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云阴声音的一瞬间,季月的眼底闪过幽暗的血光。
他死死盯着云阴的方向,神情森冷而残虐。白稚与他近在咫尺,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上沸腾的、嗜血的杀意。
他的杀意是如此明显,连状况外的苏木瑶都隐约感觉得到。
“发生了什么?”苏木瑶对眼前的一切既茫然又恐慌,她下意识张开双臂,挡到了云阴的身前。
“碍事的废物。”
季月冷冷地吐出一句,身形一闪便瞬移到苏木瑶面前。他看都没看苏木瑶一眼,仿佛只是拂去碍眼的垃圾一般,倏地抬起一只手——
苏木瑶的脸上浮起愠怒,她立刻拔出腰间长剑,高喝一声:“季月,不准你伤害天师!”
平心而论,她的反应不算慢。然而她的动作在季月的眼里却和慢动作没区别,甚至不等她摆出防御的姿态,手中的剑柄便已被季月夺去。
“……啊!”苏木瑶惊叫一声,下一瞬,又一道凛冽的雪色剑光横亘在季月与她之间。
季月阴鸷地看过去,只见姜霰雪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注意你的言行。”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说出的话语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
季月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到姜霰雪被包扎的手臂上,嘴角微微勾起,充满了嘲讽的恶意。
姜霰雪皱了皱眉,手中利刃反射出少年如地狱修罗的眼神。
他是真的想杀了云阴天师。
但是在找到充足的证据之前,绝不可以袭击天师。否则他们要承担的罪名,足以让他们永不得翻身。
姜霰雪比季月考虑得更多,为了在场的所有人,他绝对不会让季月在这里出手。
二人针锋相对,一时僵持不下。
除去状况外的几人,屋内的白稚虽然心急如焚,却又不想阻拦季月。云岫更是连表情都没变过,他一直神色懒散地看着这一切,边抽烟边凑到白稚耳边低声问她:
“霰雪手臂上的伤是你那个小情人搞的?”
白稚吞吞吐吐:“那只是个意外……”
“不错嘛。”云岫轻笑着吐出一个烟圈,“竟然能伤到我的宝贝徒儿。”
“不过,他的性格太过暴戾,作为情人来说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如还是考虑一下霰雪吧,别看他外表冷冰冰的,其实内里是很温柔体贴的……”
大叔,你怎么回事啊大叔!想要推销你的徒弟也要看看场合吧,更何况你的徒弟这么厌恶罗刹,让他听到你这番话一定会被气死吧!
白稚几乎要被云岫的无神经搞得无语了,她正要请他闭嘴,余光忽然瞥到云阴的神色——
像是毫不畏惧,站在门外的云阴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对季月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他抬头望向屋外的夜空,幽幽叹息一声:
“多么干净皎洁的月亮啊。”
季月的双眸骤然一缩。
这是……书意在生下季月后说过的话!
白稚顿时明白过来,云阴这家伙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季月。她想起云阴自从在幻境中遇到他们起,就一直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现在想来,他敢只身来这里,想必早已想好了对付季月的万全之策。
原书中他精通各种医药,这么多年下来,想要制出克制季月的毒药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季月,不要过去!”
白稚忽然大喊一声,正与姜霰雪剑拔弩张的季月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停止一切动作。
他乖顺地、无条件地听从白稚的指令,干脆利落地收回双手,侧身直直望向白稚。
云阴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
白稚急急小跑过去,一把握住季月的手,将他拉到距离云阴较远的地方。她抬头望向云阴,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天师大人,季月对您并没有敌意,他只是性格比较谨慎,看到陌生人总会先设想对方是坏人,并不是针对您一个人。”
这还叫没有敌意吗?都把所有陌生人都设想成坏人了!
苏木瑶差点就要吐槽出来,可一想,季月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也是这样敌意满满,她顿时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季月你放心,他是当今的第一天师,绝不是坏人。”
苏木瑶收起剑,边解释边疑惑地看向季月与角落里的殷念容。
“话说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和哥哥怎么没有见到你们?”
“害,这个说来话长……”白稚摆摆手,正要组织语言,一直安静看热闹的云岫忽然打了个哈欠。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白稚会意,跟着附和一句便拉着季月意欲向外退,这时云阴又开口了。
“等一下。师兄,这里怎么又多了两位新面孔,不介绍一下吗?”
云岫挠了挠头,慢吞吞道:“哦,他们是小白稚的朋友。既然是小客人的朋友,那便同样是客人,就一起招待吧。石莲谷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可惜我这里没有好酒好肉招待你们呢,你们就自己解决吧。”
白稚:???
这算哪门子的招待客人?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来这里做客的,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云阴听完云岫这番话,明白云岫这是打定主意不让他与白稚他们接触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仍然温和一笑,声音如清风拂面,“说得也是。那师兄你快去休息吧,明日再为木瑶接风洗尘。”
“嗯。”云岫困倦地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白稚见状,连忙也拉上季月和殷念容跟着走了出去,路过云阴的时候,她还冲他鞠了一躬以示尊敬。
云阴回以温和的一笑。
今晚的重要角色都回屋了,剩下姜霰雪与苏木瑶等人默默站在屋子里。苏木瑶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想把刚才遇到的奇景说给小白听的呢……”
“瑶瑶,你可以把离宫后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苏慈温柔地摸摸苏木瑶的头。
“可以呀!不过现在很晚了,哥哥也该睡觉啦,明天我再讲给你吧?”
“也好,那瑶瑶跟我来吧。我在房间里点了宫里的安眠香,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哎,已经安排好我的房间了吗?”
“不用安排啊。瑶瑶就和小时候一样,和我睡在一间房就好。”苏慈笑容柔和,温柔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宠溺。
苏木瑶立即不乐意地叫了起来:“那怎么行,哥哥,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苏慈笑容不变:“所以呢?长大的瑶瑶也还是会做噩梦的吧?”
苏木瑶嗔怪道:“我现在已经很少做噩梦了……更何况男女有别……”
“我知道了,瑶瑶这是嫌弃哥哥了。”苏慈捂住胸口,神色黯淡,“也是,我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又有谁会喜欢呢,就算是兄妹……”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木瑶见状,连忙改口,“我从来没有嫌弃过哥哥,我们……我们现在就回房休息!”
“不分房了?”苏慈期盼地抬起眼。
苏木瑶连连摇头:“不分了。”
苏慈满意地笑了。兄妹两个对着云阴晚安后便一齐离开,姜霰雪也颔首走了出去,很快,昏黄的房间里只剩下云阴一人。
他安静地站在烛火下,影子被烛光拉得摇曳细长,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与孤寂。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慢慢捏紧双拳,手中的白瓷小瓶倏地碎裂开来,鲜血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下。
他本以为季月会陷进幻境的最深处,彻底迷失自我,没想到,他居然神智清明地逃出幻境,甚至先他一步回到这里。
他很清楚季月的恐惧与心魔,他笃定一旦落入那个幻境,季月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是因为白稚吗?是因为这个唯一的变数吗?
云阴掏出雪白的手帕,慢慢擦拭手心的血迹。
今夜,他受到的挫败实在是太多了。不仅是白稚,还有云岫,他们都让他意识到,事态正在一点点脱离他的掌控。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可是知晓先机之人,是预知未来者。
为什么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在云岫那个家伙的面前退缩?他明明已经超越了云岫才对,应该傲视一切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难道云岫对他造成的压制与挫败,已经深入骨髓了吗?
云阴想起年少时的时光,每一次他向师兄发起挑战,都会输得很惨。无论是剑术还是医术,制药还是布阵。
他都输得一败涂地,从未赢过一次。
“放弃吧,师弟。你再这样三番五次地打扰我睡觉,我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这是云阴记得最清晰的一句话,清晰得仿佛时时刻刻都在他的耳边回响。
直到那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挑战,对云岫来说,都只不过是“打扰他睡觉的胡闹”而已。
——想要战胜他,想要让他在自己的面前求饶。
这样的想法在云阴的心里愈演愈烈,直至成为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他变得自卑又傲慢,阴暗又包容。
他包容一切如他一样软弱的生命,又痛恨他们的存在。这些弱小又丑陋的家伙,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他,他在云岫面前是怎样的萎靡与畏缩。
无论怎么挑战,他都会输给云岫。这种永无止境的挫败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想要对抗云岫的心思,让他从骨子里惧怕与云岫交锋。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已经成为罗刹的支配者,他已经看穿了命运。
这一次,赢的人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