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这就是个病人。
就算现在把他脑袋按地上踩,到时候醒了人家也未必记得。
不过, 似乎是那句话产生了作用, 少年自她说完后,便乖乖张开了口,温顺无比地将那颗药丸嚼了几下,吞入腹中。
见他肯配合, 宫盈才算是松了口气。
趁着对方这时候还算乖巧, 她又让他喝完了一整碗温水。
如此这般, 折腾完,卫襄的烧差不多退了,人也彻底睡了过去。
烧是没了,武林大会首日参观现场反正也跟着没了。
就他现在的这个状态, 宫盈觉得他还是需要好好静养一天以上。弄完这边的事情, 她彻底安下心来, 找到邱燕燕,将事情经过用字条写下来拿给她看。
“小师弟居然也会生病。”后者看完十分惊讶, “还有气吗?”
宫盈一边点头,一边怀疑这师姐根本不是亲的。
“还有气就行。”邱燕燕果断决定,“我去找郎中来照顾他,然后剩下的咱们就不用管了。”
反正喂过退烧药,宫盈也不怎么担心, 她轻点了下头, 表示赞同。
由于出门前耽误了片刻, 等到了比武擂台的时候,看台里圈外圈都围满了人。
可能是为了烘托气氛,出门便是阴天,头顶乌云密布。
晏家堡建在依山傍水的地方,大会场地的附近就是一条蜿蜒绵延的河流,流水迢迢,树影婆娑。
邱燕燕同柳珅带着一种师弟师妹寻了灵山派的看台位置。
刚在座位上坐定,她便探头探脑往前望,口中小声嘀咕着:“晏大侠为何不在?”
坐在一旁的柳珅,一听到这话,脸就黑了大半。
“什么晏大侠,你该喊晏伯伯。”
邱燕燕白了他一眼,娇哼一声,没搭理他。
宫盈粗略地那么了解了一下,这比武大会的流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初期相当于是乱斗,没个正儿八经的规则,各个大门派小门派,鱼龙混杂乱七八糟地比试。
每场比试仅有一炷香的时间,打输了的直接淘汰,赢了站在台上继续对战下一位。
等赢到没有对手的时候,最后剩下来的那位就是新一任武林盟主。
宫盈怎么看都觉得这样的规矩不咋公平。
合着排前面的就活该倒霉,就算是再厉害的人,连续对战十个以上,那也得累趴下啊不是。
不过,按照门派先后的顺序,前两日估摸着都轮不到灵山派,所以这两天,灵山派的各个弟子的作用便是凑人数,充当吃瓜群众。
要论吃瓜,宫盈绝对是吃得最投入最积极的那一个。
虽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有幸见识了几次大佬出招的风采,但是像这样闲在一旁津津有味看台上两个陌生人打来打去,还是头一次。
她没学过武,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知道那些人过招的时候,身上似乎都有浅淡颜色的真气在波动。
这时候的邱燕燕,便充当起了专业解说员。
“莫非这就是墨九家的青城无敌掌?”她声音一紧,“不好,这招据说极其狠辣……对面那人怕是要……”
“啊!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点苍无影步?”邱燕燕睁大眼睛,满面惊骇,“连青城无敌掌都能这么轻松躲避过去,原来他就是点苍门的弟子!”
……
分析了几个来回,台上比武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邱燕燕的嗓子却仍旧不见哑。
“这人武功虽然不高,但胜在身体灵巧,脑袋活络,对敌叶家弟子居然半天没落下风。”
“啊啊啊!他居然使诈!他居然主动暴露弱点诱惑敌人,然后又趁其不备刺他一刀!”
见邱燕燕激情丝毫不减,柳珅的眼神都带上了怜惜,他伸手,从怀里掏出提前备好的水囊,递到她面前,开口:“燕儿……”
邱燕燕将他手推开:“啊呀师兄,你手挡着我了,哇!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位女侠用的是失传已久的落雁剑法,你看她,剑口卷起的剑气,是不是像极了落雁,啧啧……不过这落雁剑气伤人看着很疼的呀。”
惨遭无视的柳珅师兄默默看她一眼,仰头咕噜咕噜将水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然后又默默将水囊放回兜里。
对此,邱燕燕一无所知,因为她的注意力仍旧在台上。
“这位落雁女侠……”邱燕燕啧叹了会儿,最终吐出两个字,“好强。”
旁观的宫盈虽然看不出门道来,但也知道她到底强在了哪里。
前面的那些人,顶多连胜两把就得下去,可落雁女侠就牛逼得多了,她到这一把的时候,已经连续打败了五个上台挑战的人。
并且,由于她几乎场场都是开场几个招式秒杀对面,所以五场下来,她仍旧面色平静,神态温和。
宫盈不太会夸人,只能在心里默叹一声:“看起来很叼的样子。”
落雁女侠毫无悬念地将第六个上台挑战的人一脚踢出了擂台,台下众吃瓜群众的已经吃到上头,激动不已:“好!!”
发了会儿呆的宫盈慢了半拍,但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时候拖后腿,便紧随其后,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自己的爪子。
刚拍完,她便意识到周围的空气……好像,安静了下来?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侧,发现众吃瓜群众,这会儿都双目圆睁,表情呆滞盯着台上。
宫盈看了一眼台上,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第七位上场的是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女子,她的衣裳略显贴身,对于保守的古代来说,可以称得上是奇装异服,几乎能看出身材的曲线,纤细的腰间系着根黑红相间的长鞭。
额前几缕碎发随风轻动,眼睫微微垂着,脸蛋倒是生得十分好看,只不过气场却有那么点……奇怪。
宫盈也说不出究竟哪儿奇怪,只觉得她似乎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同落雁女侠差不多,黑衣女子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酷酷的,不过奇怪的是,之前还寡淡温和的落雁女侠,站在这位女子面前,竟莫名被比成了木讷呆板。
恰在这时,邱燕燕喃喃的声音响起:“天魔宗的人怎么也来了?”
天魔宗??
尹息所在的那个天魔宗?
宫盈扭头看了一眼邱燕燕。
邱燕燕目不转睛盯着台上,声音轻飘飘,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台上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桃夫人的女儿……桃雅儿。”
嗯?
原来这个桃夫人真的就是姓桃吗?
还是说,她其实是陶夫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宫盈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这么震惊了,这搁谁谁不震惊啊!
天魔宗可是魔教诶!魔教诶!他们这些人之所以捣鼓武林大会,选武林盟主,可不就是为了找了领头羊,带领他们齐心协力对抗魔教嘛!
这场景就好像是,鼠族选元帅,想要进攻猫族,结果竞选当天混进来了一只猫。
这这这……
她怎么进来的啊!
宫盈觉得百思不得其解,这晏家堡不是守卫森严,连只行踪诡异的苍蝇都不肯放过吗?
万籁俱寂之后,场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呆住了。
黑衣女子的唇色极红,皮肤又极白,比起武侠剧,宫盈更觉得自己现在是在看欧美吸血鬼片。她这副模样,加上那十足十的淡漠冷血气质,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刚吸食血液归来的吸血鬼。
场上的落雁女侠见着她,面色一变:“天魔宗?”
黑衣女子露出极淡的一抹微笑,并不回答对方的这句问话,声音轻柔:“天魔宗桃雅儿,请赐教。”
落雁女侠一脸的荒唐:“赐教?这是名门正派的武学较量,同你天魔宗有何干系?”
桃雅儿也不气恼,声音仍旧轻柔:“天魔宗能进来,自然也是有缘由的,姑娘若是不愿出手,那么……”
她话音还未落,众人便看到那系在她纤细腰肢上的长鞭倏地从她腰间飞出,化作漆黑色的长蛇,“嗖”地穿破空气,一眨眼地功夫便灵巧地缠上了落雁女侠腰侧的长剑。
紧接着,桃雅儿微微收力,那长剑便像是长了脚一般,飞入了她的怀中。
还未开战便被抢了兵器,落雁女侠好半晌都没能从这巨大的惊骇中醒转过来,她瞠目结舌,之前的寡淡再不复存在,面色红一阵白一阵:“你这个妖女,若只为羞辱我正派颜面,你大可……”
桃雅儿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她:“羞辱?妖女?”
说着,她轻笑了声,将长剑抛回对方怀中:“在下并非妖女,也无意羞辱你,这只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拼罢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下面子,落雁女侠还是羞愤不已,她攥紧拳头:“比拼?这是你们天魔宗该来的地方吗?”
“这位女侠不会认为,真的有人可以在没有得到堡主请帖的情况下,进入晏家堡吧?”桃雅儿转过身去,侧眸扫了她一眼,唇角虽勾着笑意,面色却越发冷淡。
落雁女侠面色白了白,又捏了捏拳头,想说话,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的确……晏家堡守卫森严,若非堡主晏大侠首肯,根本没人能进得来。
宫盈距离前方擂台倒还算近,她在的位置刚好将那俩人说的话都收入了耳中。
她看了一眼桃雅儿,又看了一眼自己,突然觉得,她才是没有请帖还混进来的那位。
桃雅儿说完,转身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台下,又看了一眼身前:“我天魔宗此次前来,不为其他,只为投诚。”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宫盈这才看到,原来来的不止桃雅儿一个。
她身后还站着一众天魔宗的人,其中,位于正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尹息。
这些人皆面无表情,冷冷站在数尺开外的地方。
“投诚?”邱燕燕两眼发直,说话像念佛经一样,念完伸手摇了摇柳珅的胳膊,“师兄,我没听错吧?”
柳珅的状态比她好不了多少。
其实不光他俩,在台下的大多数弟子,此刻都是这个表情。
可纵使是再震惊,讶异,他们也不得不相信,天魔宗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晏家堡内,是受到了邀请的。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不过桃雅儿却像是并不介意,她将长鞭轻轻系回腰上,声音仍旧婉转动人:“我知大家不愿信我,不过呢,三日前我们便给晏家堡的晏堡主送来了投诚书。”
底下人自然更是不信。
好好一个魔教偏要同正派投诚,谁肯信?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纪某今日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黄鼠狼给鸡拜年。”台下一壮年男子冷声道,“你说投诚便是投诚?缘由呢?”
桃雅儿垂下眼睫,表情平静,声音无波无澜:“我还当在座诸位都早已知晓这缘由,原不想,你们似是并不清楚。”
“废话少说!”
“若是诚心捣乱,总是晏堡主给你送了请帖,在下今日也定要将你们天魔宗的人赶出去不可。”
“就是!就是!”
底下的众人纷纷喧闹了起来。
桃雅儿也不说话,她只安静听着,等那些人吵完了以后,才语速缓慢地开口:“宫烈的千金,宫盈宫大小姐于六日前被人发现,死于水仙宫之手。”
此话一出,场下安静了好半晌。
江湖中人,谁人不知道宫盈手中拿有人人趋之若鹜的南音图,若她身死,那南音图的下落呢?
“没错,南音图此刻正在水仙宫宫主手中。”桃雅儿平静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我承认我天魔宗过去行事不够光明磊落,可这次同诸位正派豪杰投诚,也的确是出于对我天魔宗安危的考虑。”
“可正是因为如此,诸位也应当好好考量考量,是否需要同我天魔宗讲和。”
南音图落到水仙宫手中,这消息让在场众人面色皆是一白。
水仙宫在三大魔教当中,是最为心狠手辣的那一个,若南音图真落到了他们的手里,江湖日后必定不得安宁。
所以……这才是晏堡主邀请天魔宗进入武林大会的缘由吗?
晏堡主在江湖中向来颇具威信,他对于众人来说,是位不折不扣的大侠。心怀仁义,兼济天下,数十年来一直在因江湖安宁而奔波劳累,却性格刚直,光明磊落。
更重要的是,他智慧机敏,选择的路,从未错过……
既然是晏堡主的意思,那天魔宗的话,这些江湖人士便不得不好好考虑考虑。
见没人再出言反对,桃雅儿继续:“宫盈的尸体现下由南集城官府暂收,若有人不信,自可亲自前往查看。”
她说得言之凿凿,在场众人不由便信了半成。
若她今日所言非实话,一查便知晓真相,这事似乎的确没有说谎的理由。
更兼之,天魔宗投诚的理由让人心服口服,场下众人彻底安静下来。
桃雅儿视线扫过台下众人:“所以,可还有人愿意赐教。”
却见下一刻,一抹火红长裙的身影,几个旋转,踩过道旁泥土缝隙间生长出来的长草,无声掠上比武台。
红衣少女盯着桃雅儿望了半晌,倏地笑了笑:“我可以吗?”
桃雅儿点了点头。
她刚欲拿鞭,便见红衣少女笑眯眯按住她的手背:“我不想和你打。”
这……?
桃雅儿愣了愣。
红衣少女几步越过她,径直走到比武台边缘,看向数尺之外,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正中间的那位黑发黑衣青年。
“在下谢红袖,不知尹少主可敢上台与我一战?”
众人皆神色惊疑不定望向了这边。
尹息沉默抬眉,同她对视了片刻,没有说话。
桃雅儿笑了下,走到红裙少女身旁:“谢姑娘,我们少主并不是来……”
谢红袖却恍若未闻,只死死地盯着尹息,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尹少主,可敢上来与我一战。”
她睁圆了眼睛,眼眶一点一点慢慢变红,说话的声音明明带了浓重的哭腔,却自始至终没让泪水掉下来。
又隔了会儿,她嘲讽地笑了笑:“尹少主怕了吗?”
桃雅儿还想说话,尹息却突地开口:“雅儿你先下来。”
他缓慢走上比武台台。
俩人面对面站定,中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谢红袖揉了下眼睛,开口的时候,声音轻松:“开始之前,我先问你个问题。”
尹息眸子一眨不眨:“嗯。”
“她……”简简单单的字,在口中却变得有千斤重,她拼命克制着情绪,才缓慢用尽量平直的语气将话说完,“是真的死了?”
“……”青年沉默了会儿,“嗯。”
她抬眸看他,眼眶里倏地多了些晶莹的液体:“你骗我,你是不是骗我……”
尹息张口,刚想说话,便突地感觉到胸口一疼。紧接着,冰凉利器捅破身体的剧烈疼痛感迅速席卷了他的身体。
她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就好像,是刻意掉落那些眼泪,使他分心。
他话没能说出口,身子便脱力般下坠,然后垂首,跪坐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场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桃雅儿,她在谢红袖出手的那一瞬间,便飞身跃上比武台,抽出腰间长鞭,趁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重重一鞭子挥过去。
长鞭充盈着锐不可当的真气,又席卷着铺天盖地的杀意。这是她天魔宗特有的蛇形鞭法,长鞭不必触碰肌肤便能在人身上划下一道血口,并借机将蛇毒送入对方体内。
一击即中,谢红袖被鞭气震出数尺,躺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数声。
桃雅儿缓步走上前,盯了一眼对方,然后冷眼朝身后道:“带少主回去。”
地上红衣少女显然已生死不明,再来一招,她躲无可躲,必死无疑。
在场所有人,包括桃雅儿都是这么想的。
可鞭子还未彻底靠近,众人便突地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一把捞起谢红袖,带着她,险险地避开了长鞭的伤害范围。
宫盈觉得自己有些艰难。
救人不是她本意。
但这些事就是这么鬼使神差地发生了,她也没弄懂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眼看着台上气氛不对,便费了老大劲儿爬上比武台,然后扶着谢红袖快速地离开了地上的红圈。
并且,她似乎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
自上次之后,她的躲圈技能似乎有所增强。
现在,大概能提前五秒钟通知她下一招会出现在什么地方,并且圆圈中还会出现一个倒计时。
5,4,3……
准确率百分之百,每次刚好离开那个圈,桃雅儿的长鞭就挥了过去。
草,这简直比坐在电脑面前打游戏还简单。
就是累了点。
==
而在其他人眼中,画面是这样子的。
桃雅儿愣了下,看到那是个瘦弱的,没有一点内力的少年后,忽地笑了下:“还真是情深义重呢,这就是情爱的滋味吗?这么勇敢的话,要不要代她而死呢?”
打这么个瘦弱的少年,连真气都不需要,几鞭子下去他便能丢半条小命。
她这么想着。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不少人下意识为瘦弱少年提了口气。
他可什么武功都没有!拿什么同桃雅儿斗?
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在场众人,包括桃雅儿在内,便眼睁睁看着少年笨拙地躲开了她的攻击。
桃雅儿眸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她提着长鞭,又是一道攻击。
在场众人心中叹惋:少年命不久矣!
少年却再次笨拙地躲开她的攻击。
桃雅儿朝长鞭内催动真气,又挥过去一鞭子。
在场众人捏了一把汗:少年命危矣!
少年继续笨拙地躲过去。
桃雅儿使出了蛇形鞭法。
在场众人的心脏险些跳到嗓子眼:这下必定会死无全尸。
少年再次笨拙地躲了过去。
这一天,一个动作笨拙且缓慢的少年,颠覆了在场所有人长久以来建立的,对武学的认知。
这个相貌平平,没有武功,且身体病弱的少年。
他为何能!
躲得那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