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木云木夕
小颜闲一愣,他咬着唇瓣,静静地不出声,浓密的眼睫一眨一眨的,在眼睑处落下一层阴影。
他伸手摸了摸摆在床头高几上的彩雕人偶,又拿起鸣虫葫芦晃了晃,白嫩的小胖手指戳了戳九连环,眉眼间笼着一层委屈巴巴。
小小的两道眉毛蹙起。
圆青见小颜闲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只怪自己当初太自私,发现自己有孕后,只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没有想过孩子长大了会想要父亲在身边。
“闲哥儿,你生娘的气了吗?”圆青抿唇,视线落在小家伙的小脸蛋上,眼神既忐忑,又内疚。
小颜闲咬唇,摇了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烛光的照耀下慢慢蒙上一层水汽,奶声奶气中夹杂了一点哽咽:“没有,我没有、生阿娘的气。我只是、也好想有个爹爹,疼我,保护我。”像吉平和冯元龙他们一样。
吉平问他,为何他姓颜,而他的父亲却姓赵,是不是他的父亲是上门入赘的倒插门女婿?他虽然不太明白倒插门是什么意思,可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圆青心里一软,眼眶也蓦地酸了,她捏着小家伙的手,认真道:“对不起,崽崽……是娘对不起你……娘不该擅自做主,生了你,却又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是娘太自私了,是娘亏欠了你……”
说着一串晶莹的泪珠倏地涌出了眼眶。
小颜闲一怔,忙坐起身,伸手抚去娘亲脸上的泪痕,奶声奶气安慰道:“阿娘不哭,不哭嗷,我、我没怪阿娘……阿娘乖,阿娘不哭,不哭了嗷……”
圆青并不想当着小家伙的面掉眼泪,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她哭一定是心里觉得委屈极了,无力极了,还有她面对的,必得是心疼她的人。她从不在不爱自己的人面前示弱,更别提掉眼泪这种事后想起来难为情的举动。
看着小家伙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圆青心里一酸,泪珠子反而涌得更大颗了。
她心疼崽崽。
小颜闲慌了,忙哄道:“阿娘莫哭,莫哭了,我不喊爹爹……我们拉勾。”
小家伙细细软软的小指头,勾起圆青柔弱无骨的纤细小指,拇指和拇指相触,“盖章。”
圆青破涕为笑,心里所有的担忧不安,在这一刻全部被小家伙的温柔抚平。
哄睡了儿子,圆青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
她把明天饭局上赵重九可能会关心的话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担心他问她,颜闲的亲生父亲是谁?还担心他问,她现在的夫君是谁?
若是没有颜闲在场,她或许随便搪塞两句就过去了,但儿子在,她不会当着他的面胡说八道。
许是哭过,很耗神,圆青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起来,她梳洗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有点肿,前几天没睡好,眼下有些淡淡的乌青。
她也没怎么处理,只擦了自制的纯露和香膏,连眉毛也没画,口脂也没涂,整个一素面朝天。
幸好她肌肤底子好,纯净无暇,白皙通透,就是不妆点,也依然有种骨子里的明艳动人。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她这层皮相也是极其优越的。
宴客的酒楼是太平县口碑最好的归心楼。
圆青早就吩咐初一去和归心楼的掌柜说好了,借他们的地方宴请,但菜单她来定。
点几个归心楼备受好评的招牌菜,剩下几个菜,圆青亲自下厨,由酒楼提前备好食材,处理干净,切好,按成菜价格算钱。换句话说,除了不用归心楼的厨子做之外,别的没什么区别。
定的是二楼的雅间,圆青、小颜闲和戚氏提前了半个时辰到,小家伙和戚氏留在雅间,圆青则戴着帷帽,在掌柜的引领下,进了后厨。
厨师都被清了出去,只有圆青和碧萝在里面,石舞守在门口。
圆青手脚麻溜,同时做四道菜,大葱炙排骨、黄金鸡、蟹酿橙、芋头鸭羹,安排得井井有条。
菜的香味一点一点溢出来,香得碧萝和石舞狂咽口水,那些被安排在隔壁柴房等待的厨师们也议论纷纷,赞叹不已。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手艺真不赖!”
“估计是名家调教过的关门弟子!”
“也不知这小娘子亲自下厨,是为哪个情郎嘞?”
“真想一睹小娘子芳容啊,要是能得她指点一二,岂非美哉?”
最后说话的这个,是个长相丑陋矮胖的年轻厨师,他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对上初一冷漠狠厉的眼神,先是一怔,又讪讪地缩回了脑袋。
做好菜,圆青又重新戴上帷帽,领着碧萝等人上了二楼的雅间。
小颜闲乖乖坐在圆凳上等了半个时辰,一见娘亲推门而入,乌溜溜的眼睛登时一亮,从凳子上跳下来,就要抱住娘亲的双腿撒娇。
“阿娘。”
“当心!你这孩子,一见着你娘,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惊得戚氏忙起身去扶小外孙,又笑着对圆青道:“囡囡,将才你没来,他还坐得老老实实来着。”
圆青弯唇轻笑,抱起小家伙,捏了捏他滑腻的小脸蛋,柔声在他耳畔道:“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蟹酿橙,一会儿你乖乖吃,不许说出是娘做的,知道了么?”
小颜闲眨了眨眼睫,点头,“知道。”
爹爹帮了娘亲,所以娘亲想对爹爹好,但又不想叫爹爹知道,因为娘亲不喜欢爹爹,小家伙在心里想道。
片刻后,穆宴辞带着张三和李四来赴宴。
张三和掌柜的打了声招呼,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包了归心楼,掌柜的见是锦衣卫,又有五百两入账,已经超过酒楼一天的收益,自然满口答应。
穆宴辞一脸沉静如冰,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拎起群青色绣竹纹袍摆,上楼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一旁跟着的李四差点跟不上。
李四什么都不知情,但李四莫名觉得太子爷来见的,一定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人物。
因为太子爷素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主儿,此刻这么激动,必然是侵田案有了重大线索。
到了楼上,袍摆被放下,穆宴辞又恢复那副沉静如海无懈可击的模样,右手轻轻搭在腰间,一步一步走向约定的房间。
初一和石舞一左一右,立在房间门外,见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主子宴请的对象赵重九,重逢以来,第一次,他俩朝穆宴辞行了一礼。
初一把房门推开。
圆青原本正在和戚氏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她面上虽恬淡自在,实际心提溜到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此时见门打开,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没来由地,圆青的心好似被人扯了一把,动静太大,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太安静了,呼吸可闻。
戚氏望着穆宴辞那张英俊如画的脸,怔了怔,尔后站起身,笑道:“快请进。”
穆宴辞那双墨黑深幽的凤眸静静地扫过房间内的几人,视线落在圆青身上,又看向戚氏,颔首,端的是一派君子端方,雅人深致的风流倜傥。
见那人抬步走进来,圆青也起身,抿唇,唇角弯起来,切换到了社交待客的模式。
“赵大人,请进。有失远迎。”将才的不适,统统一扫而光。
穆宴辞眼睛微眯,睇她一眼。
圆青故意挑了一身许久不穿的旧衣裳,藕荷色提花褙子,象牙白百褶裙,素净得如同一朵在枝头摇曳的玉兰花,娉婷端方,无丝毫繁复雍容的妖冶。
耳朵上只戴了一对平时用来养耳洞的小金珠耳珰,金珠颗粒只有绿豆大小,一点也不打眼。但饶是这样低调的打扮,还是无法掩盖圆青骨子里的美貌。
穆宴辞收回视线,无声勾唇,说了声:“请。”
小颜闲也跟着大人站起来迎客,他一直盯着穆宴辞看,唇瓣轻抿。
于是他们分宾主落座。
穆宴辞唤一声:“人来。”
李四便拎着一篮子鲜花走了进来,躬着身子,放下,又恭敬退了出去。
门被李四顺手合上。
李四眉骨抽了抽,太子爷这是来见颜娘子的?!所以他居然看错了这位爷?还以为他那颗古井无波的心里只装得下家国大事呢。
不过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叫颜娘子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呢?
雅间内。
圆青看着一篮子鲜花,目露疑惑。
他这是要送给她的吗?
倒不是圆青自作多情,而是她爱花成痴,认识她的人无有不知的。
谁知,穆宴辞浅淡勾唇,对着戚氏道:“路过前面十字路口,见花农在卖花,便各色时令鲜花都买了一些,给夫人拿回去插瓶,希望夫人喜欢。”
穆宴辞仍延续着旧时的称呼。
戚氏飞快地瞟了一眼圆青,笑道:“赵大人有心了。老妇人很喜欢。”
圆青脸颊微热,原来是她想多了吗?
罢了,不去想那么多了,赶紧把饭吃了,是正经。
早吃完,早散伙。
圆青吩咐碧萝去和掌柜的说开席,碧萝答应着退了出去。
等待上菜的间隙,陷入突然安静下来的那种尴尬氛围中。
戚氏问穆宴辞现居何职,穆宴辞一怔,但只有短暂的一瞬,他很快便恢复如常,答道:“晚辈现居锦衣卫指挥同知。”
他下意识选择说谎,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是身份掩饰,但真正的原因到底为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戚氏:“赵大人年纪轻轻的,就担任从三品的官职,前途无量啊。”
穆宴辞:“夫人谬赞,您唤我重九就可以了。”
“好,重九。”戚氏笑着应道。
穆宴辞颔首,唇角无声勾起,视线掠过圆青,落在小颜闲身上。
圆青心里一紧,猜到他要问什么,忙反客为主,对儿子道:“闲哥儿,快叫赵叔叔。”
穆宴辞:“……”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父亲节,祝宝们的父亲们节日安康喜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