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嘴里这么说着, 她好像也并未真的感到很惊讶似的, 脚下一转,缓步迈下走廊,来到了庭院里。
鹤丸国永穿着一件纯白的浴衣,抄着手站在庭院里, 微微仰起头望着天际的一轮新月。听到女审神者细碎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他也并没有表现出像她来到这座本丸的第一夜时那样乖戾而充满防备。
他就那么微微仰首,修长的脖颈从身后看上去更显得线条优美——假如加上那件纯白色的浴衣,以及他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银白色光晕之中的姿态,确实能够让人联想起仙鹤的美姿来。
女审神者走到他的身旁站定,也没有看向他, 只是沿着他的目光的方向, 同样望向天空中的那一轮新月。
沉默片刻之后,鹤丸国永轻笑了一声。
“你啊, 还真是个喜欢装模作样的女人啊。”他感慨似的说道。
女审神者眉心微微一动, 随即又保持了平静的神态。
她并没有回应。
“……一副什么都喜欢自己承担起来、不依靠别人的逞强样子——啊~啊, 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 你才能够凭借这种手段吸引到别人的注意力吧~”鹤丸国永的脸上带着一种有点可恶的笑意, 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到这种评价, 女审神者一瞬间好像有点吃惊。她挑了挑眉,仍然望着那一轮夜空里的新月,半开玩笑似的回答道:“呃……谢谢夸奖?”
鹤丸国永叹了一口气。
“这种性格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他说。
女审神者却扑哧一声笑了。
“面对点儿现实吧。”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从来不曾在鹤丸国永面前使用过的——满不在乎的语气回应道。
鹤丸国永:“……”
女审神者把双手背在身后, 脸上显露出几分调皮的神色来。
“暂时, 再忍耐我一下吧~”她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小溪流从山上一路蜿蜒跳跃而下, 溅起的水滴。
鹤丸国永却没有笑。
“暂时?”他歪了一下嘴唇,玩味——而苦涩似的——把这个单词重复了一遍。
“‘暂时’是到什么时候为止?”他冷冷地反问道。
女审神者就好像没有听出他语气之中的冰冷之意似的。
“啊,那当然是到——”
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鹤丸国永略显一丝无礼地打断了。
“……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为止,是吧?”
女审神者:“……!!”
她正巧张开口要往下说,但听到这句话之后,她的嘴唇微微一颤,把接下去的话咽了回去。
鹤丸国永冷笑起来。
“不,也许还用不着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呢。”他讽刺似的说道。
“是谁给了你这种盲目而鲁莽的勇气,让你认为自己作为审神者就可以任意胡来?”他冷下去的声线听上去竟然有点咄咄逼人。
或许,他并不是真的在对她说话,而是透过她,在对着他记忆之中的某个人说话吧?
女审神者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最后却又竭力忍住,扯了扯唇角,重新露出一个有点调侃的笑容。
“呃……梁静茹?”她试探着说道。
鹤丸国永猛地转过脸来,一脸的乌烟瘴气。
“那是谁?!”
他清冽年轻的声线因为怒意而沉下去,显现出了莫名的压迫之感。女审神者的态度似乎终于激怒了他——或者说,从一开始,她的存在,就已经足够激怒他?
女审神者直承这种怒火,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不,没有谁……”她勉强笑了一下,仿佛对鹤丸国永居然没被自己气跑这件事感到不解似的,她略显尴尬地强行转移了话题。
“不,那个……所以,你就是来跟我谈这个的吗……?”她伸出手比了比自己,“谈谈我到底有多么讨人厌……?”
鹤丸国永那双金色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片刻之后,他移开视线。
“当然不是。”他硬梆梆地回答道。
女审神者讪笑了一下。“可是……你半夜出现在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吧……?”
鹤丸国永似乎难以忍耐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听说你被时之政府急召,明早要前往接受重要任务。”他简洁地说道。
女审神者想了想,点点头。“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太讨厌了。鹤丸国永不得不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是重要任务的话……想好要带谁出阵了吗?”他问。
女审神者看上去有点讶异。她侧着头望了一眼这位原作中另一位看板郎,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没有。”她说,“或许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吧……嘛,也许我应该听完任务内容以后再决定?”
这种敷衍的态度并不能让鹤丸国永满意。他微微皱起了眉,突兀地问道:“……难道你不是已经作出决定了吗?!”
女审神者微微一顿,慢慢移动脖颈、把刚刚淘气似的偏着的头转了过来,挺直了背脊。
鹤丸国永冷笑。
“我们就别再绕弯子了吧。”他说,“明天你打算去做什么,我大概能猜得到。”
女审神者:“……哦。”
她干巴巴的回应显然不是鹤丸国永想听到的。
“给你个建议,”他的语气陡然又沉下去一点,听上去近乎粗声粗气了。
“即使做决定的时候不考虑三条家的那个人的意见,也至少要在行动之前告知他。”
女审神者的气息略微一凝。片刻之后,她慢慢开口了。
“……为什么?”
鹤丸国永咧嘴笑了——但是他的眼中一丝笑意都没有。
“因为……别惹那家伙认真地生起气来,说不定可是个大惊吓啊?”他又恢复了那种平常半开玩笑似的口吻。
女审神者垂下了视线,注视着面前的一丛花树。她的目光闪烁,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大概一分钟,她忽然失笑了起来。
“也许你不知道,他以前就曾经杀过我一次了,”她含笑答道,“最糟也不过如此吧~”
鹤丸国永下意识倒吸一口气。当他看到她侧颜上透出的表情之后,他意识到她没有说假话。
……所以说,三条家的那一位到底打算做什么?杀了这个女人以后才发现自己挺欣赏她的吗?!
还有,这个女人命到底有多大啊!不但在天下五剑之一的刀下逃生,还反过头来若无其事地变成了他的主人,拿着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当笑话一样满不在乎地说着——
鹤丸国永稍微思考了一下,想到三条家其他的成员:岩融、今剑、石切丸、小狐丸……哪一个好像也没有那位天下五剑那么难以捉摸啊?!
不,不如说,那一位在三条家简直就像是个异类吧。他所想到的其他三条家的成员,都是诚实坦荡、认真稳重又有点单纯的性格。和三条家所出的那位天下五剑相比,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
……这样的刀,不——或者说,这样的人——所欣赏之人,应该,有她的可贵之处吧?
鹤丸国永慢慢将自己皱起的眉心强行展平。
“……那就,换个说法吧。”他冷淡地说道。
“因为你擅自消失的话,对别人是很不公平的——那些没有准备好与你道别之人,你打算就这么擅自把他们丢在身后吗。”
女审神者:!?
这句话仿佛真正击中了她的内心。她悚然震动,立刻抬起视线来望着鹤丸国永。
先前那种以玩笑来掩藏着什么真正的内心、富有余裕的态度消失了。
鹤丸国永冷眼看着她的变化,终于感觉稍微有一点满意了。
“……啊,没错,她当初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淡淡地说道。
经历了漫长的时光之后,尽管不愿意承认,然而当初那种比被遗忘和被碎刀更加疼痛的感觉在减低;时至今日,重新提起那个人的事情时,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连语言都组织不起来。
然而关于她的一些句子从他嘴里说出时,却意外地流畅。他这才发现,虽然仍旧不可能释然,自己的时间也永远停留在她离去的那一天;然而,比起从前,他已经能够正视【那个重要的人已经离去,也许永远不会回来】这一事实了。
鹤丸国永勾起唇角,笑着叹息了一声。
“说着没事的,然后就这么消失了……”
他也微微侧过脸,将视线投向身旁这位继承了她的本丸、并且真正将她的本丸收为己用的继任者。
时光在走,人心在变。这是千百年来恒常不变的事实啊。
……但是,不管如何,面前这位新任的女审神者,在继承了这座本丸以后的这么长时间里,从未尝试过要对他下手、将始终不听话且充满敌意的他刀解,或者另行从其它的刀中召唤一位新的、会对她言听计从,承认她是主人的“鹤丸国永”——那么,到了最后的最后,就让他也稍微回报一下这种微小的善意吧。
他最后说道:“我不关心你明天打算去做什么。”
女审神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鹤丸国永继续说道:“……但是,我觉得有人会关心。”
女审神者:“……诶?”
鹤丸国永:“既然你那么会说漂亮话,那么事到如今也去说点漂亮话吧。”
女审神者愣了片刻,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谢谢你的忠告。”她用一种格外坦率的语气应道。
“……不过,我还真的没有想到这种忠告来自于你啊。”
鹤丸国永微微弯了弯眼眉。
“人生总是需要一点惊吓,是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而且,毕竟这里还是她的本丸。我要替她好好看着这里的一切——”
在女审神者露出会心的笑容之前,他又毫不留情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所以,我会好好观察你们的。”
女审神者脸上的笑意淡去,沉默了一霎,然后微微颔首。
“那就,拜托你了。”她说。
鹤丸国永稀奇似的挑了挑眉。
“……怎么,就这么没有信心吗。”他反诘了一句。
“……明天的事。”
女审神者无声地叹息,微微仰起了头,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新月。
“也不是没有信心……”她说。
“假如到了实在绝望的时候,丢下这一切逃走的话,应该也不是不能做到……”
鹤丸国永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嗬,还真敢说啊。他想。
而且,她还没说完。
“……但是,要和大家一起去的话,那局面不就变成‘无论何时都不能抛弃同伴’了吗。……所以,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只好拼命了啊。”她含笑说道。
鹤丸国永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还,真敢说啊。”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