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酒家的五个小二,在结束一天的繁忙工作后,还被掌柜的压着读书写字,这让他们感到十分不满。
“掌柜的,我们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大老粗,能被安排到您这混口饭吃,就已经很知足了,这读书写字,是那些官老爷们该干的活啊,您却非要逼着我们学,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张二根的抓着笔,实在不忍心祸害眼前的白纸,他少年时,曾无比羡慕那些可以读书的人,可他家是连田地都没有的佃户,能活命就是万幸。
因乱世而先后失去父母,又被抓去当士兵后,因现在的陛下,他们曾经的大将军在军中推行扫盲教育,倒也勉强学会认识一些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能认得字,能在受伤退役后,被分配到一家作坊中工作,据说还是大将军名下的产业,包吃住,每月还有按劳计酬的月钱可拿,从此衣食无忧。
张二根觉得这种日子就已经过得很幸福,现在就差攒些钱,娶个媳妇,置个小院子。
谁知在那作坊里干得好好的,好不容易凭踏实肯干,且还机灵懂事的能力,获得管事的看重,将他晋为小组长后,好景不长,他就被调到这家在京城里,也属盛名在外的酒馆中。
得知在新的岗位上,月钱不降反增,张二根当然是惊喜不已,干劲十足。
可来这半个月以来,最让他头痛的,就是每有空闲,掌柜与老店员们就会强制要求他们五个新人学习,不仅仅是读书识字,还有算帐与写字。
这就很让他们五个新人感到为难了,当过兵做惯粗活的他们,干起体力活,不在话下。
可当他们握着这么根细细的笔,哪怕是改良版,不是头子软软的毛笔,他们也觉为难不已,感到手完全不受控制。
亲自坐在一旁监督他们的掌柜孙正忠边摇着蒲扇,边啃着鸡腿,眼都不抬的回道。
“大将军说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们现在才退下来几天,就忘了大将军的教导吗?”
另一位身材精瘦的小伙子张口就回道。
“那大将军还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个好兵,您怎么退下来养老了呢?”
孙正忠顺手就将已经啃干净的鸡腿骨扔过去,训斥道。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学,是看得起你,你怎么知道老子我将来当不了将军,都别给我废话,好好给我写,写不好扣月钱!”
在扣月钱的威胁下,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只张二根他们都对掌柜的话不以为然,已经退下来养老,哪怕退前是校尉,将来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当将军?
在封赏百官方面,柳明玉的表现成功获得众武将的一致认可,因为她足够大方,虽然在军功的申报审核方面非常严格,一切却都能够围绕着公平进行。
既没有偏坦她所亲率大军中的直属她辖制,且在这次随她起事中,获得拥立之功的将士,也没有格外重用那些与她有亲戚关系的官员。
人非圣贤,就算是历代贤名永传的帝王,也会在用人考虑诸多因素,真正的能力与功绩,很多时候只能作为参考依据。
因功高震主而被有意打压,甚至是被寻个罪名灭掉满门的大将,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屡见不鲜。
可军旅出身的柳明玉纵为女子,但她在坐上皇位后,所展现出的胸襟与格局,颇为令人惊叹。
而她在对待连凌国在内的,那些被兼并的大小国家旧王室与旧臣上,也展现出刚柔并济的态度。
没有刻意打压,也没有为收拢人心而给他们特殊优待,只在划定好框框与规则后,给他们一条前程无限的路。
只要真正努力,只有做出成绩,就同样能获得晋升,能有机会进入权力核心。
制定好东华新朝官员晋升与考核制,令整个朝廷的运转进入正轨后,柳明玉下令取消贱民阶层,择一域进行全民教育推行试点工作。
这一政令所代表的意义,被视为是在剥夺旧贵与世族特权,立刻引起这一团体的集体抗议。
毕竟在此之前,读书学习这件事,向来是这些勋贵与大小世族们才享有的权力,普通平民都很难获得读书机会,更遑论那些为数众多,被视为贱民最底层百姓。
在此之前,柳明玉大力提拨那些出身良莠不齐的将士之举,就已经惹得某些利益集团心中怀怨。
可柳明玉是马上得天下,那些将士正是她登上皇位的依仗,在这个掌兵马者执天下的大环境中,那些人就算是心中有异议,也不敢在明面上流露出来。
可是,随着天下平定,国家不可避免的需要重用他们这些文臣时,再听到柳明玉颁布这项堪称是动摇他们家族传承根基的政令,立刻引来无数的抗议声。
柳明玉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听着下方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伐她筹谋已久的新政,面无表情。
从初时的紧张无措,到后来的不耐烦,再到现在边耐心的听他们吵架,边分析他们的立场,回忆他们的个人情况,柳明玉共花费整整一年多的时间。
再怎么心大,凌云扬当年所重用的那批心腹重臣,也已被完全换了个遍。
尤其是那位靠着兰姑处心积虑的算计,成功获得凌云扬的信重,成功坐上丞相之位的左文东。
现在以而立之龄就坐上丞相之位的,是无论从出身上论,还是从能力上讲,都极为出众,在军中将士面前更是颇具威信的刘从庭。
“诸位大人的考虑,都有道理,但开民智,教化天下,乃是历代圣贤都想完成的宏愿,如今陛下初登大位,有心泽济天下,我等身为读圣贤书长大的辅臣,理该支持才对。”
此话一出,顿时招来最直接的反驳。
“丞相大人此言差已,正因我东华初立,百废待兴,各地天灾人祸时有发生,国库却因早前连年征战而空虚,哪有余力将钱浪费在那些愚钝不堪的贱……百姓身上?”
刘从庭神情淡漠看向对方道。
“郭大人,你身为户部仆射,只知考虑国库资金进出,我能理解,但你出身于高门,又一直在朝中为官,素来不曾与底层民众打交道,凭什么张口就断定他们愚钝,不堪教化?”
当众这般被上官所质问,郭仆射有些下不来台,只得低头表示羞惭。
刘从庭质问完后,又将目光扫向众臣。
“陛下为谨慎行事,方才决定先在京都附近,择一郡进行试行,我们东华不仅现在需要人才,将来,需要用人的地方更多,早做准备,才能让朝廷在关键时候不至于落得无人可用的地步。”
柳明玉抚掌赞道。
“刘丞相说得对,东华现在富有天下,可依朕看,某些人的眼光,总是拘泥于从前,不知京外的天地有多广,总怕自家院里的坑,被别的萝卜给占了,这可不行。”
柳明玉觉得不行的结果,就是在下次朝会上,直接宣布要将连郭仆射在内,为新政之事蹦跶得最欢的人,全部调整到不掌实权的养老位置上。
之前为了稳定朝廷局势,也为安抚民心,柳明玉只将其中一些犯有大过的朝臣问罪,有相当一批朝臣她虽不满,也掌握了对方的罪证,却一忍再忍。
如今局势基本已定,柳明玉也决定开始逐步清除一些碍眼之辈。
“陛下,郭大人为官多年,素无大过,如今正值壮年,而朝廷也是正值用人之际,还望陛下开恩!”
柳明玉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容。
“李御史,你只提到他素无大过,怎么不强调一下,他还未曾立过半点功劳呢?”
“靠着出身登上高位,不思为国尽忠,为民谋利,只知盯着朕所颁布的政令挑刺,在朕需要动用国库资金时哭穷,在你们这些与他关系好的人想用钱时,大开方便之门。”
“好一个没有大过,拿国家的钱给自家邀买人心,真当朕眼瞎心盲?”
连李御史在内的几名出列求情的大臣,立刻惊恐的跪地伏首道。
“臣绝无此心,是臣糊涂,请陛下恕罪!”
柳明玉却看也不再看他,凌厉的目光扫向殿内群臣道。
“原本,看在你们都是老臣的份上,朕本想给你们留个面子,既然你们这么不知足,就交由大理寺来彻查这件事吧,来人,将这份案卷送给大人。”
旁边侍立的女官立刻上前恭敬的接过,在众臣充满疑惑与紧张的注视中,送到大理寺正卿成少全的手中。
朝会散后,当天就有大理寺官差频繁出入各部房,带走多位大人前往大理寺过堂的消息传出。
直到次日,才隐约有消息传出,陛下交给成少全的那份案卷中,不仅有所有曾与郭仆射有勾连的大臣名单,还有他们如何交换利益,给彼此大开方便之门的证据,精确到日期的那种。
至此,才令朝廷上下的官员都为之感到毛骨悚然,比柳明玉突然发难,亲自登上皇位时,更觉惊恐与担忧。
因为那时的柳明玉在他们心中,就是个心思浅,性格简单粗鲁的女人,就算能够靠手里的兵马抢到皇位,将来治天下,还是需要依仗他们这些文臣。
却没料到,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看上去好糊弄的新帝手上,竟然还养着另一批人,可以将他们这些人的言行举动全都记录在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