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晗走到花园里的时候,天瑜正站在池边喂金鳞鱼,窄肩薄背,身段玲珑,她逆光背对着他,整个人被夕阳镶上一层金边,站在那里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美人蕉。
这景象看得顾清晗呼吸停滞了片刻,他的嘴角不由自主上翘了,眼里满是笑意。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慢慢走近她。
夏天来了,人难免要出汗,顾清晗为了保持清爽俊朗的状态,恨不得一个时辰换一身衣服,每次来给天瑜请安之前都要梳洗光脸,力求把自己拾掇得夺人眼球。
顾爵爷仿若求偶期的雄性孔雀,令府上的仆人们苦不堪言,日日如临大敌,因为爵爷随时可能要沐浴更衣。
天瑜正出神地想着什么,连顾清晗走到她身后也没有发觉,听见他请安的声音,天瑜扭头看他。
顾清晗也温柔地回望天瑜,瞳孔里泛着琥珀般清澈细腻的光泽。
不期然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在傍晚的余晖里静静相对,时间的流逝仿佛停止了,那种心动的感觉如洪水决堤而出,不可抑止。
他在她身旁侧身而立,长长的睫毛上闪着光,天气本来是很燥热的,但是天瑜觉得这个男子垂眸微笑的样子,有种泉水般沁润人心的力量。
天瑜的心砰砰直跳,她忙把脸转开了,把手里的鱼实一股脑儿全扔在水池里,掩饰内心的慌乱,连连告诫自己,要做个有底线的颜狗,不要看见好看的男人走不动路。
顾清晗同样悸动不已,明明成亲这么久了,最近的这段日子里,每一次见她都有心动的感觉,而且这种心动竟然有越来越强烈的趋势。
他清清嗓子:“殿下方才在想什么,是在想臣么?”
天瑜苦笑:“还真是在想你。”
顾孔雀心里酥麻了一下,垂眸笑了。
这一刻连晚风都是甜的。
天瑜沉声道:“我们成亲就快满一年了,我这几天考虑了一下,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分开好好理一理。”
天瑜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些迷茫,但她是个行动派,她喜欢一边干一边摸索,不喜欢站在原地迟疑。
顾清晗毫无防备,愕然地看着天瑜:“你还是想和离!”
明明两个人刚才那么甜蜜,天瑜兜头就泼他一桶冰水,顾清晗接受不了。
天瑜冷静地点点头。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说良心话,也考虑过这段婚姻存续下去的可能性。
顾清晗似乎有些喜欢她,她问过自己了,也并不讨厌顾清晗。而且在这个书中世界里,顾清晗这样的男人,凭心而论是个良配。
可是,这段婚姻里有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那就是孟蓉蓉。
孟蓉蓉只差一步就能嫁给顾清晗,就算顾清晗否认她是他的前任,可是没人比天瑜更清楚,孟蓉蓉才是顾清晗的官配。
孟蓉蓉的存在,让天瑜迈不过自己心里的坎儿。这段关系变成了三角恋,而且自己看起来更像第三者,天瑜觉得尴尬极了。
她没法用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不管孟蓉蓉有没有被顾清晗爱过,反正最开始的时候,天瑜知道自己肯定是不被爱的那一个。
顾清晗修长的身体紧绷着,眼神黯淡,默然许久:“殿下请恕臣难以从命,婚姻并非儿戏。”
天瑜低声道:“我从来也没有把你当成儿戏,我慎重考虑过的,当初我逼着你娶我,这件事情是我错了,虽然别人不说,我也知道,在大家眼里我根本配不上你。”
顾清晗心乱如麻,看向天瑜的眼眸中多了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事,殿下金枝玉叶,嫁给臣乃是低嫁。臣不管别人怎么说,臣只想知道殿下心里怎么想。”
“我,我其实并不是想说什么门当户对的问题。”
天瑜受不了顾清晗这种受伤的眼神,她的心也跟着颤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合适的人,既然这件婚事是错的,趁着我们还年轻,越早离婚越好,这是为我好,也是为你好。”
顾清晗目光冷然:“恐怕殿下不只是为我们好吧。”
卫怀瑾,她一定是为了卫怀瑾。
顾清晗一想到那个男子,心里上火,身体却发冷:“恐怕臣和公主之间不是问题太多,而是人太多了。”
天瑜一愣,看来顾清晗心里也是有数的,他也晓得孟蓉蓉是个绕不过的问题。
她点点头:“一别两宽,各觅良缘,你放心吧,我不会拦着你和别人在一起的。。”
顾清晗猛地抬头看天瑜,心上被狠狠扎了一刀。
卫怀瑾就这么好,值得她这么多年余情未了么?
她说这样的话,不就是暗示他不要拦着她和别人在一起么?
如果和卫怀瑾在一处才是良缘,那他们这段婚姻算什么,算是一段孽缘还是一对怨偶?
顾清晗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中的痛苦像湖面的涟漪,一圈圈扩大,他陷在其中,几乎没顶。
他攥紧了拳头,嘴唇哆嗦了一阵,又伤心又狂怒,很想跳脚骂人,可是先生没教过这个,他不会骂人,最后只好不说话,默默扭头走了。
天瑜便叫了他一声:“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顾清晗宛若未闻。
天瑜看着顾清晗孑然远去的背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泄气地坐下,趴在美人靠上看水中的鱼儿游来游去,脑袋很混乱。
顾清晗是很可爱,可是嫁给他之后,天天被人戳脊梁骨过日子,她实在遭不住啊。
天瑜还没缓过神来,顾清晗去而复返,他眼眶有点红,嗓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并非臣不愿意和离,顾家乃是名门,有祖训曰:顾氏子孙,婚成不离。先祖曾在佛前发下宏愿,以此庇佑家族平安昌盛,三百年间,家中子弟从未有休妻另娶、宠妾灭妻之事,若是殿下非要和离,须得去顾家祠堂跪三天三夜求祖先答应。殿下何苦逼着臣做不肖子孙。”
顾清晗不想离婚,他觉得天瑜金枝玉叶,肯定不会答应这么无礼的要求,她肯知难而退就最好不过了。
天瑜想也没想:“没问题,我愿意,什么时候去跪,我随时可以。”
谁让自己有错在先呢。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顾清晗愕然了,心痛地抽搐了一下,他垂下眼眸:“以后再说吧。”
“不要以后了,就今天吧,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你娘不在家。”
天瑜是个心里不能存事的人,这件事早晚要解决的,总是拖着还不如来个痛快,恰好这几天王夫人同永城侯府的王夫人一起回遂安伯的老家祭祖了,她不在,也省去许多口舌解释。
话说出口,覆水难收。
顾清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不敢说自己是骗天瑜的,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天瑜告诉秀竹姑姑今晚想跟顾清晗去国公府上过夜,秀竹姑姑先是一怔,接着心领会神,只怕是他们夫妻俩的小情趣吧,换个新鲜地方。
她笑了笑,什么也没问,恭送天瑜到了国公府。
把顾府上的下人遣开之后,天瑜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列祖列宗们,此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顾清晗无关,你们千万不要责怪他,他是个好孩子,他也不容易。”
天瑜念了一会儿,看见顾清晗跪在旁边的蒲团上,便道:“我一个人跪这儿就行了,你回去休息吧,你明天还要去衙门呢。”
顾清晗不走。
天瑜又说:“你在这儿我心静不下来,显得我很没有诚意。”
顾清晗道:“这里都是我祖先的牌位,你夜里不怕么?”
天瑜抬头扫过那一片灵位和烛火,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怕,她摇头:“我胆子大,况且你是个这么端正的君子,你的家人想必也都很善良,我不怕的。”
顾清晗心酸不已,做君子留不住她的心,那君子又有什么用。
天瑜又催他离开。
顾清晗默默地走了。
天瑜独自跪着,祠堂里很安静,还熏着凝神定气的安神香,她怕倒是不怕,随着夜色渐深沉,困意无可避免地袭来了。
天瑜开始打呵欠,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每当差一点就歪倒在地的时候,她又立刻惊醒了,过不了一会儿,又困了,再重复上面的过程。
顾清晗一直躲在外面陪她,看她困成这样,他实在忍不住了,冲到她面前:“够了,不要再跪了。”
天瑜困得迷迷糊糊,看见他来了,揉揉眼让自己清醒一点,努力笑了一下:“你来了,是不是天快亮了,我没事,我好得很,坚持就是胜利。”
顾清晗心疼极了,他扶着天瑜瘦削的肩膀,她过去的那些苦楚全涌到他的眼前来:“你不该这样的,女子柔弱一些天经地义,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坚强的女子。”
天瑜很困,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呆笨笨的,她慢吞吞道:“哪有人生下来就坚强啊,我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假装坚强,后来装着装着我就真的坚强了。所谓坚强,不过是柔软的地方打磨地久了,生出了茧子罢了。”
顾清晗的心更疼了:“你不要跪了,再跪下去腿就废了。”
天瑜摇头:“不行啊,我都跪到现在了,你让我别跪了,那我前面不是白跪了么。”
“此事让皇上知道了,我要吃不了兜着走,别跪了,别跪了,我求你了。”
“没关系的,我发誓,我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顾清晗满心伤痛:“你就这么希望跟我分开么?”
困倦让天瑜的脑子反应有些慢,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顾清晗的问题,认真而缓慢道:“我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能弥补你,现在还不算太晚,你还年轻,你去把你的白月光娶回来,生一堆小孩子。”
顾清晗忍无可忍,抱起她就走,气急败坏地嘟囔着:“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哪有什么白月光,从头到尾都是你!”
可是天瑜累极了,靠在顾清晗的暖暖的怀里一秒就睡着了。
顾清晗把天瑜抱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放在床上。
男人的床上的寝具比不得女子的绣床柔软舒适,他想了想,把当初天瑜砸他用的那个枕头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托起天瑜的脑袋,给她换了个枕头。
这样一欠身,两人的距离变得极近,近到他的嘴唇差点蹭到她的脸,近到她身上的气息全部萦绕在他的鼻尖。
顾清晗坐在床边看着天瑜的睡颜,他的手触摸去她的唇,那是像三月的桃花一样的粉色,让人心醉。
心动伴随着心痛,他忍不住抚摸她的脸颊,轻声问:“你的白月光是他么,你是想我让位给他么?”
天瑜睡梦中感觉到有个东西在脸边上,她以为那是自己放在席梦思床头的洋娃娃掉下来了,呓语了一声,拽过来抱在怀里。
顾清晗的整条手臂被天瑜抱住了,他僵硬了片刻,然后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他轻轻地想把袖子抽出来,可是天瑜不松开,反而下意识抱地更紧了。
顾清晗无奈,他只好解开扣子,脱出另一条胳膊,然后把衣裳脱掉,才把手臂从她怀里的袖子中抽出来。
天瑜在梦中呢喃了一声,翻了个身,怀里仍抱着顾清晗那一团衣裳。
顾清晗裸着上身,忽然想到,如果她不是公主的话,他本该把她娶回这张床上圆房的,那些旖旎香艳的□□都应该发生在这件屋子里,发生在这张大床上。
这些遐想击中了顾清晗的心,他沉醉在缠绵的情绪里,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间屋子,他不想给任何人让位,一心只想爬上眼前这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