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团队的运转与否, 并不是以它的建立为标志,而要看它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从最开始的过渡期走过来。
人类毕竟不是机器,不能像是标配的齿轮或者螺丝那样,只要安装上再提供动力, 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运转。
即使大家都是相关研究领域中的精英与佼佼者, 也同样抱着善意和期待和而来, 想让团队里的每个人都适应自己的定位, 以及和同事的配合,依旧需要一小段短暂的磨合期。
在研究员们适应彼此,同时也适应叶千盈的行事风格时, 叶千盈也在适应着他们。
是得适应一下的, 毕竟现在的这个团队比以前大上好多。
单从成员数目上来说, 超导碱金属的研究团队, 人数就足足是她之前之前带那个小组时的四五倍。
叶千盈和人提起这事时还开过玩笑, 说这四五倍的差距, 其实也就是观测铁基超导下马约拉纳费米子, 和非碱性金属化合物60K以上的超导研究的难度差距。
至于其他的条件, 那就更不用提。
论起实验室的规模,以及申请下来的资金来, 之前的小组要是和现在一比, 当真要让人发自内心地说一声寒碜。
这么大体量的一个团队交到叶千盈手里, 固然可以看得出大佬们对叶千盈寄予的期望, 但同时也给叶千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没人怀疑过叶千盈的才华, 也没人质疑过叶千盈的思路。
不过, 不少人都在怀疑叶千盈的能力。
不是她的学术能力,而是她的管理能力。
众所周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学术界因其特殊的封闭性, 和有别于常人认识的格调,一直存在着不少暗潮汹涌的派别之争。
一直以来,叶千盈足够幸运,她遇上的每个老师,都是值得敬重的、同时也欣赏叶千盈,并不嫉贤妒能的好人。
无形之间,她的师长们便如同参天大树,不动声色地替叶千盈挡去许多风雨。
不然以叶千盈的醒目,以及她这一连番受到的破格提拔,虽然不至于在阴沟里翻船,但也难免要经历许多波折。
但,师长们能够给叶千盈的庇护,多数时候只能覆盖到她一个人,而不可能顾及她的整个团队。因为老师们只是叶千盈攀登之路上蔽荫的巨木,而不能做她手中时时刻刻扶持着的拐杖。
这就意味着,叶千盈的新团队里,人员成分有些复杂。
坦白点说,就是她的队伍里有关系户。
在开始研究之前,叶千盈曾经按照自己的需要列过一张团队名单,希望能够申请得到这些成员的帮助。
不过,申请归申请,但能不能把她需要的人选批下来,就不是叶千盈有权决定的了。
叶千盈申请下来的名单有一半都得到了满足,已经可以说是陆院士的特殊照顾。
至于剩下的一半,各级挪动平调,其他兄弟单位鼓励报名,再就是一些看叶千盈这里灶烧得正热,于是趁机塞进来的关系户。
有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这么大一个摊子,叶千盈能行吗?
她这么年轻,说难听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以前虽然自己带过小组,但可从来没操持国这种体量的大项目。
她知道该怎么平衡各方关系吗?知道要怎样处理矛盾吗?知道要如何收拢人心吗?知道怎么才能不被架空,邀来功劳吗?
曾经有关系亲近的前辈,隐晦地向叶千盈表达了对她的忧虑。
叶千盈聆听了对方早年走过的弯路,很坦率地承认:“太复杂的关系,我确实处不来。”
就是能处来,她也不想这么干。大好的时光做实验不想吗,哪儿来那么多的闲工夫在这些事情上浪费。
所以,既然叶千盈适应不来……
“那就让他们来适应我吧。”
“他们在别人手下怎么搅和我不管,也管不到。但在我这里,研究就是一件纯粹的事。”
————————————
世上的问题,总会有其相应的解。
叶千盈在接手项目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如今便拆分开来,将这些问题一个个解决。
首先是关系户。
对于这些人,叶千盈也并不歧视——她自己一开始进入铁基超导的研究基地,也照样是蹭了师门的顺风车,作为关系户挂进来的呢。
在任何一个社会里,人情关系都难以避免,叶千盈不会为之介怀。她只在意每个人能不能履行好自己的工作,会不会给团队拖后腿。
所以,在项目的最开始,叶千盈就先和众人约法三章:她会给每个人调整的机会和时间,但如果有谁当真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那就对不住了。
这条禁令不止针对某些才干不足的人,也在敲打一些习惯了浑水摸鱼的家伙,给那些大半都塞着争权夺利的脑子敲敲警钟。
在叶千盈这里,没有成绩,一切都是枉然。
至于这些人的去向,那也好办:叶千盈手里还有另一个项目,是关于拓扑绝缘超导的。那个项目正好缺人填坑,把人直接调过去就是。
拓扑绝缘体的项目虽然挂在她的名下,却不是叶千盈研究的主要内容,纯是为了给她加资历才描上的金边。那个研究团队的问题,叶千盈两三天才过去看一次。
叶千盈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我们团队有一个足够高远的目标,所以便需要足够优秀的人才。首先要有第一流的能力,即便没有,也该有第一流的认真,倘若再没有,总该有第一流的努力和态度——如果一样也也找不到,那或许他就不适应这个项目的工作难度。”
既然不适应,那自然是要滚蛋了。
在立下这条规矩时,叶千盈的口吻并不强硬,态度却很认真。
这一番话,让该听人的都听进了耳朵。
有的人不信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能有这么强硬的手腕,也有人觉得叶千盈过于年轻气盛,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
所以,在第一次例会以后,就有大胆的去试探叶千盈的态度,想要撩拨出她真正的底线。
对于这种不信邪的人,叶千盈一向和蔼可亲。
——所以最后那个人是绿着脸出来的。
那个人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所有来打探口风的人宣布:大家都老实点,咱们这个领头的惹不起,你不服就试试。
有人追问他都和叶千盈聊了些什么。
等这人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复述过一遍,在场的所有听众都为之咂舌。
并且从此以后偃旗息鼓、端正态度,再无傻乎乎的出头鸟去起幺蛾子。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那个人本来想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暗示叶千盈一番,让小姑娘知道做人有些时候不能太刚直,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就要学会装瞎。
没想到叶千盈反而请教他:如果不装瞎,那会怎么样呢?
那人没说难听话,却也云山雾罩地暗示了一通,将叶千盈可能遇到的困难,全都往极端方向推测了一番。
像是得罪人申请被卡啊、或许研究被下绊子啊、背后悄悄有人搞啊……
万一闹大了,那叶千盈可能要被一撸到底的。
这人说出以上这番话时,心态里究竟有几分关心,有几分威吓,旁人尚不清楚。但他倚老卖老地和叶千盈炫耀资历经验的事实,却是确凿无疑。
但让那个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纵有再多的经验也没有用。
因为,叶千盈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那种上司!
“最差就是一撸到底?”叶千盈闻言,很是轻松地笑了笑:“没事,那我就去军方研究电磁弹射器的新电机。”
那个人:“……”
他隐约地想起来,在叶千盈刚刚空降到他们基地时,似乎有传言说过,叶千盈是有军方背景的。
此人凝噎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是找下家的问题,这是为人处世的问题啊。要是不能警醒一点,到哪儿都一样吃不开嘛。”
“真的吗?”叶千盈一听这话,顿时天真地睁大了眼睛:“那我回去一边继承亿万家产一边研究纯数学都不行吗?”
那个人:“……”
草(一种植物),对啊,叶千盈可是叶德强和林木棉的女儿啊。
都怪叶千盈平时太过随和,穿衣吃饭也不讲究。于是许多人真的忘了,叶千盈她天生就含着金茶匙,底气比任何关系户都要足。真让她不高兴了,那是完全有可能掀盘子的!
而且数学才是她的本家,她要是回去研究数学了,那就连都仪器用不到——纯数研究起来多省钱啊,最多费点草稿纸。
那个人:“……”
有了这个碰一鼻子灰的前车之鉴,组里纵然有人起小心思,也不敢因此过线。
何况,叶千盈已经在变着弯儿地提醒她自己的深厚背景,大家又不是听不出来。
——来啊,比关系啊,看谁的关系厚啊!
所有人:“……”
不比不比,我们输了。
我们全都自发老老实实的搞学术!
既然叶千盈如此的无欲则刚,一些抱着小心思来的组员,往后就只能有容乃大。
——此处的容不是宽容的容,而是他们脑容量的容。
毕竟,没人想给叶千盈当靶子打。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整个团队已然如巨轮般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他们这里没有某些地方的那种乌糟事,研究就是研究,学术就是学术。
规矩既然已经定下,执行规则便成了一种习惯。
没有乱七八糟的破事打扰,大家连效率都比预计里要快。
就像叶千盈之前所说的那样,真理本来就是纯粹的。
曾有其他项目负责人过来参观过一次,离开的时候艳羡不已。他对叶千盈说道:“你这里,当真是个一心一意做研究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