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蓉蓉料定顾清晗看了信会立刻来找她,可是她坐在包厢里坐等右等,顾清晗居然不来。
一直等到衙门关门的时候,顾清晗才脸色铁青地来了。
孟蓉蓉欣喜地迎上前:“晗表哥,那信你看了吧,可有什么不明白的,蓉蓉解释给你听。”
顾清晗冷冷地把信拍在了桌子上:“不用了。”
“晗表哥,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呢。”
孟蓉蓉看见顾清晗这般不悦的模样,心情更佳,她满怀期待道:“公主婚前行为不检点,婚后依然不知收敛,只要我们想想办法,让人把她不守妇道的事情撞破,皇上顾忌颜面,肯定就会让你们和离的。”
说着殷勤地去拉顾清晗袖子:“晗表哥,你先坐下,我去叫人上壶好茶,我们好好筹谋一下此事。”
顾清晗甩开了她的胳膊,拒绝坐下:“和离,我为何要同公主和离。”
他周身泛着寒意,冷硬得如同一块大理石:“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我和公主不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天子指婚昭告天下,不管她往日如何,我都敬重她,爱护她。公主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是罪更不是错,我虽然拦不住旁人说什么,但是不管你打听到什么,都不必告诉我,她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顾清晗说完转身决然而去,只留给孟蓉蓉一个挺直的脊背。然而他这种洒脱淡然的状态只维持到上了马车就崩溃了。
顾清晗颓疲地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睛,心乱得像一团揉皱的纸。那封信他虽然还给了孟蓉蓉,但是里面的内容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他曾去巫阳县,同天瑜的旧相识们相谈甚欢,那时候他就觉得虽然大家说了许多天瑜之前的故事,可是有很多地方语焉不详很是混乱,当时顾清晗以为,这些人都是乡野村夫,不识字,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也很寻常。
直到今日,顾清晗才知道原来那些人故意略去了一些不方便告诉他的内容,把这封信里写的东西和当初他听到的那些放在一起,竟然完美地嵌合了,连贯了。
顾清晗告诉孟蓉蓉他不在意,可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不在意的是她心里有过谁,那些都过去了,可是他在意她现在心里还有别人。
到了这一刻,天瑜以往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就都能说得通了。
她晚上不肯要他了,是因为卫怀瑾进京了,状元宴上她见了卫怀瑾一面,不久就跟自己分居了,后来卫怀瑾来见他,她就又要闹和离。
顾清晗终于明白,天瑜常常挂在嘴上的那句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他是她的屋,是她渴望的归宿,那自己算什么,一只灰头土脸的寒鸦么?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顾清晗以为天瑜当初被自己的皮相吸引,如今新鲜劲儿过了,厌弃了他,只要两人好生相处,日久也能生情。谁能想到,她竟然从没有真的中意过他。
原来,在她的心里,他只不过是别人的影子。
明明是炎夏的天气,顾清晗却冷得浑身发颤,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伤心的事情,他努力去接纳她的一切,用力爱上她,如今他的心里已经全是她,她却根本不在意他,这真的很讽刺。
他有点茫然,先是不知所措,然后心如刀割。
他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反正当初这段婚事自己就不满意,既然成亲以后可以忍受那些争吵,如今当然也可以忍受她的冷淡。
也好,他再也不用患得患失,未曾真正拥有过,也就无畏失去她。
然而这根本没有用,不管怎么欺骗自己没关系,心还是碎了一地。
从小父亲就教育他,男儿流血不流泪,顾清晗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这一刻他咬着牙拼命压抑着眼泪,泪水仍然决堤而出。
他怎么可能无所谓呢,她对他来说意味着一切啊。
马车停下了,顾清晗久久没有下车,学海有些奇怪,轻唤了几声。
顾清晗下来了,眼睛有些红。
学海一怔:“爵爷你的眼睛怎么了?”
顾清晗的声音有些低哑:“没什么,风迷了眼。”
学海挠挠头,马车里哪来的风呢。
顾清晗神色从容平静,他回国公府重新洗脸换装,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清爽,然后他还要去公主府给她请安,陪她吃晚餐,就像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以后的每一天也要同过去一样。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天瑜,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一点也不想失去她,跟她那些过去相比,他不能承受任何跟她分开的可能。
*
安郡王老来得子,第九房小妾又给他生了对三胞胎儿子,可谓是老树开花,三胞胎平安落地更是惊动了京城。
安郡王是皇帝的堂兄,皇帝十分给他面子,亲临府邸庆贺了。
其实只是因为太子妃也在怀孕中,皇后想来沾点喜气而已,这才闹着皇帝一起来了。
帝后都来了,其他人自然不能落下,安郡王府热热闹闹大办了一场,顾清晗和天瑜自然也去了。
安郡王妃在客人面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其实心里恨得牙都咬碎了,这边世子夏正云的媳妇还没着落,那边老王爷的小妾一口气生了仨儿子,又多了几个分家产的货,换做任何一家主母都高兴不起来。
太子妃肚子大了,不方便出门走动,皇后没让她来,一直把天瑜带在身边。
卫怀瑾带着几个侍卫随扈在皇帝身后。
这样一来,太子和顾清晗反而被挡在了后面。
顾清晗看着卫怀瑾挺拔的后背,他能感觉到,卫怀瑾的目光一定在看自己的天瑜,虽然卫怀瑾跟自己一样只能看到天瑜的后背,但是那也不可以,他有什么资格看。
酒宴是男女分席,皇后娘娘带着天瑜走了,卫怀瑾的目光追随了天瑜短短一瞬,又极快地收了回来。
宴会厅热闹嘈杂,别人不曾留意,但是这一幕没有逃过顾清晗的视线,他觉得十分刺眼。
席间卫怀瑾出恭,顾清晗也跟着起身出去,走到花园中远离人群的僻静处,一抬头看见卫怀瑾站在前面等他。
两人在月色中冷冷对峙。
顾清晗忘记自己原本是想对卫怀瑾说什么,他看着那张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突然绷不住火气,一拳打了过去。
“那是我的公主!她并不想见到你,希望你自重。”
顾清晗虽然功夫比不上卫怀瑾,这一拳下去却也不轻。
没想到卫怀瑾生生站着挨了这一拳,丝毫没有躲。
他定定地看着顾清晗,语气听起来平静中带着几分苍凉:“她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她想见我或者不想见我,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是对不起她,她当然有资格怨我,哪怕是恨我也好,总归是她心里有我的位置。”
不远处响起了其他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卫怀转身瑾走了。
顾清晗怔在原地,卫怀瑾说得对,爱和恨都是他们两人的事情,他从来也没有在她心上停留过一瞬,甚至她看自己的时候,根本就是在看别人吧。
顾清晗忍不住问自己,在他们中间,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天瑜第一次见面便质问他为何不愿意喜欢她,那时他还觉得奇怪,即便是一见钟情,也该表白才是。
现在却懂了,原来她质问的人根本不是他,他不过是别人的一个影子。
所以她每晚和他在一起欢爱的时候,都会痛苦地大哭,因为只有在泪眼朦胧里,他才和她心中那个影子契合。
卫怀瑾对天瑜而言,并不是墨迹淡去的旧篇章,是她永远流血的新鲜伤口。
那种痛彻心扉的悲意无法形容,顾清晗心里憋着泪,他喘不过气来,不想再看见任何人,跌跌撞撞出了安郡王府。
宴席结束,天瑜送走了皇帝和皇后,没见到顾清晗,她以为他先回去了,从安郡王府出来看见自家马车还在,又奇怪他是怎么回去的,还知道把马车留给她。
上了马车看见顾清晗歪在车厢一角坐着,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喝多了吗?”
顾清晗脸色惨白,只有眼睛是亮的,看见天瑜上车,那双眼睛更明亮了,他高兴地笑了:“殿下回家就好了。”
“我不回家我去哪儿?”天瑜奇怪地坐下,摸摸顾清晗地额头,自言自语道:“不烫啊,没发烧,看来还是喝多了。”
顾清晗一把捉住天瑜那只小手,双手拢在自己手心里,眼神清澈柔软:“臣没喝醉。”
他想通了,以前以后的事情都不问了,他也管不了别人,只要现在她还在自己身边,他就要好好待她。
如果别人都能厚着脸皮跟自己抢媳妇,那自己厚着脸皮留住媳妇有什么不对。
天瑜打量了顾清晗一眼:“一般喝多的人都说自己没喝多。”
她觉得今晚的顾清晗看起来很不正常,眼神猥琐,脸蛋通红,还对她动手动脚,怎么看怎么像个耍流氓的醉汉。
天瑜试图把手抽出来,顾清晗死抓着不松手,她没拽出来,气了:“你这是喝了多少!”
她再次猛地发力拉胳膊,拽得顾清晗一个趔趄,恰好马车轮子轧到一个石子儿,顾清晗身形不稳,失去平衡重重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在车厢里。
天瑜怕他磕到了脑袋,只好用力把他往回拉,这一下竟然直接把顾清晗拽进了自己怀里。
顾清晗毫无防备地趴在了天瑜的大腿上,软软的,他身子一僵,短暂的蒙圈过后,心思一动,手臂顺势搭上了天瑜的腰,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嘴里迷迷糊糊道:“臣喝醉了,头好晕啊,好想睡觉,臣已经睡着了。”
“那你过去睡啊!那边有靠垫。”
怀里抱着个男人,天瑜尴尬极了,想把顾清晗扶起来,无奈这个喝醉了的男人像一块鼻涕,怎么扶也扶不起来,死死地黏在她身上。
天瑜急了:“顾清晗,你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假的啊,再不起来我把你丢地上了。”
顾清晗不管不顾,坚持赖在天瑜的大腿上,手抓得更紧了,无论如何,他是绝不会放手的,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谁抢也不给。
再说了,当初成婚的时候用了一百瓶合欢酒的事情,满京城谁不知道,那时候他走在路上都被人指指点点,他一个清清白白良家男子,早就是她的人了,这种事情是不可以赖账的。
天瑜叫不醒顾清晗,看来这家伙是真喝醉了。
“我警告你啊,你睡了就睡了,你要是敢吐我一身,我就弄死你!”
天瑜无奈地任由顾清晗躺在她腿上,路上颠簸,他几次差点滚下去,天瑜怕他摔了,只好用手揽住他的肩。
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天瑜一低头,目光就落在顾清晗的脸上,她再一次被这个男人优秀的脸惊讶到,怎么会有人能长成这种零瑕疵的模样呢,这教科书般的模范美颜,令人挪不开眼睛,怪不得孟蓉蓉心心念念不能忘了他。
天瑜忍不住伸手在顾清晗鼻子上捏了一下,天了噜,这么好看的小哥哥,真想在他鼻梁上滑滑梯呀。
只是不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将来要便宜给哪个小姐姐。
天瑜惋惜了一阵子,又暗戳戳地想,反正顾清晗现在睡得像猪啥也不知道,那我干脆多看几眼好了,总不能让他白当枕头睡了吧,就当收点保姆费了。
顾清晗闭目装睡,睫毛一直在微微颤动,幸好马车一直在走,才没有露馅。
他知道天瑜偷捏他的鼻梁,也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
他并不是个在意外貌的人,面皮又薄,长大后被姑娘们热辣辣的目光盯得久了,甚至为自己过于出众的容貌苦恼过。
生平第一次,他很庆幸爹娘给了自己一张好脸。
顾清晗暗暗祈求,希望天瑜多看几眼,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别人,他明明别人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