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记忆, 便同宫盈初次在地牢里醒来时的记忆接轨。
她半晌之后,终于捋清了一个重点。
那就是,她曾固执当成是“原身”的“原身”, 其实就是她自己?
两人份的记忆同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的思绪,一时之间, 竟然有些混乱。
她就是宫盈, 宫盈就是她。
所以, 她过去遭遇的居然是狗血至极的失忆桥段!
也就是说, 宫爹就是她的亲爹, 真真实实同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女儿,就是她自己。
她使劲揉脑袋, 无声坐下来, 眼泪默默往下掉。
不为别的哭, 只哭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看到尹息的时候, 一刀子将他的身体戳个稀巴烂。
先前缺失的那部分记忆补上之后, 恨意便一同涌了上来。
世间最恨, 不过是来自信任之人的背叛罢了。
但也是这个时候,宫盈突然明白了,系统要剥夺她记忆的原因。这份记忆里掺杂了太多的情感,会在大多数时候, 影响她的行为。
若是没有失忆, 她会在见到尹息的时候冲动杀人。
会在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满世界寻仇,也兴许,会因为将晏堡主当成最后的依赖,而上门寻他帮助,最后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有些事情, 若是提前发生,现如今该面对的局面,想必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杀了身为魔教少主的尹息,他的母亲魔教教主必定要为他报仇。
至于晏堡主,若是更早些同他碰面,以她初期的能力,想必早就折在了他的手中。
可这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有了自己的力量,再也不需要害怕那些欺负她爹的人,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将她爹保护好。
宫盈坐在原地,平复了会儿情绪,而后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她看了一眼脑内的南音图,图样上,第五个道具已经亮了颜色。
很显然,所谓的道具“宫家”,并非是她以为的随身空间,而是,一串属于“宫家女儿”的记忆。
是过去的她自己。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坏。
有了那些记忆,她很快便明白了,自己下个应该寻找的人是谁。
是晏清歌。
在记忆中,他曾上门找过她,说是有话要同她爹说,当时的她还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现在,她大概知道了。
晏堡主作恶多端,却没什么人知晓。
她猜测,那时候的晏清歌,兴许是在晏家堡内无意中看到了什么证据。
那时的他,因为宫爹不在,便决定直接告诉宫盈,却在开口说了几个字之后,吐了口血。这口血,大概是引起了他的忌惮,使他面色大变,继而仓皇逃回家。
为了让身边的人服从自己,听从自己,对自己忠心耿耿,晏堡主兴许是给身边一些较为亲近的人,下了毒。
晏清歌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他不敢说,不再说。甚至在之后的武林大会上,当了晏堡主的刽子手,背上了勾结魔教的罪名。
起初,宫盈想的是利用简单粗暴点的法子,用武力制服晏堡主。
但是有了这段记忆之后,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要找到晏清歌,想办法帮他解毒,然后再从对方口中问出晏堡主的把柄。
只是,上次见面,还是晏清歌失踪已久,他现在有可能会在哪里?
宫盈甩甩脑袋,等找到盟主令之后,再去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
有了记忆之后,搜寻盟主令这一任务便变成了简单至极的事情,她顺着宫爹所描述的地方,一路轻车熟路。进了个偏僻安静的小屋子,搬动了书架旁的半人高花瓶。
听到“咔嚓”一声响的时候,她爬上床,掀开纱帘,在墙边打开的石洞里摸索到一个小巧的机关,按了一下。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她移开案桌,又在案桌下的石洞里看到了个小小的机关,按下机关之后。
身后传来了“轰隆”的一声响,背后书架第二层后的墙面上,出现了一个酒碗大小的石洞。
她提着灯,靠近了些,将手伸入石洞中摸索了片刻后,果真从中间摸到了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个盟主令,除此外,还有个小巧的火漆印章。
藏得这么好,简直就是套娃现场,没被晏堡主找到真不奇怪,想不到她粗神经的爹,在这事上倒是细心得很。
刚拿到手,宫盈便听到侧边窗户突然传来了道声响,她怕生事端,慌忙将盒子收进背包里,紧接着拿出弓箭,朝着声源处看了过去。
窗外空无一物,月亮高悬,树影摇曳。
因为打开了“名称显示”,她很快便看到了一串迅速移开的字。
“被发现身形想要逃走的晏清歌”。
哦,原来是晏清歌啊。
发现是熟人后,宫盈松了口气。
但——
等等,晏清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曹操?说他到,他就到?
黑夜之中,他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或许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才会迅速逃窜。
不过,他并没有逃出宫家,而是找了个屋子,在里面躲了起来,似乎是确信自己不会被发现,他躲进去之后,便没有再移动。不过,在拥有金手指的宫盈面前,他的身影便无处遁形。
她悄声跟过去。
在她准备进门的时候,他觉察到了她的靠近,便下意识想逃跑。
赶在他逃开之前,她出声:“清歌姐姐?”
虽然知道他是男身,但过去她同他相处时,为了不被人发现,都一直是喊他姐姐,所以这个称呼变成了习惯。
黑暗中,他的身影僵硬在了原地。
宫盈出声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这会儿还是男身……且,为了夜间出行方便,她这会儿是个彪形大汉,声音也是如此,是道粗壮浑厚的男子音。
用这样的声音喊出“清歌姐姐”这几个字,别说晏清歌,就是宫盈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
就在宫盈打算解除易容再见他的时候,他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
“阿盈?”
宫盈:“……”
震惊!
他居然这都能听出来。
晏清歌的声音里似乎带着那么一点点不确定。
他朝外走了两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片刻后,又重复了一遍:“是阿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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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互相确认了身份。
宫盈想起,自己曾经易容成了画中人,并且因为不小心被对方认出了身份。这大概说明,他对于她会易容术这件事,是知情的。
所以,在此刻见到她的时候,才能很快认出她的身份。
从对方口中,她得出了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无处可去,便只能藏在这里了,我只对宫家熟,即使来人搜寻,我也能找到藏匿的地方。”他垂着脑袋,发丝随风而动,神情似乎有些嘲讽,“他大概是以为我死了,也没有找过我,但就算没死又如何呢,反正我……”
话到这里,晏清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面色惨白,他抿唇,陷入了沉默。
此刻的他和过去的他一点儿也不一样了,长时间的躲藏生活,使他变得衣衫褴褛,变得疲惫不堪,身上的衣衫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很是狼狈。
宫盈静默看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他给你下了毒吗?”
他抬眉看她,神情讶异,似乎是没想到她能猜出,片刻后点了下头:“我知道……很多关于他的秘密,但是他笃定我无法出卖他,所以便没有大张旗鼓寻我下落。”
所以,那一日的晏清歌才会在想要告知她真相的时候,突然口吐鲜血,面色苍白。
“你知道毒药的名字吗?”
“不算是毒药,应当说是蛊虫。”他自嘲一笑,“至于究竟是什么蛊,我不知道,找过郎中,也寻过苗疆蛊师,皆是一无所获,也对,他做事怎么会留人把柄呢?”
蛊虫啊,那就好办了。
她记得,她的美颜丹似乎是专克蛊虫的。
宫盈在背包里找到美颜丹,用干净的手帕包着,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一愣:“这是?”
手帕中的白色药丸静静躺着,看着很是乖巧。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帮你解蛊毒,但前提是,若成功了,你需要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我。”
美颜丹的确有效,他服下没多久,便将体内的蛊虫吐了出来。只不过,因为还有另外一层效果,他这时候又当了太久的叫花,体内藏的那些脏污,便跟着这易容丹一起浮出了皮肤表面。
晏清歌看着吐在地上的蛊虫,又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来得及惊喜,脸上便多了一丝窘迫。
他找了个房间,用井水给自己擦洗了一遍,又翻了个房间,找出一身干净的下人衣裳换上,再次出现在宫盈面前的时候,总算有了点人样。
“好了,现在蛊毒解了,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那些事情了吗?”
宫盈说着,拍了拍旁边的空座位,示意他坐下来说。
由于还未踏破铁鞋,就不费功夫地找到了要找的人,她这时候心情还算轻松,眼底不见一丁点阴霾。
他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宫盈:“?”
“你似乎……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都不一样了还能一眼认出她,这位大哥似乎真的很厉害。
“也不对,你还是你。”他笑了笑,“只是长大了。”
晏清歌也没太在意,安静了一会儿后,他开始讲述自己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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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家出来,东方似乎即将破晓。她上了马车,开始往回赶。
因为事情紧急,打盹便是在车厢里,这一觉她睡了很久,在梦里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形形色色的人、乱七八糟的记忆和毫无逻辑的梦,混合在一起。
这一觉,她睡得有些头疼。
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是脑袋被硬邦邦的车厢硌到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马车之外,赶车的马夫是新在驿站雇来的,他认路很好,马车架得也是四平八稳,一到灵山派门外,便叫醒了她。
宫盈付了钱下车,回到灵山派中也来不及休息。
她赶忙找到卫襄,对方见到她平安回来,很是松了口气。
他给她的大侠名单还在,她将上面近四十位大侠全部囊括在中间,除此之外,又根据坊间调查,以及在街头巷尾听到的闲言碎语,和林山口述,另外又新添加了近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大侠。
这样下来,基本上便将全江湖各个门派的掌门、宗主等全带上了。
宫盈将名单列好,给了份原稿,让他陪她一起,给每一位大侠都写一封书信,利用盟主令,要求他们在后日,上候光山庄一叙。
“为何要去候光山庄?这不是一处废弃的庄子吗?”卫襄拧眉,“五年前那儿发生了一场大火,全庄上下几十口人全部葬身火海,据说夜间还有女子哭嚎,已经很久没人敢上那儿了。”
宫盈颇有些意外:“有神仙在,你还怕见鬼吗?”
对方罕见地沉默了:“……”
她选这个地方,不为其他,正是因为,那里藏着晏堡主留下来的秘密。
有了过去那么多年的记忆,再加上晏清歌身为男儿却被亲身父亲当成女儿养了二十多年,且被迫替父背锅,又险些被父害死。他早已对晏堡主积怨已久。
宫盈知晓晏清歌不会同自己说谎。
即使如此,她也在回来之前,专程绕路去了一趟候光山庄,确认了,那儿的确是晏堡主藏匿不可见人的东西的地方。
她将自己在宫家遇到晏清歌的事情告诉了卫襄,并简单地提了一下对方所说的话。
“信封寄出之后,晏堡主必定会听到风声。”他道。
宫盈点头:“所以我们要赶紧动身,赶在他之前,到达候光山庄。”
总共有六十多封信,在喊了一些徒弟前来帮忙的情况下,他们总算是在午饭之前将这么多落了火漆印的信全部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