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青隔着牢门, 讷讷地道:“……你说什么?”
她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神隐隐震颤,似是有些不太相信。
林啾啾脸上的表情竟然和荔青差不多。她也没想到自己竟这样就把话说了出来。
她今晚前来, 的确是为了探听荔青的态度。只不过她原本还准备了许多铺陈铺垫的话,打算先寒暄几句消除掉荔青的防备,再慢慢表明自己的来意。
只是那些过渡的寒暄, 在看到荔青憔悴虚弱的样子之后,便全都从她的脑袋里不翼而飞了。
林啾啾心中一痛, 直接将最关键的问题抛了出来。
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林啾啾也不打算吞回自己说过的话, 她甩了甩头,索性甩开杂念再次道:“如果可以离开青乌族, 你愿意走吗?”
阿铮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受莆凌钳制, 就是因为荔青和他的家人。假如她可以帮助阿铮解决后顾之忧,他是否就能解脱了?
离开青乌一族, 让他们再也找不到他。这样一来,金绒血脉说不定也会就此断绝,再也不会有金绒青乌重复他们的悲剧。
“我……”
荔青的呼吸变得急促,林啾啾能感觉得到, 她迫切地想要离开,可她最终还是向后退了几步,眼角含泪地摇了摇头:“我不想……”
其实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阿铮不是没有带着她逃跑过。那一次, 是在毓宁的帮助下, 阿铮趁着莆凌闭关修炼, 连夜带着荔青逃出了巨木林。
可就在他们离开巨木林的第三天, 莆凌找到了他们, 并把他们抓了回来。
那一次,阿铮被施以最严酷的火刑。他身上有金绒血脉,他们是不会让他死的。
不让他死,却让他尝遍烈火焚身的痛苦,神智清醒地感受着火舌一点一点灼烧掉他的肌肤、血肉、灵脉……
直至今日,荔青有时仍会在梦中听见阿铮的嘶吼。
梦里,他咬着牙,不肯向莆凌透露半个字,亦不肯向他求饶。痛苦的声音从喉咙口撕裂出来,仿佛是在泣血。
荔青哭着惊醒,抱着肩膀不住地发抖。她的脸上满是泪水,身上满是冷汗。
她再也不敢逃跑了……再也不敢了……
荔青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她点头答应,那么阿铮肯定会请林啾啾帮他们逃跑的。
他比她勇敢,更比她坚强。可是她真的很害怕,万一他们再被抓回来,阿铮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荔青……”
林啾啾知道荔青在害怕什么,所以她并没有催促荔青,只是温柔地道:“你不用急着现在就回答我。”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符咒,交给荔青。
“这是传音符。你想好了通过它告诉我就好。这符纸受秘法加持,你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荔青接过符纸,怔怔地愣了一瞬。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鬼使神差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逃吗?”
林啾啾没有立刻回答。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道:“会。”
她的眼神雪亮,即便是在幽深的地牢里,也像白雪一样纯净、月光一样明亮,让人丝毫不怀疑她的真心。
荔青道:“哪怕你曾经因为逃跑失败,遭受过酷刑?哪怕这次如果再次失败,还会遭受到更严酷的刑罚?”
林啾啾:“……”
她抿了抿唇,眼神里虽然多了许多怜悯之情,但仍没有改变自己的答案。
“是。”
“为什么?”荔青不解道。
林啾啾眼里的神情分明和阿铮有几分相像。难道他们就不怕吗?
“怕啊,怎么可能不怕呢?”林啾啾扯了扯嘴角道。
她还记得灵斗大会上陷入幻境时,自己也有过这样的心情——害怕一旦再次失败,便会被彻底攫取心神,从而再不能逃脱。
“可是有些事情,即使害怕,也要去做。有些结果,即便害怕,也要面对。”
荔青默默地,重复了一遍林啾啾的话,林啾啾连忙摆摆手道:“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啦,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如果还是不想离开,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林啾啾与裴恕毕竟是偷偷出来的,不能耽搁太久,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传音符一直有效,即使我回到玄天仙府,也能接收到你的消息。如果你到那时改变了主意,也可以通过传音符告诉我。”
说了道别的话,林啾啾刚刚转过身子,还没踏上台阶,身后便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等等!”
这声音并非出自荔青之口,而是男女之声、两人异口同声的声音!
林啾啾惊讶地回头,只见阿铮从昏暗的暗道里走了出来。他紧握着拳头,因为情绪激动,双手微微地有些发抖。
“弦歌,奉天君。”阿铮看到荔青点了点头,然后躬下身子,双手交握,行大礼道,“请你们帮帮我们吧!”
……
第二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林啾啾在阿铮与瑟瑟的陪同下,前往青乌族的坟冢祭奠厌喜。
厌喜的坟在青乌族坟冢的最西侧,因为一直有阿铮毓宁他们前来祭拜,并没有呈现出让人觉得十分荒凉凄楚的一面。树枝做的墓碑前还有上一次带来的祭品。
瑟瑟将那些祭品撤了,又摆上新的道:“厌喜妈妈,我们又来看你啦!”
她说着说着,眼圈儿竟倏地红了。
厌喜虽然不是她的生母,但小时候一直帮忙照顾她,在瑟瑟心里,她也如同她的母亲一般,因此瑟瑟一直称呼她为厌喜妈妈。
瑟瑟笑了一下,抽了抽鼻子道:“不哭不哭,今天可是个高兴的日子。你看,谁来看你啦?”
瑟瑟往边上挪开几步,让林啾啾得以跪下来。
“唔……厌喜、妈妈……”
面对一个陌生人的坟冢,林啾啾还不太习惯直接以妈妈相称。于是她和瑟瑟一样,以厌喜妈妈称呼她。
“我来看你了。”
林啾啾从瑟瑟手中接过三根被点燃的细枝,执在身前对着厌喜的墓拜了拜。
她将厌喜的绣囊从山海戒中取出,与祭品一齐,摆放在厌喜的墓前。
那是厌喜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瑟瑟见了,不免惊讶:“弦歌,你不留着它吗?”
林啾啾摇了摇头:“不了。就让它陪着厌喜妈妈吧。”希望她在天有灵,能够得到慰藉。
阿铮与瑟瑟也在厌喜墓前拜了拜。
若是在平时,两人还会在这里回忆一下以前的旧事,陪厌
喜“聊聊天”,可是今日,阿铮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急着去做,很快站起身来。
他望着天空,神色意外地有些凝重:“差不多了。”
林啾啾在他身后道:“嗯。”
瑟瑟:“嗯嗯嗯?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瑟瑟一脸迷茫地看向他们,没等到两人回答,就觉得眼皮沉沉,意识模糊,身体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迅速躺倒在地上。
林啾啾及时地扶住了瑟瑟的肩膀,没让她摔到脑袋。
“只是普通的昏睡术,半个时辰之后自会苏醒。”林啾啾解释道。
“你……准备好了吗?”
阿铮没有回答,他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的指尖发冷,掌心却是热的。一如他的内心虽然会感到恐惧,但是想要完成的决心却丝毫没有动摇。
阿铮握起拳头,对林啾啾笑了笑道:“走吧!”
……
就在阿铮与林啾啾赶往地洞的时候,裴恕也被莆凌请了过去。
莆凌显然为今天见面的场合精心准备过,只见一张巨木林巨大的枝叶上,竟然赫然摆着一张人类用的棋桌。
莆凌坐在一侧,对着裴恕扬了扬下巴道:“不知奉天君可有兴趣对弈一局?”
青乌族不擅长棋类对局,他们连人族的房屋、习惯都没有学来,又怎么可能精通这种需要细密筹谋与布局的“游戏”?
莆凌的意图也不在于下棋,他只不过是要找个手段,能够暂时地让裴恕不在林啾啾的身边罢了。
下了一会儿棋后,莆凌脸上得意的神色渐显,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道:“听说弦歌与阿铮一起,去祭拜她的母亲了?”
裴恕只看棋盘不看他,垂着眼睛低低道:“嗯。”
莆凌:“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想必他们已经祭拜完了吧。”
裴恕:“也许。”
莆凌:“奉天君就不好奇他们此时在干什么?怎么弦歌还没有回来找你?”
“啪!”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裴恕执棋的手势很漂亮,尤其是落子时的气势,干脆利落,仿佛一个杀伐果断的剑修。
他缓缓地抬起眼,眼里的寒芒像是寒冰利刃一样直射过来,看得莆凌心里一突。
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手里的棋子顺势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下。
“……”
莆凌立刻捡起棋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脑海中浮现出的上一次交手时的狼狈画面压了下去。
“奉天君。”莆凌努力笑着道。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裴恕打断:“你话好多。”
莆凌:“……”
裴恕:“你下得这么糟糕,还有心思想别的吗?”
饶是莆凌再不通棋艺,此时也看得出来,自己已被裴恕逼入绝境。
修为不如人,棋艺亦不如人。莆凌恼羞成怒,怒极反笑:“呵呵,奉天君赢便赢了,只不过奉天君赢了这一局,却输了另外一局,不知道值不值得!”
裴恕像是不知他意有所指,执起一子道:“是么?”
如今时间已经逼近晌午,莆凌掐指一算,就算阿铮再慢,也应该得手了。
他给阿铮的药,可是药力最强的。有了它,就算林啾啾再不愿意,也会与阿铮发生关系。有了它,即便是再孱弱的身体,也能顺利怀上子嗣,让血脉得以延续。
到时候,金绒血脉就到手了!
想到这里,莆凌脸上露出狞笑,急不可耐地大笑起来。
他已懒得同裴恕演戏了,何况,他已看到自己派出去的暗卫跑了过来。他很快就能听到让自己如愿的消息了!
裴恕仍面色如常,冷冰冰地道:“棋下得烂,在别的方面倒是出奇的自信。”
他手里的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换成了一只药瓶。药瓶透明,里面的药水散发着妖冶诡异的粉红色光芒,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淡淡的异香飘散出来。
裴恕手执药瓶,如执棋子一般,“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
那瓶药瓶堵住了莆凌最后的退路,也将他脸上的笑容尽数抹杀。
“你输了。”裴恕道。
莆凌愣愣的,只看见他派出去的暗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暗卫一脸慌张,因为形势紧急,他也顾不得裴恕是不是就在旁边了。
“族长!不好了!”暗卫大声道,“隐秘大阵被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