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妃闭了闭眼睛, 任由身后的婢女按揉自己的太阳穴,身子向后靠了靠,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宫盈不知道桃夫人同这个王妃相处风格究竟是什么样的, 不敢过多表演,便始终情绪平平淡淡的。
好在宸王妃因为心里揣着事, 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
“看来果真是同襄儿有关, 是什么消息你都尽管告诉我吧, 你我之间又何必再卖关子。”
“成功了。”
宸王妃倏地睁大眼睛,安静片刻后:“当……当真?”
宫盈:“千真万确。”
对方忽地猛提了一口气,胸口微微颤抖着,抬手朝后摸索,反手握住了婢女的胳膊, 似乎还是觉得不太相信, 又问了一遍:“真的确定?不会同上次一样,又留口气让他逃了吧?”
“不会。”
宸王妃顺了顺胸口,似乎松了口气。
她相信了宫盈的说辞,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紧接着, 轻声喃喃:“我当他像个打不死的蟑螂,还能再蹦跶会儿,他那师姑不是拼死也要护着他吗, 怎么这么轻易就让我得了手?”
娇美妇人眸中有复杂的光, 宫盈一时甚至分不清, 她究竟是在开心, 还是在难过。
婢女细声安慰:“人各有命, 纵使婆牙殿也没法一手遮天,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王妃不必过于自责。”
王妃缓慢摇了摇头。
本还欲继续说话,突然有丫鬟匆匆从外面进来,低声道:“王妃,那些孩子已经检查完了,医馆配的药也刚到,现在煎药吗。”
宸王妃的话语被打断,想起这茬,她的面上又多了些愁容:“去煎,煎完药喂给他们喝。”
丫鬟刚要转身,又被宸王妃叫住:“吩咐下去,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便不要再让人进来打搅我们。”
小丫鬟离开之后,宸王妃看向宫盈:“刚巧你在这,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一并将那些孩子带走吧。”
喂药……喂他们什么药?
宫盈满腹都是疑惑,却又不好表现出来,便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但易容就是这点好,有些问题,就是不主动问,也能很快得到答案。
宸王妃似乎对桃夫人还算信任,软下声音抱怨:“你也知道宣儿身体还得调养,他这身上的毒还没清干净,你们就又害他落了水——我知晓是他自个儿赌气跳的水,可雅儿当时在旁边,为何不拦他?”
她抱怨完,见宫盈不回答,到底是又将语气软了下来:“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但这事可万万不能发生第二次。”
不是自己的身体,承诺起来也不需要顾及后果。
宫盈果断干脆地答应下来,决定将话题扯回去:“这些孩子……”
宸王妃面上又露出笑容:“这些孩子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他们同宣儿的体质差不多,那毒药也是我吩咐大夫按照宣儿的身体亲自调配的,喝下去后想来应该就宣儿一样了。”
等等——
也就是说,那个圆滚滚的小孩,中了毒?
而这个王妃,她搜罗这么多小孩,不是为了将他们送去给天魔宗当弟子,而是为了让他们同圆滚滚中一样的毒,然后让天魔宗负责研究解药?
也就是说,那些小孩都是她抓回来的小白鼠?
偏偏,这位王妃看上去又不像真正的蛇蝎心肠,她说着说着,自顾自落下泪:“我是心疼我的宣儿,不忍让他受天魔宗的蛊毒之苦,但是这样一来,却又苦了这些孩子,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疼,会不会害怕。”
她面庞生得美若白玉,五官柔和,眉目温婉,肌肤细腻似羊脂,身材丰腴富态,落泪的时候,便自成一张美人垂泪图。
婢女便十分称职地上前安慰她:“王妃何必愧疚,这些孩子本身就无父无母,流浪在外,可怜饿得面黄肌瘦,将他们养在天魔宗,好歹不必再风餐露宿,王妃这算是积善行德做了桩好事。”
王妃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听完表情好了些,可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待会儿让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给他们,别叫他们饿着。”
婢女乖巧点头应好。
“还有,等他们去了天魔宗,桃姐姐可也要答应我,不要在吃食上苛待他们。”
宫盈点头点得干脆。
王妃总算是从孩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擦了一把侧脸,又重新问回之前的问题:“卫襄的事,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都已料理干净了。”
宸王妃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她攥紧手腕,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桃姐姐做事果真一向叫人放心,就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到了奈何桥,会不会恨我。”
说到后半句,她的眼眶又有些红,看着十分脆弱。
婢女只得继续安慰她:“王妃多虑了,此事无人知道是您指使的,再说,襄小少爷从小就同你亲近,他多喜欢您呀,怪谁也不会怪您的。”
宸王妃含泪点点头:“我到底是辜负了他的喜欢。”
宫盈总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宸王妃,估摸着就是个脑残患者。
对不起,除了人参公鸡,她似乎找不到更好的形容对方的词语。
一边愧疚道歉怜惜后悔,一边毫不犹豫地将锃亮的刀子捅入别人的心脏。仿佛,只要道歉知错,就能被无条件原谅。
看着泪水涟涟的娇美妇人,宫盈突然感觉有些荒唐,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恶心的人。
可世界上总是会有这样的人,内里早已成了放了数月的腐烂水果,却还是要用泪水给自己披上一张良善的外衣。
坏是情非得已,坏是身不由己。
她倒不如坏得光明正大,坏得明明白白坦坦荡荡。
这边,宸王妃已经同婢女说起了卫襄小时候的事情,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了怀念的神色。
“只可惜,他没在府中待多久,便被王爷送出去了,那时候他才那么点大,小小的一只,多招人疼啊……”
婢女面露不忍:“王妃,心里不好受的话,就忘了吧,莫再提这些了。”
宫盈从进这个山庄开始,就没怎么说话。她知道,这种时候,说越多便越容易错,倒不如缄口沉默。
可听了会儿王妃同婢女的对话后,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股火气。
她们说,卫襄从小时候起就爱黏着宸王妃。
他现在才不过十六岁,那时候又能有多大?是牙牙学语之时,还是蹒跚学步之时?
若让他知道,伤害自己的,是自己信任依赖的亲人,他该有多难过。
偏生这个女人又这般表里不一,她甚至能在害人之后伤心到落泪。
宫盈越想火越大,在她们对话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好像记错了。”
对话中止片刻,宸王妃偏头看向她,脸上还残留着不忍与怀念:“什么?”
宫盈望着她,一字一顿:“我说,我记错了,其实卫襄并没有死。”
宸王妃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安静片刻才开口:“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我是认真的,先前同你说的都是假的,还请王妃不要放在心上,都忘了吧。”
“……”
可能是她说话的时候表情过于严肃认真,宸王妃愣了好半晌,竟然都没分辨出真假。
“你、你什么意思?”她右手捏紧了木椅的扶手,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定格在一片苍白上。
由喜到落空对她来说打击似乎太大:“是失败了还是暴露了?若只是失败了一次两次,还可以重来,天魔宗那么多杀手,难不成连个武功尽失的小毛孩都解决不了?”
看她这么着急,宫盈突然又没了继续逗弄她的兴致。
她缓慢摇了摇头,表情平静地道:“刚刚才是骗你的,卫襄的确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宸王妃缓了半天,目露呆滞:“桃姐姐,你今日似乎有些古怪……”
宫盈没有理会这句话,自顾自又接着道:“我刚听到你说,对于卫襄的死,你感到很抱歉?”
对方虽不解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一直是个好孩子,若不是为了宣儿,我也不至于……”
“觉得抱歉的话。”宫盈不太客气地打断她,“你还是下去亲自和他道歉吧。”
心中早已动杀意,在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的药便拿了出来。
先中招的是宸王妃,她惊恐讶异地睁大眼睛,没来得及反抗,就软软向后靠去。
后中招的是那位婢女,她的尖叫声只出来了半个音节,便卡在了喉咙里。
没有特意带武器,她用的是穿越第一日系统赠送给自己的那把生锈匕首。
可以自尽,那杀人应该也不成问题。
过去她以为,自己来自未来,生长于红旗之下,自幼遵纪守法,即使穿越到了异世,也不会动刀杀人。
可到今日,她发现一切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在宸王妃哭哭啼啼表示愧疚的时候,宫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让她死。
虽然从未试用过,可宫盈知道,这么久以来,系统从来就没有送过无用的东西。
让她意外的是,这把匕首比它外表看上去的要有用很多。
表面锈迹斑斑,好似一用力便会折断,捅入肉身的时候,却顺畅到像是在切豆腐,甚至还没有花力气,这匕首便被对方的脆弱的脖颈给吞没。
血腥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宫盈看着她双目逐渐转为涣散,最后失去焦点变作无神。
宸王妃在她的面前断气,尸体软倒在地。
系统诚不欺她,这把匕首若是用来自杀的话,果真是自杀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