一片寂静。
斯内普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冥想盆前太久了。他挥了一下魔杖, 天鹅绒帷幕向两旁无声无息地拉开,墙上那堆老人的画像又重见天日了。
邓布利多笑眯眯地问他:“你看过那段记忆了么,西弗勒斯?”
他没理那只老蜜蜂,将那段记忆又收回那个水晶瓶里去,然后随随便便在架子上找了一个空隙, 把那个瓶子又塞了回去。
受了他的冷遇, 邓布利多也并不生气,而是转向一旁另外一张画像里的菲尼亚斯 奈杰勒斯, 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跟他闲聊道:“真是一首感人的好诗……菲尼亚斯, 你知道霍格沃茨并不教授文学课, 真可惜……有时候我在想, 这样做是不是会埋没了一些学生的某种天分。也许新开一堂文学课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挤眉弄眼地向菲尼亚斯 奈杰勒斯说道, “假如莉莉还在的话, 也许我可以直接聘请她来兼任这堂课的教授?”
那个高傲的菲尼亚斯 奈杰勒斯哼了一声,说道:“那个泥……麻瓜种?!阿不思,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把霍格沃茨建设得像一所麻瓜学校一样——还打算开设这种只有麻瓜会感兴趣的选修课!梅林啊, 幸好你死了, 我确信我们的新校长对这个提议不会感兴趣的。”他语气一转, 刻薄地说:“何况,你说的那个姑娘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想让霍格沃茨出现第二个幽灵教授?还是在上课的时候在教室墙上挂一幅魔法画像,让她的画像来授课?!”
斯内普现在确信那只大黑狗的全家都和他一样惹厌。不管那只大狗是不是已经做了家族的叛徒,他血液里流淌着的惹人厌憎的因子可是一点都没有少,和他这位先祖一样。
他咬牙切齿地横了一眼邓布利多,眼里的意思是假如他不管管这个头脑偏激得像是被巨怪踩扁的老头儿的话,那么他就要自己动手。解决一幅画像的方法可比对付那些食死徒或者神秘人本身容易得多。虽然碧歌妮娅冒充莉莉这件事令他非常愤怒,但是这也并不代表她有罪到要被这些死了几百年还不肯安分一点的老怪物们指指戳戳。
邓布利多和那个惹厌的老布莱克一起识相地住嘴了。
斯内普很满意自己不用再费更多心神来管理这些霍格沃茨历代校长的画像。他还有正经事要跟邓布利多讨论。
“我打算辞去校长的职位。”他对邓布利多说道,引来校长室里所有画像的一片窃窃私语声。
别人看起来都十分惊讶,只有正中央画框里的邓布利多没有。
老巫师依然坐在画框中的柔软椅子里,只是原先悠闲的姿态变了。他从椅子里挺直背脊,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画框外的霍格沃茨现任校长。他的目光平静、歉然而怜悯。
“我想我给你增加了太多的压力了……西弗勒斯。”他说,“可是,那些事情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够完成。而你完成得很好……我得说,整件事情的关键虽然在于哈利,但是你所做的一切都在确保着我们能够获得成功。就这一点来说,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向你致谢——”
“致谢就不必了。”斯内普干巴巴地说道。“我也无意于在这种论功行赏的时候得到些什么……事实上,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个校长的职位原本就是为了你那个所谓的‘伟大的计划’,我才接下来的。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也是时候让米勒娃来接管那些可恶的小巨怪了。”
邓布利多笑了两声,但对斯内普的最后一句话选择性地忽视了。
他看起来好像还想跟斯内普好好讨论一下关于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内部不合、应当如何在战后弥合这种几乎割裂整个霍格沃茨的分歧的问题。
“哦不,西弗勒斯,在眼下这种巨大的分歧之前,你作为出自于斯莱特林的战争英雄,是做霍格沃茨校长的最佳人选……当然,米勒娃也是很优秀的;但是现在情势复杂,需要更懂得变通的人来处理这些棘手的局面,一位出自于格兰芬多的校长在现阶段并非我们的首选。相信米勒娃也不——”
斯内普忽然打断了他。
“真难得,我还以为在你眼中,格兰芬多毫无瑕疵呢。”他带着一点怨气,用一种嘲讽似的语气说道。“结果你却在重要关头决定可以把格兰芬多的重要性往后放一放吗?”
邓布利多微微一顿。他的敏锐当然不至于让他听不出来斯内普的怨气背后深藏着怎样的情绪,于是他温和地解释道:“哦不,西弗勒斯……我并不是有意偏袒格兰芬多的。但是,在眼下的局势下,维护霍格沃茨的稳定和团结,就能够给巫师界传达出一个正确的讯息——”
“所以在这样更重大、更崇高的目标之下,暂时牺牲一下对于格兰芬多的优待,也是可以的啰?”斯内普尖锐地反问道。“就像……为了‘打败黑魔王’这一更崇高的目标,你……以及你所教出来的那些格兰芬多,即使把自己的性命都一道押进去也无所谓一样?”
邓布利多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这个举动无疑令斯内普更加愤怒了。他的脸色铁青。
“那么,你今天还让我看这些,是想达到什么‘更崇高的目标’呢?!”他讥诮地问道,目光扫过那个冥想盆,重又回到画框里的那位最伟大的白巫师脸上。
“在你逗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天,看起来你真是做了很多事情——除了去那个山洞,形同自杀一般地喝下那堆可怕的魔药、最终却拿回一个假挂坠盒之外,居然还有前往你最信任、最得意的学生的办公室的行程,就只为了找这么一张写着这些似是而非的玩意儿的纸?!……”
“我是去寻找莉莉留下的蛛丝马迹的,西弗勒斯。”邓布利多脸色微动,难得地露出了一抹尴尬;他用异常温和却肯定的语气打断了斯内普愤怒的质问。
“我得老实说,我对她仍有怀疑……我担心她知道全部的事情,却没有对我完全说实话……所以那一天当我发现她突然消失,霍格沃茨哪里也找不到她的时候,我担心自己的忧虑变成了现实……我听画像们说她在消失前曾经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呆了很久,所以我只是想去那里找找看她留下了什么……线索也好,提示也好,字条也好,信件也好……给你的,或者给我的——可是,如你所见,我失败了。我只找到了那封……哦,我是说,那首诗……”
邓布利多现在用不了记忆瓶和冥想盆来传达那些仍在他脑海中的记忆,他只能靠自己回忆。所以他边想边描述,说得很慢,费力地试图在他大脑中装得满满当当的记忆里搜寻出属于这件事的那些细节。
斯内普感到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怀疑她?!……”
他只问了这么四个字就住口了。他觉得自己问得真是多余。这很像邓布利多的性格,总是对任何人都抱有一定的警惕,尽管对方很可能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他的信任不是毫无理由就能轻易得来的。或许是由于他在漫长的一生中已经经历了太多险恶之事,友人、部下或亲近之人的欺瞒、计划和背叛……因此,他的信任需要交换。需要你拿出你的一切,甚至更多,才能交换得来。
而且,不要说邓不利多,就连他自己,有的时候也觉得那个假莉莉在露出她冒牌货的真面目之后,反而变得浑身都是谜团,十分难以弄懂。有时候她显得似乎明了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有时候她又会糊里糊涂到只凭着一腔格兰芬多式的愚勇而不计后果地行事。在他的直觉里,这样难以捉摸的人是危险的。他相信凡事都必须预见到一切后果才能行事的邓布利多也会如此感觉。
可是她又表现得足够勇敢,足够忠诚。即使是厌恶她这个冒牌货的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表现和真正的莉莉应该会表现出来的一样好。她最终没有辜负莉莉 伊万斯这个名字。她使这个名字变成了格兰芬多和霍格沃茨的骄傲——用自己的生命。
这个想法令他突然觉得难以忍受。他皱起眉,转开话题。
“算了,让我们还是回到之前的问题吧——你今天让我看这一幕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吧,阿不思?”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画框里的老巫师难得地露出有点心虚的表情,摸了摸他那把系着好几个花花绿绿的蝴蝶结的白胡子,有点尴尬地说道:“呃……我只是……我认为你应当看看这个……”
斯内普无情地嗤笑道:“然后呢?让我去向她道个歉,说对不起我们从前都误会了你,即使你是个冒牌货,你也做得足够好了,理应获得我们的肯定?”
邓布利多愣了一下,脸上慢慢浮现了慈蔼而难过的表情,望着一脸讥诮的斯内普,轻声说道:“西弗勒斯,我们的确欠她一个道歉……当你找到她之后,请一定要替我转达给她。”
斯内普讥讽而尖刻地说道:“也许还是当你们在画框里相逢了之后,你亲自对她说,会显得更有诚意一点!而且说不定这才是更直接的方法——”
“哦,不,不。”邓布利多摇着头,蓝眼珠怜悯地望着他。“西弗勒斯,不要放弃希望。她不在这里。我们会找到她的……”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斯内普干巴巴地说道,“既然你坚持她没有死的话——那么也有可能她完成了任务,已经回去找那个什么见鬼的炼金大师去学那些该死的炼金术了!”
“炼金大师?炼金术?任务?”邓布利多难得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是说——碧歌妮娅?哦不不,西弗勒斯,那是不可能的——你不知道?我是说,我以为她早就告诉你实情了呢……”
斯内普的双眼一瞬间危险地眯了起来。他一挥魔杖,房间两端的深色天鹅绒幔帐再度“嗖”的一声飞速拉上了,将其他校长的画像又遮了起来,只留下正中那副邓布利多的画像还露在外面。
幔帐后传来一阵不同声音的各种诅咒和叫嚷,显然大家对校长室里正在发生的事抱有十足的好奇心,不甘这样被打断看戏的进程;但是斯内普无视那些作古很久的老校长们,他瞪着邓布利多的画像,直截了当地说道:“真相。我要全部的真相。一切。现在,马上就告诉我!”
邓布利多忧愁地盯着他,不放心似的追问了一句:“……Everything?”
斯内普缓缓地向前倾身,双手撑在校长办公桌上,紧盯着画框里的前任校长,拖长了声音,从齿缝间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Every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