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木云木夕
马六是个有脑子的姑娘,她深知,太平县里的团头消息比县衙的捕头还快,便给了团头一些钱,发动全县的乞丐帮她找一辆驷车的踪迹,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这里。
她佯装被马儿撞倒在地,抱着腿,一脸痛苦之色。
丫鬟扶起马六,配合地询问她伤到哪里了?是否严重?
过往百姓见有热闹可瞧,便渐渐聚拢起来。吃瓜路人关心的无非是,这豪车撞到了娇小姐,事情会如何收场。
石舞也化身吃瓜群众的一员,挤到了前排,探头观看。
只见马六红着脸,娇声道:“奴家腿扭伤了,走不动道,还望马车上的贵人垂怜,顺道送奴家家去,奴家爹娘定会感激不尽。”
齐方看着马六姑娘,只觉得她生得娇媚动人,他不傻,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可马车上的主儿,是个压根不懂怜香惜玉的。于是他敛目,不去看马六,专心等着里面的爷发话。
双开门马车从里打开,车帘被撩起一角。
“齐方,你撞着这位姑娘了?”一道清润低沉的嗓音传出。
齐方摇头,“爷,小人没有撞到这位姑娘,是这位姑娘她自己、撞上来的。”
“哦?既如此,齐方你去马车行雇一辆马车,好生将这位姑娘送回家。”
和穆宴辞的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车帘,紧接着,是马车门合上的声响。干净利落。
齐方答应一声是,便跳下了马车。
马六眼见自己的盘算落了空,不免又气又恼,不解道:“你们这辆马车挺宽敞的,何必又花钱去另租马车?”
“我们爷不惯与人同乘一辆马车。”齐方无奈摊手,耸肩,语气仍旧温和有礼,实际上,心里却忍不住对这位姑娘故意碰瓷的做法有了微词。“劳烦姑娘稍微让让,让我们爷先过去。小人另租一辆马车,送姑娘回去。”
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冒了出来,接替了齐方的位置,驱动马车,辚辚向前。
马六一脸失望,往旁边让了几步,呆呆地看着锦衣卫的人驾车离开了。
乘坐驷马大车,又有锦衣卫暗中保护,这人高低得是个五品以上的大官罢?马六暗暗心惊。
她自知和这人差距甚远,可她姨父是京城靖安伯爵府的家主,若是走这条路子,也未必就不能攀上他。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况且,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焉知她马六就不是降服这个人的天选之女呢?
一想到能嫁给穆宴辞做妻子,马六登时眼睛都亮了,心情也跟着敞亮了起来。
眼看好戏即将散场,石舞自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她追了上去,扒着马车,不放手,她把手里的玉佩通过车窗递给穆宴辞,喘着粗气道:“主子命我、把这个、还给您。”
穆宴辞掀起眼皮,黑沉的目光带着冷淡的压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被送回来的玉佩。
车轮滚滚向前。石舞还在扒着马车窗户奔跑。
片刻之后。
一只指骨分明,修长匀停的手伸了出去,摊开掌心,接住了那枚送出去如今又被还回来的白玉蟠龙环佩。
穆宴辞敛眸,笼住眸底翻涌的情绪,只淡淡说了一声:“东西我收下了。”
颜大姑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颜闲不是他的儿子,小礼物可以收,但贵重的礼物却是不能要。
这块白玉蟠龙环佩,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李有吉给他的,原本在赵母身上,后来赵母为了救他,当了这块玉佩,因是皇家之物,辗转送到了李有吉的手上。
算是证明他皇子身份的信物,他舍得送出,人家却压根不稀得要。
颇有一种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结果还被狠狠嫌弃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糟糕,穆宴辞闭了闭眼睛,随手把环佩挂在了车厢壁上,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石舞怔了怔,但她实在是跑得太累了,便松开了马车,站在原地喘平呼吸。
不多时,驷车便消失在了前方。
马六姑娘目睹了石舞扒车的整个过程,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也不装腿疼了,朝石舞大步流星地走去,看得一旁的齐方是目瞪口呆。
这姑娘也太不讲究了罢!演戏也不知道要演全套,被拆穿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怕人笑话她!齐方心道。
“回去不许对你主子胡说,听到没有!”马六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朝齐方警告道。又朝丫鬟示意,让她掏银子堵住齐方的口。
齐方没要丫鬟递来的钱,气呼呼走了。
围观百姓哄笑不已。
原来是个骗人的!得亏马车主人见多识广,压根就不上当。
“喂,你将才扒着马车跑那么远,干什么呢?”马六姑娘走到石舞身旁问道。
石舞看马六一眼,语气淡淡道:“还点东西。”说完,也不等马六反应,就大步走了。
马六嘀咕道:“还东西?”
她是什么人,怎么认识那个人?
自顾自呆想了片刻,马六一拍脑门,悔道:“哎呀,将才忘了问那个马车夫他主子叫什么名字了!啊啊啊!!!”
丫鬟看着自家姑娘在路上撒癔症,忙安抚她。
却说石舞回到颜宅,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回禀了圆青,也把马六姑娘碰瓷未果一事当笑话说了。
“……也不知那个人现在是何职位,其实照属下的眼光看,那姑娘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肤白胜雪,柳腰皓腕,那位竟一点都不动心,也不知是真柳下惠呢,还是心里有人了?”
圆青垂眸沉吟了片刻,终是没有搭腔。
三年不见,那人身上的气质越发沉稳内敛了,俊朗的眉眼越发深邃难以捉摸。最关键的是,赵二娘说,他曾经差点考上解元,这说明他原本是一个满肚子才华的人。
如今他攀上锦衣卫,年纪轻轻,官居最起码正五品以上,这样耀眼的人,小姑娘对他芳心萌动,属实再正常不过。
戚氏欲言又止,回房歇晌去了。
女子嫁人,等于是第二次投胎。这赵重九条件虽好,若是女儿不愿意,那也白搭。
想当年她自己的婚事,嫁给颜平之时,他还只是个乡野村夫,后来跟着他一路苦捱,等他发迹了,她也跟着水涨船高,被封诰命夫人,是超品的国夫人,应该算是苦尽甘来了罢。
可丈夫却喜新厌旧,对她弃如敝履,迷上了别的女人,她在庆国公府就是尊摆设,寂寞而苍凉的摆设。她心里的不平之气,似熊熊怒火,怎么也烧不完。没伤到那个老匹夫分毫,倒是把自己烧得个体无完肤。
罢了,女儿比自己强出百倍,婚姻大事还是让她自己做主罢。
圆青打开牛皮纸袋,把里面的物件一件一件掏出来,九连环、彩雕人偶、蝈蝈,都是闲哥儿会喜欢的玩意儿。
乍然发现里面还有一枚珍珠耳环,不觉眼瞳一扩。
白皙如瓷的掌心放着那枚珍珠耳环,三粒圆润饱满的东珠静静地散发着夺目的光芒。
失而复得的惊喜漫过心底,圆青忙取下了耳朵上戴着的红宝石耳坠,戴上了珍珠耳环。镜中的姑娘如花似玉,艳压牡丹,珍珠耳环衬得她越发婉约贞静。
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寻到的?
说她内心毫无波澜,是假的。
可圆青是个死过一次,又重获新生的人,她的心早就苍老了,余生她只想和母亲儿子在一起,安安稳稳的,便足矣。
至于男人,她招惹不起。她无法再多负担一个人的人生。
过去的,早已过去,就不必再横生枝节了。
理智的圆青摘下耳环歇晌,闭上眼睛,脑海却浮现昨天傍晚穆宴辞撑着油纸伞出现时的情景,那声“孩子给我,仔细摔着”,低沉磁性,勾人心魂。
原来他的声音这样好听。
圆青睁开双眸,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小声嘀咕道:“再好听也没用,她是绝对不会去招惹他的。”绝对不会。
再次闭眼,却是更遥远的早该忘却的画面涌入脑海,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可为何当时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却始终清晰呢?
圆青烦躁地侧身躺着,在心里反复默念清心咒,终于睡去。
睡了半个时辰,圆青自然醒来,起床梳洗毕,去书房看账册。戚氏也陪着做针黹,给外孙子做的缠枝葫芦蝠文肚兜还没绣完。
到了时辰去接小颜闲散学回家。
小家伙玩起了爹爹送给他的玩具,他摸了摸小人偶,摆在自己床头的高几上。又玩会儿鸣虫葫芦,听听蝈蝈的叫声。
过了一会儿,小颜闲想起昨天捉回来的汤圆,便要去马厩看它。戚氏跟在他身后,祖孙俩一前一后往前院去了。
老苍头把汤圆栓了一条腿,绑在柱子旁,给它喂了些胡萝卜。
戚氏道:“和木匠说了吗,给汤圆打一只木笼子?”
老苍头点头,“回奶奶,说了的。秦木匠最近接了不少活儿,说了给咱们加急做,三天后去取。”
戚氏点头。
小颜闲摸了摸汤圆的脊背,扬起脑袋问道:“我的蝈蝈应该吃什么呀?”
“新鲜的豆子,胡萝卜都可以,最好是两顿豆子,一顿胡萝卜,胡萝卜吃多了容易拉稀。”老苍头说得头头是道。
他爱怜地看着小郎君,小家伙长得白白净净,实在是太招人疼了。
小颜闲点点头,对戚氏说:“姥姥,我要给我的蝈蝈喂点吃的,不然它会饿死的。”
戚氏笑着点头,“行,小祖宗,姥姥去和张婶说,让她明儿买点新鲜的蚕豆和豌豆回来,剥了壳,正好给你的蝈蝈吃。咱们自己也可以炒豌豆吃。”
翌日上午,老苍头陪着张婶买菜回来,带回来一个喜大普奔的消息。
“马三进监狱了。”老苍头笑呵呵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穆宴辞:媳妇儿太无情了!怎么能连他送给儿子的见面礼都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呢QAQ
圆青:……
小颜闲:爹爹不要气馁,以后再悄悄给我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