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建贤乍然听到这个消息, 哪里还坐得住,恨不能插一双翅膀飞到孙子身边去。
贺绪林却劝道:“爸,您先别着急,我现在就开车过来, 和你细说这件事。”
贺建贤哪能不急啊, 砚砚的视力和听力是他跟儿子儿媳多年来的心结, 他们越是在他身上投放心思, 对他的爱也就越多, 要不是如今的医学还没有达到那个条件, 他们三个, 谁都恨不能将自己的眼睛移植给砚砚, 让他多看一看这个世界, 多看一看他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建贤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 退休前与国家元首商量国家大事也是家常便饭,急了一会儿慢慢地也就冷静了下来, 想听听儿子说明白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这件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等我到了再说吧。”贺绪林也很激动, 他现在已经没办法思考其他事情了, 整个心思都沉浸在儿子终于复明的喜悦与激动中。
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蒲松雨还小不明白,他和夏柔却都懂,他们必须把这件事隐瞒得天衣无缝,最好再想个好的方法,将砚砚眼睛突然复明的事合理化,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贺绪林现在只能找父亲聊聊,不然以他现在这急躁的情绪肯定会坏事。
“好好, 我在家等你。”贺建贤挂了电话,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可他现在又哪里坐得住,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往门前的大马路张望。
给他做饭的张阿姨过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贺建贤想到了什么,让她先回去了。贺建贤这小院儿里,平日里就张阿姨一个保姆,把她谴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贺绪林的车来得很快,他让保镖在楼下等着,自己和父亲去二楼书房详谈。
他拿出一台DV,点开一个视频给父亲看。
DV里踏实地记录下贺明砚在ipad上写字,写爸爸、写妈妈、爷爷、小雨这些字,还有给他妈妈擦泪的画面。孙子的眼睛太过明亮漂亮了,看向镜头时,就像真的在看他一般,看得六十多岁的老人热泪盈眶,爱不释手地捧着DV又哭又笑。
贺绪林也跟着在旁边掉泪,一边哽咽着劝他,“爸你别太激动。”
贺建贤泪眼涟涟地看向儿子,哑着声音问:“绪林啊,砚砚真的能看到了?”
贺绪林用力点头,“是,他看到了。”
“我去看看他。”贺建贤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
“爸,爸,你等等,有件事我还要跟你商量商量。”贺绪林连忙拉住他。
“现在还有什么事比砚砚更重要!”贺建贤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冲他瞪眼睛,他们夫妻俩倒是第一个被砚砚瞧见了,可还没见到他这个最亲最亲的爷爷呢!
“不是,这件事就是跟砚砚的眼睛有关,非常重要。”面对父亲控诉的表情,贺绪林哭笑不得。
“什么事情?”贺建贤听说和宝贝孙子有关,不得不耐着性子重视起来。
贺绪林将蒲松雨的话一五一十重复了一遍,最后说道:“小姑娘说这种契约需要靠她的魂力支撑,她说自己会想办法增长魂力。”
“小雨说她是魔族公主?”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不怎么看幻想类小说的贺建贤挺茫然的。
“嗯,她是这样说的。”贺绪林点头。
贺建贤皱着眉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两圈,都说四月的天如娃娃的脸,说变就变,白天还阳光普照,这会儿夜空又被厚厚乌云笼罩,大风从山的夹缝中穿流而过,到了平坦地带,就成了大风,刮得窗户轻轻作响,估摸着一会儿还得有雨。
他回头看了儿子一眼,一语道破真相,“听你的说法,她和砚砚签定的这个契约怕也不是什么正道手段。”
贺建贤当然也有所猜测,不止是他,夏柔心里估计也有猜想,只是儿子终于能看见了这件事,让他们已经顾不想其他事情了。
贺建贤叹了口气,说:“算了,那个小姑娘我也接触了这么久了,看得出来不是个心术不正的坏孩子,她对砚砚也是真的好,咱们且静观其变,往后再看看再说,她有什么需要的尽量满足她就行。”
贺绪林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至于砚砚的眼睛,你现在就让夏柔开始找一些信得过的医生,组建专门的眼科医疗研究团队,如果有人知道了砚砚的眼睛已经复明,对外就说是用新型高科技医疗器材辅助治疗,这种器材所需要的材料太过稀有昂贵,在这之前,关于砚砚的眼睛,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好。”
父子俩又私下商量了许多细节,一直到深夜才基本敲定,总之这件事对往绝不能提蒲松雨和那个契约的事情,一口咬定是夏柔出大价钱组建的医疗队给他治好的,他们也有保护这个小姑娘的义务。
说完这件事,贺建贤本来想去看看孙子,可是一来小家伙这会儿肯定早就睡了,二来他知道他现在也看不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叮嘱贺绪林,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一定让两个小家伙来他这里玩。
贺绪林和父亲说了这么多,这会儿心情也重新平静下来。他坐车回到家里,夏柔果然还没有睡。
小卧室因为两个小家伙私自签定契约,已经被炸得宛如灾难现场,夏柔今天根本没心情去收拾,就让儿子在夫妻俩的大床上睡下了。
贺绪林进屋时,看到妻子坐在床边,目光怜爱地看着儿子的睡颜,过去抱住她。
夏柔靠在他怀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贺绪林轻轻替她拭掉,笑了笑,说:“怎么还哭,儿子看到了要笑话你这么大了还爱哭鼻子了。”
“儿子看到了”几个字实在太戳人掉眼泪了,夏柔浅浅的泪意重新变得汹涌,她努力压低了声音,又哭又笑地小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老公了。”
贺绪林用力抱紧她,把脸埋在她的乌黑的秀发中,藏住自己通红的眼睛。
……
蒲家,蒲澄峰从下午在巷子口将蒲松雨接回家后,就一直有点心不在蔫,不知道在想什么,蒲松雨猜测应该是贺绪林说的那些话影响了他。
吃完饭后,家里人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有蒲澄峰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半天也没出来,温婉容还问他怎么洗个碗洗这么久。
“没事。”蒲澄峰把厨房打扫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好打扫的。因为厨房太小,而且东西也不多,平时温婉容会把厨房收拾得很整洁,只需要把用完又洗干净的东西放回原位就行了。
蒲松雨喜欢看的那个谍战电视剧播完一集,已经在放广告了,她有点无聊,就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厨房门口,趴在门边往里看,想看看蒲澄峰在干什么。
蒲澄峰靠在墙角,望着窗户外漆黑的夜空发呆。饱含了水气的冷风从外面吹进来,这倒春寒的气温不像是深春,反而更像寒雨萧瑟的深秋。
“看什么?”蒲澄峰垂目看着小丫头扎着两个羊角辫儿的小脑袋,那种想去扯她小辫儿的想法又一次冒出了头,手痒得很。
蒲松雨走进厨房,也学着他的样子,两条短短的胳膊努力抱在胸前,靠在墙上一脸成熟地看着窗户外面,别说两人同步的动作还真挺像的。
她奶声奶气地说:“你有心事啊。”
蒲澄峰有点想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罪恶的手,去扯了一把她的小辫儿。蒲松雨皱着脸拍开他的手,仰头斜眼瞧他,“你幼不幼稚!”她们幼儿园的小男生都不敢扯她的头发!
蒲澄峰噗嗤笑出声,干脆把手盖在她脑袋上呼噜了一把,过足了瘾,“没事装什么小大人。”
蒲松雨撇了撇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是因为贺伯伯说想让我跟砚哥哥去市里更好的幼儿园上学的事吗?”
蒲澄峰也垂目瞧她,话说得有点阴阳怪气,“你砚哥哥砚哥哥地叫得很亲热嘛。”
“哎呀你不要转移话题,”蒲松雨用力抱了抱胳膊,问他,“你是不是不愿意我去啊?”
“我不愿意你就不去吗?”蒲澄峰对这个问题也挺好奇。
“当然啊。”蒲松雨说得特别理所当然。
蒲澄峰反而愣住了,“你不想去更好的学校上学吗?不想跟你的砚哥哥天天在一块儿?”
蒲松雨满脸鄙视地说:“废话,我可以让砚哥哥跟我一起到阳光友谊幼儿园上学啊。”
蒲澄峰:“……”
他心里有点热热的,小丫头虽然还是舍不得她的砚哥哥,但是她更照顾自己的想法,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你去吧。”蒲澄峰蹲下身,视线几乎和小丫头平视,“贺家有钱有门路,可以让你接受更好的教育,以后做更有出息的人。”
蒲松雨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在他因为常年拧着眉、已经拧出浅浅折痕的眉心按了按,“可是你会不高兴。”
小姑娘眼里流露毫无掩饰的心疼,蒲澄峰忽然感觉鼻子一酸,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声音闷闷地说:“可是你的学习更重要啊。”
蒲松雨歪头想了想,说:“但是我不想学习了,以后我会督促砚哥哥多学习,这样我们交流就没困难啦~”
蒲澄峰:“……”他忽然笑了起来,被这个变着方儿地偷懒的小丫头给气笑的,隔着她厚厚的衣服裤子,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你怎么还打人!”蒲松雨瘪着嘴费力地往后伸手摸摸屁股,但因为穿得有点点多,小短手有点够不着,郁闷地说,“我要去教育局告你虐待小孩。”
蒲澄峰笑得更大声,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说:“教育局才不管这种事!”
“你烦不烦。”蒲松雨被他笑得有点恼羞成怒,有点不想理他了。
蒲澄峰还在笑,蹲在墙边笑得停不下来,蒲松雨翻了个白眼,从厨房里出去了。
爷爷蒲彦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卧室了,温婉容好奇地往厨房看,瞧见她过来,将她搂进怀里,小声问她,“你们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蒲松雨心想哪里开心了,这个人明显就是拿她看笑话罢了!特别过份!她应该让奶奶也打他的屁股!
不过,蒲松雨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疑惑。她在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有讲过,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一般要一直读书,一直读到二十二岁左右,大学毕业才会进入社会工作,当然也有些人还会继续读书,考研读博等等,甚至有人一辈子都在学校里读书做学问,蒲松雨不太懂什么是考研读博,但是她知道蒲澄峰这个年龄就去工地干活很不正常,于是她直接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让温婉容微笑的脸慢慢垮了下来,忧伤取而代之,爬上她柔美的脸庞。蒲松雨有点慌了,连忙说:“我、我不问了,奶奶你别难过。”
温婉容拍拍她的小背脊,抱着她进了卧室。
蒲彦军已经自己躺在了床上,面朝着墙壁,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温婉容关上房门,抱着蒲松雨坐在靠窗户边的椅子上。窗外风声大作,淅淅沥沥的雨声也慢慢多了起来。
蒲松雨乖乖坐在她怀里,等她将自己从往事的回忆中抽出来。
“雨雨,澄峰他心里放不下当年的那个心结,就是关于你妈妈的……”温婉容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大人们的事情,她不想牵连到孩子,就含糊带过了,“他既不敢去回顾这些事,也无法从中走出来,所以他的学业也是一拖再拖。”他的人生还停在十四岁那年,就像陷进了沼泽,进退无路,只剩下绝望。
人生有些事总是这样沉重,年龄越大身上背负的也就越多,可蒲松雨却是我行我素的魔,人类的烦恼她的小脑袋瓜有点不能理解,小眉头拧成了疙瘩,“那、那他还要去上学吗?”
温婉容叹了口气,说:“我当然是想他回学校,参加高考,上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但是我着急也没用,我怕我再给他压力,让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那、那不上大学会怎么样啊?”蒲松雨反问。
温婉容说:“不上大学的话,他这一辈子会过得很辛苦,比上过大学的人要辛苦很多倍,上过大学的人,以后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上班,没有上过大学的人,只能在工地卖苦力,年老后也没有什么保障,而且他读书那么厉害,不去上大学多浪费,你说是不是雨雨?”
蒲松雨之前以魔的思维把这事想得很简单,觉得读书也不是万能的啊,他们一家现在过得也不错。可是现在她有点明白了,这件事打个比方来说,如果上过大学,那蒲澄峰以后就有可能像贺伯伯他们一家那样,出门有宽大的车子坐,回家有干净明亮的大房子住,随随便便就能买很多好吃的。
但是如果不上大学的话,他就只能脏脏地在工地搬很重很重的东西,就像那天她在路口等红绿灯时看到的那样。
这么明显的对比,就算她只是三岁小孩,都知道区别的。
她又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去上学啊?”
温婉容瞧了瞧躺在床上的丈夫,摸了摸蒲松雨的小脑袋,不说话了。
蒲松雨一头雾水,她很想问清楚,但是也许是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所以她本能地知道就算自己追问,他们也不会告诉自己。
但是好胜心强的公主殿下很不甘心,虽然蒲澄峰有时候挺讨厌的,还扯她的小辫儿,但是他也会偷偷给她买小蛋糕吃,她还是挺喜欢他的,想他以后过得不要那么辛苦。
第二天是周末,贺明砚早早就来找蒲松雨。
因为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今天早上空气湿漉漉的,但是清新极了,能闻到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蒲松雨穿了一件薄薄的小棉袄,脚上踩着白色的小靴子,看到贺明砚在外面等自己了,着急地从盘子里拿了两个小笼包,还不忘背上自己的小挎包就往外跑。
“你慢点,小心摔了。”蒲澄峰看到她那着急样,心里有点不舒服,这丫头跟她砚哥哥才是一家的吧!
“知道了!”蒲松雨原地跳了跳,小笼包有点烫,她塞进嘴里又拿了出来,蹦跳着往外跑,看着更叫人心惊胆战了。
不过她的平衡力挺好的,一路上也没有摔跤,跑到贺明砚身边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个,然后笑眯眯牵着他的手,两个小朋友小手一甩一甩地,快乐地往外走。
蒲澄峰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看到两个小朋友开心往外走的动作,又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奇怪在哪里,他又没看出来。
车上,蒲松雨盯着贺明砚的眼睛笑,贺明砚有点羞涩,脸蛋红红的,在她掌心写字:小雨,你今天很开心吗?
蒲松雨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叹了口气,在他掌心写道:砚哥哥,我都愁死了。
她不会写愁字,就让他把ipad拿出来,用语音翻译成汉字,而后发现这个也太方便了,哪还需要她写字啊!有了ipad以后她就不用辛苦学那么多字了,把眼睛“分”给砚哥哥这个决定简直是她做的最英明的决定!——不得不说公主殿下您真是高兴得太早了。
她对贺明砚说:“砚哥哥,我想让蒲澄峰去上学,但是要怎么才能让他答应呢?”按公主殿下以前的行为准则,说不信他,那就打……啊呸,那就逼着他去学校啊!
那她要用什么理由逼着他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