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009/木云木夕

赵母的话,如同一道闷雷击中了颜圆青的天灵盖。

她没有料到,赵家村居然是那个人的老家。

她更没有想到,她因一时心软,竟会走进那个人的家里。

眼前这个可怜的半老妇人,很显然和赵重九有着密切的关系,否则不可能单凭看一眼颜闲的长相,就能猜出他和赵重九之间的联系。

她极有可能是赵重九的母亲。

小颜闲怔住了,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床上的妇人,又抬头看看娘亲,疑惑道:“阿娘,她是谁?”怎么认得我爹?

圆青忙道:“娘也不知道。”说完,看向赵母,面色淡淡,“赵二娘,我不认识您说的这个人。我听说您腿摔断了,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特来看看,打声招呼。若您不觉得晚辈冒昧唐突,晚辈知道省城有一个专治跌打损伤和接骨的神医,可以帮您去封信,请过来给您看看。”

赵母愣了愣神,听明来意,一时脸上有些发烫,赔笑道:“娘子真是菩萨心肠,老妇人铭感五内。只是、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当家的怕花钱,不愿给我治腿伤,而且拖了两三年了,骨头恐怕早已坏死,治不好了。”说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委屈漫过心头。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命苦,嫁的男人不心疼她,亲生儿子也不在身边,是生是死不知道,她这辈子就这样了,一直到死,都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圆青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想着日行一善,给家人积点德,若老人家没钱治病,她就把这钱给出了。谁知好巧不巧,她竟然是赵重九的母亲。

她就怕自己掏了钱,本是无心之举,会被赵重九误会她对他余情未了就麻烦了。

“赵二娘,您将才提到的那个人,他是您的儿子吗?”圆青忍不住确认道。

若确认两人没有这层关系,她还是可以出手帮忙的。毕竟这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可以帮助赵二娘重新站起来,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何乐而不为呢?

赵母神色黯淡了下来。

也许是她平日里太寂寞了,没人陪她说话,突然来个仙女似的人物,旁边还领着一个和自己儿子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团子,赵母一改往日矜持含蓄的作风,竟絮絮叨叨说起了一段往事。

原来赵重九真是她的儿子,从小聪明伶俐,是块读书的好材料。但是家里穷,有四个兄弟姊妹,他上头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李氏便是老大的妻子。

至于赵母嫁给赵四二,其实是大着肚子嫁过来做填房,给两个孩子做后妈一节,鉴于圆青毕竟只是个初次见面的外人,没必要自曝家丑,赵母便隐瞒了没说。谁都要脸面。

自然也就略过了赵重九从小不被继父一家待见,受尽冷眼和欺凌,过得可怜巴巴的事实。更何况,许多欺凌发生在赵母的眼皮子之外,连她也未必全都知道。

总之,父亲赵四二不想让赵重九继续读书,让他出去打零工,赚钱养家。赵重九很听话,没有反抗,当然,反抗也没有用。这个家终究还是赵四二做主。

赵母不忍心儿子的才华被埋没,便去跪求邻村的林夫子,让他帮林家干活,换取旁听的机会。

林夫子是个秀才,读书十分用功,但屡考不中,他见赵重九确实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便破例答应收他做关门弟子,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其实林夫子也在赌,他赌一个翻身的机会,就算自己一辈子不能中举,若自己所教的学生能高中进士,那他也算是间接证明了自己。

林夫子对赵重九特别严格,赵重九也很争气,勤学苦读,孜孜不倦,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十八岁参加乡试,原本也该他得头名解元的,但却被邻县一个富绅的草包儿子割卷顶替,致使他名落孙山。

得知真相后,赵重九去府衙报官申诉,被顶替他的那家人使银子,买通了官府,反而把他打了一顿,抓进了牢里。

赵母为了救出儿子,当掉了家里最值钱的宝贝——白玉蟠龙玉佩,这块玉佩是当年她离宫之时,交好的小太监李有吉帮她从珣帝那儿偷出来的,说是留个凭证,万一老天开眼,菩萨垂怜,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皇子,没准她就飞黄腾达了。只可惜,她最终还是没能把人捞出来。

当然,赵母故意略去了自己和皇宫的关系一节,只笼统地说当了家里的宝贝,毕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对外人道的。

赵母的侄子小山,是个团头,领着一帮乞丐去府衙门口大闹,想逼官府把表弟赵重九放了,结果却被知府派人活活打死。

赵母每个月都要去省城看望儿子,花钱打点衙门里的人,以及食宿,无不要花钱,丈夫赵四二不许她再去。甚至威胁她,再去就打断她的腿。

听到这里,颜圆青茶色瞳仁一震,不可思议地看了赵母盖在被子下面的腿一眼。

赵母苦笑道:“是我自己赶夜路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那是一个很黑的夜晚,刮着呼啸的北风,赵母赶了很久的路,肚子里空空如也,胃部隐隐灼烧似的痛,她头晕眼花,脚底一滑,栽了下去。

那一刻,她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当时她很绝望,也很无助,甚至想过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

颜圆青默了默,问道:“那后来呢?”

其实就算不问,圆青也已经猜到了大致的情形。

必然是赵父找到了赵母,把人抬了回来,怕她好了再去省城看儿子,便故意不给她看病,就让她这么躺在床上,挨日子。

圆青叹息一声,到底是什么样的父亲,会舍弃一个这么优秀而又无辜的儿子呢?甚至为此,不惜迁怒自己的妻子,忍心让妻子变成一个废人?

小颜闲眨了眨又黑又亮的眼睛,歪着脑袋消化了半天,他看着赵母的眼神充满怜悯,心说,她是他的祖母吗?她不能动了?好可怜……爹爹被坏人抓走了?所以爹爹才不来看他的吗?

两人正聊着,忽听到李氏在院子里的说话声,圆青只好心情复杂地告辞出来。

李氏见圆青从婆母的屋子走出来,脸上的笑意一僵,语气有些凶恶道:“颜娘子,您去我婆母的房间作甚?”

圆青一怔,语气淡淡道:“听说赵二娘卧病在床,我进去问候一声。”她这么凶作甚?

李氏脸色仍旧有些铁青,接过长女赵珍珠递给她的杆秤,把两条鲫鱼称了重量,“一共三斤二两,一斤20文,一共64文。”李氏心算得飞快,价格也比市价贵了至少五成。

圆青不动声色,眼神却冷了几分。

赵大娘家的一只老母鸡才60文,她这两条鲫鱼居然比老母鸡还贵,她是在欺负她不懂行情么?

这点钱,她不是拿不出,可她就是不爽被人这么当冤大头宰。

“赵大嫂,你们家的鱼养得不错。只是这价格,也比市价高不少。我出来得急,钱没带够,只剩四十五文,你看卖得卖不得?”

李氏咬唇,四十五文,正是市价。

她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高贵优雅的女子,她那双纤纤素手,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那她是如何得知这些过日子的人才会知晓的东西的?

看来,她的出身并没有表面上的高贵啊。呵,大户人家的娘子,哪里会亲自买菜呢?

李氏再次在心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认为颜娘子一定是某户人家养的外室。

“卖,当然卖!”李氏当即赔笑道,可眼神里却掩饰不住有几分鄙夷。为了给自己挽尊,她又找补了几句,说:“颜娘子难得来我们乡下,贵脚临贱地,鱼都是自家鱼塘养的,不值几个钱,便是不要钱,白送给颜娘子吃,我们也是甘愿的。”

夏虫不可语冰,圆青不和李氏计较,唇角略弯,似笑非笑,从荷包里摸出了四十五文,交给了李氏。

初一大步走来,接了鱼,主仆三人一起离开了。

李氏望着圆青离开的背影,眼睛一眯,想到什么,转身就往赵母的房间走去。

“娘,将才那个女人来,和你说了什么?”李氏语气不善道。

赵母看一眼李氏,冷着脸道:“没说什么,”说着咳了两声,“老大媳妇,我嗓子干了,你倒碗水我喝。”

李氏往水壶的方向走了两步,手都已经触到把手了,却又放下了,骂骂咧咧道:“不是早上才喝过吗?一天到晚喝那么多水干什么?真是懒人屎尿多。还不是要辛苦我。”

赵母:“……”心口蹿起一股愤怒的小火苗。

她早上也没怎么喝水,就是不想给家人增添麻烦,一直忍到中午,这个泼妇,明明手都碰到水壶了,就是不肯给她倒水喝。

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恶毒的儿媳妇?

李氏还在继续咒天骂地,很显然,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给赵母倒水了。

“赵三五、赵三七又不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种,你算我哪门子的正经婆母?还真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女主人啦?连这个门都出不了,你再要强又有什么用?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不要惹毛了我,没你好果子吃!”

赵母让李氏出去,她想一个人待会儿,李氏走后,赵母越想越觉得伤心,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她想她苦命的儿子,原本该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如今也不知在哪儿,是死是活。

作者有话要说:穆宴辞:媳妇儿知道了我的过去,会不会瞧不起我?

颜圆青:你想多了,我只会瞧不起恶人。

小颜闲:爹爹,我帮你打他们嗷!

今天高考,小颜闲祝各位要高考的,家里有人高考的宝们,高考加油!考上心仪的大学!过上理想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