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宫盈垂头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一眼泡在浴桶里的青年,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这张脸吓退了他们,还是……这身女装?
可奇怪的是,本该暴怒的青年神色仍旧很平静。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眸稍稍动了动,像是并没有生气。
……才怪!
纵使面色平静,宫盈也感觉整个屋子里面的气温骤降,她的手脚瞬间冻得一个哆嗦。
她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杀意。
可他的神色又过于淡然,好似平静无波的水面,没有一丝涟漪。纵使是杀心突起,也仅仅只是如同想要踩死一只从脚底路过的细小虫子一般。
被当成的虫子的宫盈感到了危机。
她莫名打了个寒战,刚想离开,便感觉身体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吸力,像是被人从身后推着走一般,丝毫不受控制,双足几乎离地,险些飞起来。
她睁大眼睛,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撞到了浴桶上,巨大的力道撞疼了她的腰腹。
浓郁的药味争先恐后钻入鼻间。
她被呛了一口,剧烈咳嗽了几声,猛地抬头,正对上了青年的双瞳。
这样近的距离下,她能够更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瞳。
他甚至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只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她看,像是在看一只蹲在火炉上绣山水图的蚂蚁。
这难道就是传说当中的……隔空吸物?
哦草,为什么出个门都能撞见大佬泡澡,她这是什么地狱闯关模式!
他伸手,微微抬起下巴,轻轻抚了下她的侧脸,冰凉的触感让宫盈身子轻轻颤了颤。
这种感觉,比起在魔教地牢里的面对拷问时的感觉更让她心惊。
就好像是,她清楚地知道,不管桃夫人的表情有多凶恶,也不会真的动手杀她。
而眼前的男人不一样。
他那平静的眼眸里藏着对人命的轻贱。
之所以不生气,似乎只是因为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费他心神。
宫盈轻喘出一口气,不得已之下,视线同他对视。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道:“易容术很厉害。”
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貌一样,美到不真实。
宫盈嘤嘤呜呜:“谢谢夸奖,你需要吗,我可以教你。”
他兀自开口:“我树敌无数,那些大侠的毕生愿望就是取我人头。”
宫盈心底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但面上丝毫不显,她痛心疾首道:“他们简直禽兽不如,枉为人!”
义愤填膺罢,马屁也得跟上,她接着道:“不过他们肯定都没有你厉害。”
不然他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泡澡享受人生呢。
青年轻轻地、凉凉地笑了声。
这笑声丝毫没让宫盈感到放松,因为她在对方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丁点笑意。
甚至,他的瞳孔里还藏着淡淡的厌恶,仿佛同她交流的这段时间,已被他写入回忆录的耻辱篇中。
稍微安静了下,他才接下一句话:“不如,你来替我死一回,好了了那些人的心愿吧。”
宫盈:“?”
请允许她收回之前的马屁。
她严重怀疑,他就只是单纯想找个理由弄死她而已。
可是,由不得她反抗,他话说完,手便轻轻贴上了她的脖颈。
他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名为死亡的气息从头到脚将她笼罩了起来。
宫盈打了个寒战,身子细微颤抖了起来。
##
容瑜垂下眼睫。
说来可笑,她从进来起就没害怕过,倒是现在,像是终于察觉到死亡的威胁了一般,面色惨白惨白的。
隔了会儿,他的视线落到了她的手腕上,稍微松了些力道,垂眸,声音平静:“若是砸毁,你的命也就没了。”
少女的小动作顿住,她将手背在身后,攥紧药瓶,指尖僵了僵。
“拿过来。”
“……不。”她咬了下唇,“除非你先答应我,不杀我。”
容瑜挑了挑眉,不再言语,力道蓦地收紧。
少女双目盈盈着泪水。
她还用着他的脸,这让容瑜的杀人理由又新添了一条。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顶着一张发白的脸,下定决心一般,抿紧唇,两手握着药瓶,缓慢而不情愿地递出来:“我……觉得你大概不会想要这个东西。”
透明小巧的喷雾瓶就立在她的双手之中,从外表上看,没有丝毫特殊的地方。
容瑜其实对她藏了什么东西并不感兴趣,这世间的红尘万物,于他而言,确实不如杀人有意思。
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眼前的人。
此人易容术堪称天衣无缝,不仅外貌相似,就连声音也近乎一模一样。
他启唇,还未开口,便听到“呼”的一声响。
白色药雾迷了眼前的视线。
一击成功,双方都有些意外。
宫盈趁机猛地推开他的手,后退数布,躲到了屏风后面。
药喷完,她捏着空空的瓶子,出了一手心的汗。
居然成功了……
她完全是抱着“横竖都是一死”的态度来试的。
直接掏药瓶,同大佬硬碰硬不太现实,稍微委婉一点,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是唯一有可能使他放松警惕的方法。
可能性低至两成,她自己都没料到会成功。
宫盈在做之前,甚至已经做好了会被对方无情拆穿/无情无视的准备。
可结果让她万万没想到。
这人竟然真的踏上了她的戏台,一步步按照她所设想地走了下去。
但……
很快,宫盈便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上套了。
她视线望过去,发现对方正嘲弄地望着自己,看不出半点中了迷药的样子。
宫盈:“?”
为什么这药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由不得她多想,那边容瑜修长手臂一伸,她的身体又感受到了奇怪的吸力。
“死”字刻在了脑门上。
恰在这时,脑袋里有什么画面快速闪过,宫盈下意识低头。
果不其然,她在脚下看到了一块半径足有一尺的圆圈。
这圆圈极其隐蔽,呈淡灰色,若不是她专门去望,根本看不见。
宫盈来不及多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拼命跳出脚下的圈圈。
这回,容瑜真的愣住了。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将这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不一会儿,宫盈的脚下就又多了一个浅色的圈圈。
她继续跳。
他再扔,她再跳。
如此往来个数次,容瑜脸上的表情彻底阴沉了下来。
宫盈看懂了。
那是耻辱,比起桃夫人的耻辱,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盈觉得,自己要是落到他的手上,可能会被他用手撕牛肉的方式撕成不规则长条,不然恐怕难消他心头仇恨。
所以,她今天绝对不能落在他手上。
宫盈一边低头躲圈,一边注意着外面魔教弟子的动静。
听声音,他们应当快要搜查完离开了。
那边,容瑜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停止了对宫盈的攻击,冷冷蹙着眉,侧头,白皙的手臂朝身侧一抬,搭在屏风上的白衣长袍便朝他飞了过去。
那白色的布料,在空中轻柔若展翅白羽,卷着好看的波浪,轻盈起舞。
宫盈心中警铃大作。
她当然知道,对方这是要穿衣服了。
穿衣服意味着,他的战场即将扩大成整个房间。
也意味着她要完蛋了。
不可以。
宫盈在心里将脑袋摇成拨浪鼓,她绝对不可以让对方离开浴桶。
可能是求生欲作祟,脑袋在那一瞬间突然搭错了神经,全凭身体动作的情况下,她做出了一个完全不在自己意料之中的行为。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宫盈身体摔在地上,手里正紧紧抱着对方的衣袍。
嗯……?
她好像,把他的衣服截胡了……
那真是干得太漂亮了。
白色的衣袍静静躺在她的怀里,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
她下意识抬脸,眨巴眨巴眼睛,同坐在浴桶里的男子四目相对。
他睁大眼睛,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是他想杀她,可这时候,宫盈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行控诉——“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宫盈抱着衣服,全速后退,并且快速扔出威胁的话:“你不要乱动,再乱动我就大喊救命让人来看你洗澡了!”
男子阴沉沉盯着她,虽未说话,眼瞳里却写满了“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宫盈还想再说些威胁的话,却突然发现易容丹的已到时间。
当着对方的面,她的容貌又变了回去。
而魔教的声音仍在外面,她还不能出去。
稍微思索了会儿,迅速将房间里其他能遮挡的布料抱进怀里,期间又躲过了他几个攻击。
青年的表情彻底扭曲了。
就这个关键时刻,宫盈终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多么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笑啊。
收敛笑意的那一瞬间,有血从他的唇角缓缓流出,血色红到发黑,仿佛中毒已深。
宫盈愣了下。
这是被她气吐血了?
应该……不至于吧?
他的皮肤本就苍白,吐血之后,脸更是白到骇人。
像是灵魂从身体里抽离了一般,他闭眼,仿佛化作了没有意识的傀儡。
如墨的黑发泄在肩头,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矛盾又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晶莹的水珠从他的锁骨处无声滚落,掉入浴桶之中,销声匿迹。
宫盈屏住呼吸,担心是诈,远远站着观望了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总算消停,魔教队伍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
她不再等,将他的衣服套到身上,趁着人还未睁眼,打开房门。
出门前一刻,她下意识回头,朝身后瞥了一眼。
却发现,对方已经睁开眼,同她对视的时候,眼里竟然不是杀意,也不是恼怒,而是满满的……迷茫?
是茫然她为什么不给他留衣服吗?
宫盈十分无耻地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一些,加快脚步逃离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