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你就住这间房吧。至于他嘛……”站在一间昏暗的空房前,云岫耷拉着眼皮地摩挲下巴,目光落到季月的身上。
季月充满敌意地与他对视。
虽然云岫帮了他和阿稚,但这个糟老头子对阿稚说的那些悄悄话他可都听见了。
居然说他不是很好的选择?
想到云岫说得那些话,季月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云岫忽然打了个响指:“要不就睡我隔壁吧?不然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臭老头,谁要睡你隔壁?”季月立马恶劣地打断他。
“打住打住!”白稚见两人的气氛越来越冷,连忙伸手挡到两人之间。
“谢谢云岫先生想的周到,不过季月和我一间房就好,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向云岫解释道,季月在她身后冲云岫得意地一挑眉。
他一向如此,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云岫看了看两人,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屋了。”
“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许在我的谷里闹腾。”
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警告白稚。
“先生请放心,我们自有分寸。”白稚微微垂首。
“嗯,走了。”
云岫走后,白稚也和季月进入房间。
这一夜,他们实在是太累了。说实话,就凭现在的状态,如果刚才真的和云阴正面对上,白稚还真不确定他们能击败云阴。
所以即使今夜是和那个阴毒的人渣共处同一屋檐下,她也要趁此机会尽量补充体能,好好休息一下。
无论如何,这一次绝不会让云阴活着离开石莲谷,一定要在此杀了他。
不仅是为了季月,也是为了她自己。
白稚暗暗下定决心,随后抬起眸,看到季月正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窗前,出神地注视着窗外的夜空。
许是因为月光照到他的脸上,此时他的表情看上去既柔和又茫然,流露出罕见的脆弱与柔软。
白稚心底一软,脚步轻轻地走到他身后。
她伸出双臂,从背后慢慢环住季月,侧脸轻轻贴上季月的背。
“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名字。”季月的声音低缓悠远,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缥缈空灵。
白稚轻笑:“是个好名字,对吧?”
她很认同书意的观点,也很感激书意为季月起了这个名字。
在旁人的眼里,季月是残忍血腥的怪物,是地狱深处的食人罗刹。但是对她而言,季月就是季月,无论他的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在她的眼里永远都是干净皎洁的。
他即是她的月光,是她的心之所向,是她的此生归宿。
在她心里,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季月更适合这个名字了。
“阿稚,你觉得我和她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吗?”季月忽然问道。
他从未叫过母亲之类的称呼,此时也只是用“她”来代替。但白稚还是听懂了。
“当然。”白稚也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夜空中那轮莹白的弯月。
透过这轮月亮,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温柔坚强的清丽少女。白稚想象着书意怀抱着刚出生的季月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的冷月,露出惊叹着迷的神色。
那一刻,书意的身上一定也闪烁着不输星月的夺目光芒吧。
“你和她看到的不止是同一个月亮,包括你们的心情,也一定是相通的。”
季月的声音有些疑惑:“相通?”
“对,就好像此时我和你心意相通一样。”
白稚握住季月的手,引导般轻轻抵在季月的心口处。
“书意是爱着你的,而你也是爱着她的。”
“你并不是罪恶与毁灭的产物……你是被书意饱含希望与爱意生下的幸福的孩子。”
季月闻言慢慢转过脸来,似是无法理解般,怔怔地看着白稚。
白稚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声音轻如呓语。
“有这世上最伟大的母亲爱着你,还有我陪在你的身边,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虽然这句话已经说了无数遍,但只要季月想听,无论是多少次,她都会说给他听的。
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欺骗。
这是他们对彼此许下的誓言,也是对彼此的守护与救赎。
扭曲而温暖,令白稚心甘情愿地沉沦。
“阿稚,你也是爱着我的,是吗?”季月一点点抱紧白稚,脸颊轻轻磨蹭白稚的额角。
白稚不由轻笑:“当然。不过,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不久前,他可是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呢。
季月像只小猫一样,眷恋地轻吻白稚的鼻尖与下巴。
“好像有点理解了。”
“哦?怎么突然都能理解这么高难度的感情了?”白稚开玩笑地问。
“是你教会我的。”季月在白稚耳边低低道。
他的吐息拂到白稚的耳廓里,温热且微微潮湿,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
他背对着月亮,银色的月光流淌在他的黑发上,静谧而柔和,仿佛笼罩着一层揉碎的星光。
白稚有一瞬间的恍神。
然后她就听到季月轻柔的声音在夜色中低低响起。
“阿稚,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爱。”
轻盈而悠远,认真而郑重。
白稚忽然就愣住了。
“你、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季月捧起白稚的脸,专注地凝视她。
“意味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而你也永远不能离开我。”
……好像有哪里不对啊,而且后半句怎么听起来那么危险?
白稚无奈又好笑地与他对视,二人的眼眸静静倒映着对方的脸。
月光在他们的眼中轻轻浮动,剔透而动人。
算了,虽然有点偏差……但她已经感受到了。
来自季月真切又炙热的爱意。
“我也爱着你,季月。”
白稚幸福地搂住季月。朦胧的月色下,他们紧紧相拥,一刻也不分离。
***
第二天醒来后,白稚首先去打探云阴的状况。
她相信有云岫与苏木瑶兄妹在这里,他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最多也就像之前那样,偷偷潜入幻境对他们做些下三滥的手脚。
不过俗话说得好,狗急了还跳墙呢,谁知道这只老狗会不会急得乱咬人。
这期间,季月一直像只粘人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生怕看不到她似的。白稚每每对上季月炙热而专注的视线,都忍不住想要扑上去狂亲他。
说实话,昨晚的气氛实在是太好了,她差点就把持不住要和季月发生点什么。
好在她那点残存的理智拉住了她。
虽然她是真的很想,但现在敌人就在眼前,怎么说也不是个合适的时机。而且他们还要养精蓄锐对付云阴,就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消耗不必要的体力了。
对,要忍住。
白稚一边在心底提醒自己,一边逼迫自己不要对季月想入非非。偏偏季月这家伙完全体会不到她的挣扎和良苦用心,非但不协助她,反而还在一旁不停捣乱。
“阿稚,你昨天说的奖励还没有给我。”
“阿稚,奖励是什么啊,我现在就想要。”
“阿稚,你不会是忘了吧?”
季月在白稚的身边喋喋不休,一刻也停不下来。似乎是不满白稚不理会他,他突然凑到白稚的耳边轻轻吹气。
“阿稚,你是不是在走神?”
“……噫!”白稚顿时一瑟缩,鸡皮疙瘩顺着后脊背一路向下,“你干嘛!”
“我在提醒你奖励。”季月无辜地眨眼睛。
白稚:“今天没有,以后再说!”
“不行,你就是想蒙混过去。”
季月撇撇嘴,微微俯身对着白稚的耳朵不依不饶道:“奖励、奖励、奖励、奖励……”
你是复读机吗!
白稚几乎都要打人了,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小白,你们醒啦!”
白稚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换上女装的苏木瑶正挽着她哥哥苏慈向他们走来。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唐映与魏离像两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兄妹二人身后,眉目间满是疲惫。
嗯?她怎么好像还品出一点黯然神伤的味道?
白稚一把捏紧季月的嘴,拉着他对着苏慈微微欠身:“殿下。”
苏慈的目光在她和季月的脸上来回打量,而后温和浅笑:“在这里不用拘礼,也把我当做是你们的朋友就好。”
白稚忍不住在心里哔哔:装模作样,你刚才那个眼神可没有把我们当做是朋友看待。岂止是没有当做朋友,那审视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看情敌的眼神。
现在看来,这位兄长对苏木瑶不仅仅是保护过度那么简单。
“对呀小白,哥哥他很随和的,你们不用拘束。”苏木瑶大咧咧道。
苏慈闻言,宠溺地摸摸苏木瑶的头,“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称呼瑶瑶的呢?”
白稚不假思索:“苏兄,苏哥哥,苏少侠。”
苏慈听到最后一个称呼不由轻笑出声:“那你们也叫我苏兄吧。”
白稚:“好的殿下。”
苏慈:“………”
站在苏木瑶身后的唐映看到白稚和季月,原本就不算好的脸色变得更糟糕了。白稚猜测他一定也和姜霰雪一样,看到了自己“杀人”的那一幕。不过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唐映的看法,此时自然也不会向他解释什么。
白稚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苏木瑶的身上:“苏哥……木瑶姐姐,云阴天师也起来了吗?”
苏木瑶笑道:“当然起来啦,天师每天都起得很早的。”
白稚急忙问:“那他现在在干嘛?”
“唔……我和哥哥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好像正在和云岫师父谈话。他们是多年未见的师兄弟,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吧?”
白稚听了顿时安下心来。
果然如她所料,云阴不敢轻举妄动。从昨晚云阴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是有点忌惮云岫的。所以她和季月只要拉住云岫不让他倒入云阴的阵营,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制约云阴的把柄。
白稚心里一番计较,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地与苏木瑶闲聊。几人说话间,殷念容与姜霰雪也过来了,白稚远远便看到殷念容的表情比往常还要讥讽刻薄。
“你有盘问我的功夫,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胳膊吧,看起来好像伤得很重啊?”
姜霰雪神色不变:“小伤而已。”
“是吗?可是这个包扎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小伤……”殷念容一边打量姜霰雪左臂上的蝴蝶结一边嫌弃地摇头,“啧啧,这是谁包扎的,真丑。”
姜霰雪闻言微微一怔:“这是……”
“是我包扎的,怎样?”白稚阴着脸慢慢走近,视线从姜霰雪的左臂转移到殷念容的身上,阴恻恻道,“你刚才说谁丑?”
殷念容脸色一变:“我说……姜霰雪真丑!”
姜霰雪:“………”
季月听了一本正经地点头:“我也觉得。”
白稚:“………”
“不要乱说。”白稚扯了一把季月的袖子,然后仰起脸对姜霰雪无辜地笑了笑,“姜大哥,他们是在开玩笑呢,你一点都不丑,真的。”
姜霰雪:“……嗯。”
原本好好的话,怎么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反而像是在安慰人?
“对了,姜大哥,你怎么没……”白稚看着姜霰雪左臂上那只熟悉的蝴蝶结,做了一个包扎的动作,“没换一下?”
石莲谷里应该有更干净更柔软的布料可以包扎伤口吧?
姜霰雪像是刚反应过来,将左手背到身后:“……我忘了。”
怪不得呢。
白稚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唐映站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严肃地喊住白稚。
“白稚,你过来一下,我想跟你说件事。”
白稚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还过去一下,难不成他还有什么机密不能让别人听见不成?
唐映的脸色有些微妙。他看了看周围几人,像是难以启齿似的,慢吞吞地低声说道:
“昨夜你们离开后,我和魏离又回去了。”
白稚奇怪道:“回哪里?”
“……回到罗刹出现的地方。我们想去搜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搜出有价值的东西。顺便向那些百姓求证,你究竟有没有杀人。”
白稚没有说话,继续听他说下去。
她倒是没想到唐映这么讨厌她,居然还会特意去求证这件事的真伪。看来某些时候,他反而要比姜霰雪冷静理智很多。
想到这里,白稚下意识瞄向姜霰雪,姜霰雪低垂眼眸,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虽然当时的场面很混乱,但还是有几个人看到你杀人的全过程了。”唐映看着白稚,目光复杂,“他们说……你是在救那个人。”
“是那名男子被罗刹咬得半死不活,他痛得受不了了,所以才求你杀了他。”唐映语调缓慢而沉重,“是这样吗?”
“是啊,我之前就是这么对你们说的。”白稚面无表情地点头,“你们有谁信我了吗?”
情愿相信陌生人的说辞,也不愿听她解释。说到底,还是打从心底里将她当作会吃人的怪物罢了。不过她也没什么立场职责他们,毕竟她的确在他们面前杀过人,他们会怕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稚很快便自我释然了,反倒是其他几人,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唐映颇有些难堪地抿抿嘴唇,苏木瑶听了顿时震惊地睁大眼睛,姜霰雪也猛地抬起眼眸,眸色幽深而汹涌,叫人看不出情绪。
“所以小白当时并不是想要吃掉那个人,而是想要帮他解脱?”苏木瑶急急问道。
唐映艰难地说:“是的……这次是我们冤枉她了……”
“哼,蠢货。”殷念容忍不住冷笑一声。
季月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在他眼里,罗刹杀人并不需要理由。阿稚想杀就杀了,如果有人因此要责怪阿稚,他再去杀了那人便是。
只是如今阿稚不让他杀这些人,他又不想惹阿稚生气,只好作罢。
“白稚,对不起。”姜霰雪看着白稚,双眸凝重而又充满歉意,“是我错怪了你。”
当时不是说什么都不信的吗?这会儿道起歉来倒是诚恳得很。白稚想起昨夜他毫不犹豫地拔剑指向自己,心底顿时涌起一阵委屈与不满。
“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你忘了你当时是怎么对我的吗?连唐映这个笨蛋都知道去问问别人,你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我的错?”
唐映:“………”
姜霰雪没想到白稚的反应居然会这么激烈,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其实这个问题,从刚才他就开始思考。他并不是武断的人,独独在涉及白稚的事情上,他总是下意识地避免去深入思考。
他为什么没有相信白稚的解释,为什么没有去找其他人求证?因为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吗?还是说,在他的潜意识里,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机会带走白稚呢?
他很清楚,白稚是危险的。所以他一直不放心她,一直挂念着她。
可他现在却迷惘了。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姜霰雪自己也说不清,搞不明。他有些茫然地取下腰间那把雪色长剑,双手捧着递到白稚面前。
“……对不起。我没有忘记当时的情形,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想解气的话,可以用这把剑砍我。”
季月立即跃跃欲试:“让我来吧!”
“?!”白稚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将姜霰雪手中的剑推了回去,“那倒也不必……”
她只是一时激动,他也不用这么当真吧!
姜霰雪语气坚决:“我打晕了你,你理应还回来。”
“不用不用,季月不是已经打过你了吗?就当我们扯平了。”白稚还是努力把剑往回推。
姜霰雪微微一顿:“他是他,你是你,不好混为一谈。”
“哎呀可以的可以的……”
唐映见两人颇为尴尬,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发现没有宣布,连忙从中间将白稚和姜霰雪二人拉开。
“你们别在这推来推去的了,我还发现了一样东西!”说着唐映便从身上掏出一只精致的钱袋。
白稚第一次对唐映产生了感激之情。她配合地伸长脖子,顺势问道:“这是什么?”
唐映环视一周,见众人全都好奇地盯着他,这才慢慢打开钱袋,将里面的物件倒在掌心上,神色严峻道:
“这是操纵罗刹的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