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盈的心,颤抖了,她的脸,扭曲了。
她颤颤巍巍拎着铜镜,又是看镜子又是看画,越看越觉得心里像是涌起了滔天巨浪。
画里人长这样那叫清秀可爱。
现实人长这个样……那叫奇奇怪怪。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小二看到自己的样子会出现那么一副诡异的表情了。
沉默对着铜镜又盯了相当长时间,她终于成功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在的这张脸。
虽然像画,但……胜在白白净净的,看久了也还挺可爱。
这天下长得奇怪的人多了去,不多她一个。
她做好这些心理暗示,终于鼓起勇气,默默走出房间。
那边小二的速度倒是挺麻溜,她到楼下的时候,刚刚点的饭菜都已经摆在桌上了。
宫盈低头走过去,坐到桌前。
小二也就刚看到她的时候震惊了点,这会儿也知道收敛情绪,脸上仍旧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客客气气帮她把茶水倒好:“客官您慢用。”
她压着嗓子:“多谢。”
小二离开之后,宫盈面色凝重地吞下一口土豆丝,默默下定决心,等出了这个客栈,她就当半个月的哑巴,打死不说话。
她刻意放缓了吃饭的速度,细嚼慢咽,吃完要歇好一会儿才接着继续吃。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被她吃出了满汉全席的速度,店内小二连同掌柜的顶着欲言又止的忧伤脸,一连在她桌旁晃悠了数次,也阻止不了她霸桌的决心。
凌晨放了尸体,这么久肯定已经被人发现了。
她需要在客栈楼下多蹲点一会儿,瞅瞅看能不能等到有用的消息。
不过客栈的客人们像是并不打算配合,她竖直了耳朵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没事……
可能消息还没有传开,再等等,再等等。
她自我安慰道,又慢吞吞咽下一口饭,身后那桌的客人已经从东良国四大名剑聊到了个人的血海深仇上。
说话的氛围由和谐安宁变成了压抑低迷。
“我此次下山,就是为了手刃仇敌,梁兄不必再劝我。”说话者的声音略显哽咽,且充满愤怒,“我最敬爱的师兄就是死在了他手上,此等大仇,岂能不报?”
话说到最后,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声音猛地放大。
周围几桌在听到他的话以后,默默安静了片刻。
那被称作梁兄的青年按了按他的手背,轻摇了下头:“同他有血海深仇的,又何止你一个?”
“这魔头武功深不可测,纵是天魔宗等三教都不敢公然同他抗衡。”
半晌没有人说话。
“……当年路过西崖山的,谁人不知道那魔头的可怕之处?”
宫盈的耳朵悄悄地动了一动。
啧啧,有内味儿了。
来这个地方这么久,终于感受到了浓重的血雨腥风味道,她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后来,不光光是这一桌,另外几桌的客人也纷纷加入了讨论。
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对的暗号,但是很明显,这个魔头一定是这个时代这个江湖的风云人物。
简单总结下他们口中的关键词就是,这个魔头是真的相当配他的“魔头”称号。
武功绝世,冷漠嗜血,滥杀无辜,踩着没什么别的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杀人。
初出江湖的时候,魔头不过是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不过数年的功夫,便凭借着那一身让人震惊的结仇能力,将整个江湖弄得怨声载道。
听了半天后,她差不多也弄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怕他,又这么恨他了。
这个江湖上总共有四个魔教,魔头家的,天魔宗家的,还有另外两家。天魔宗同另外两家算是联合状态,虽偶尔有纷争,但大体上还是和谐友好的。
这个魔头和别人家的魔头不太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在,他不光杀正派人士,连魔教的人也杀。
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的手下也是说弄死就弄死,不带一点手软。
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手软。
他没有建立门派,不收弟子,身后聚集了一些疯狂崇拜他,甘愿为他献出生命的手下,相当于一个特立独行且爱好独来独往的奇怪组织。
据传,他身边的手下,每隔半年就要大换血一次。
宫盈身子抖了抖,脑袋里冒出一行字:手下祭天,法力无边。
所谓一个疯子和他的一群傻子追随者,就是如此。
可以说是,整个武林各大门派,都差不多被他得罪了个遍。
可偏偏另外三大魔教联合起来都不太敢动他。
甚至有人当场断言,若有一日,武林大统一,魔教同名门正派可和谐相处,那么一定是因为他们打算聚集起来共同抵御这个魔头。
更叫人愕然的是,没人知道他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这么多年来,没人知道他究竟师承何派,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弱点。
招式毒辣,出手便是致命,一招一式似乎都只为杀人而生,迄今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出招后活着离开。
天魔宗等三魔教前三任老教主,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自那之后,他便成了江湖中的一个传奇。
不过不知为何,这一两年来他就像是突然改了性子般,收敛了许多,很长时间都没有关于他的新消息传来。
宫盈决定再听一会儿。
最好能在他们口中等到魔头的名字,到时候见了一定要绕着走。
却在这时候,她听到桌旁对话的人话锋一转。
“可处处都在传,他已经失忆了。”一人咬牙切齿道,“现在应当是最好的时机,忍耐忍耐忍耐?为何还要忍耐?”
宫盈:“……?”
等等,“失忆”这个词,她好像前不久才在哪里听过。
该不会就是她想的那样吧?
应当不会这么巧吧?
宫盈面无表情吃下一根冰凉凉的土豆丝,食不知味,咽下去后,又吞了口饭。
“纵是失忆,容瑜也没你想的那般好对付。”另一人冷笑一声,“更何况,天底下等着手刃他的人又何止你我。”
“容瑜”这个名字就更耳熟了。
她之前似乎有听到桃夫人对着喊“容宫主”?
那时候脑袋太懵,没有注意到桃夫人对他的讨好态度,这么一联系起来,答案貌似已经写在了眼前。
怪不得那些下属那么轻松就解决了天魔宗的弟子。
怪不得,就连桃夫人都要对失忆的他百般忍耐。
休息了会儿,宫盈喝了口茶水,刚将茶杯放到桌上,便听到客栈内的声音猛地降了下去。
她眨了下眼睛,下意识回头,还没有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突然听到一人低声吸气:“天魔宗的人来了。”
天、天魔宗?
宫盈的视线瞥过去,便看到客栈外面的街道这会儿似是被什么巨型野兽驱逐过般,路上行人不见踪影,马儿的嘶鸣声响彻半边天空。
深色的天魔宗教袍衣角从前方掠过,前方弟子骑着高大的骏马开路,后面跟着辆豪华奢靡的金顶黑马车。
虽然外貌已经变了个样子,可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宫盈心脏猛地一提,迅速转过头,眼观鼻鼻观菜,将自己当成了个全神贯注的品菜大师。
她伸筷子,又夹了一根土豆丝递进口中,面无表情嚼吧嚼吧。
因为背对着客栈门,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所以她便只能够通过听力来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听到,马蹄声突然……消失了。
似乎消失的地方还很近。
这个念头刚出现,她便听到外面传来了马儿的声音。
前面桌的客人本还盯着外面,这会儿连头都不敢抬,默不作声垂下脑袋去,死气沉沉地盯着桌前的饭菜。
那表情,同宫盈的表情如出一辙。
有人小声:“天魔宗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她来不及走神,便听到了身后缓慢靠近的脚步声。
宫盈动了动耳朵。
那脚步声的主人,似乎沉默停在了她的背后。
是谁?难道是桃夫人找过来了?
不,应该不会……
说不准是天魔宗的哪位大佬路过口渴,想要吃点她的菜……哦,宫盈觉得她的脑袋已经有了智障化的前兆。
整个客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良久良久,宫盈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附近几桌的客人都悄悄将视线投了过来,她稍微扫两眼,便能看出那些人眼神里面的同情与哀叹。
他们的脸上摆明着写了:这倒霉孩子,怎么就被天魔宗的人盯上了?
她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便忽地听到身后的声音传来。
“把头转过来。”
她眨巴眨巴眼睛。
转头啊,她不怕。
闻言,她十分乖巧地扭头,将自己目前长得“跟画里人似的脸”大大方方展现给身后的人看。
视线望过去,宫盈才发现,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尹息。
这么久没见,他的面色比上次看起来还要难看许多。
在看清她正脸前,他脸上的表情是一言难以概括的复杂,在看清她脸蛋之后,那表情便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错愕。
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
小二都没他表现得这么过分!
宫盈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要不是打不过他,她现在可能已经将桌上的土豆丝盖到他脸上去了。
以貌取人!肤浅!
不过,惊吓过后,他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视线怔忪从她的脸上移开,眼底深沉的情绪缓慢弥漫开,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画一样的少年,而是他太太太爷爷的墓碑。
“少主。”一道轻柔的女音从门外的马车内隐隐约约传出来,声音隐含嗔怪,“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