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本公主一个已婚老妇女,才不在乎什么芳名不芳名。

汤屠户常年在周边的乡镇转悠,白天去收猪,晚上回来屠宰,桃花有一次跟着爹出去帮忙,偶遇了隔壁庄子上的穷秀才白建修,被他吟诗作对的样子倾倒,一心要嫁给他。

这秀才虽然家贫,却是眼高于顶的一个人,一心要娶美娇娘,根本不把桃花这样既无风情又无姿色,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傻大笨粗的村姑瞧在眼里。

只是因为桃花常常送钱送东西贴补他,白建修渐渐地才开始愿意搭理桃花。一晃眼几年过去,他仍没考中举人,在乡间,二十七八岁仍然没结婚的算是老光棍了,人家有钱有貌的姑娘根本瞧不上他。

白建修心知自己再不娶亲的话,越拖越老,越老越难,于是硬着头皮娶了桃花,桃花虽然貌丑,但是汤屠户家是殷实的小康之家,嫁妆必然是少不了的。

桃花嫁过去之后,为了让白建修好好读书,家里家外所有的活都自己揽了下来,又给他当媳妇,又给他当使唤丫头。她本就是个能干的女子,把白建修伺候得舒舒服服。

在桃花看来,两人也是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白建修快三十岁才娶到老婆,秉承着关了灯都一样的原则,自然是少不了要行夫妻之事的。

桃花很快便怀上孩子,但是白建修不准她生,说是马上要乡试了,眼下正是复习的关键时刻,若是这时候生了孩子,婴孩哭闹会耽误自己读书。

其实这只是其中一重原因,真正的原因是白建修瞧不上桃花,他始终觉得自己发达后会娶一个大家闺秀,岂可让一个屠户家的女儿替自己生下嫡子。

另一重原因是,如果桃花怀孕了,那么谁来洗衣做饭打扫伺候他,总不能让他一个读书人去伺候一个屠户之女吧。

桃花深爱白建修,自然是言听计从的,他说先不要孩子,她就听话去打胎,乡下郎中手里没个轻重,一年打了四次胎。

最后那次,桃花血流不止躺在床上下不了地,白建修大惊失色去找汤屠户,黄大娘来照顾了桃花半个月,她才从鬼门关里抢回一条命,只是从此身子不好,据郎中说,恐怕是怀不上了。

这白秀才不久就中了举人,有不少农户和商户找他献银子避税,手里有些钱之后,他找人印了几本诗集。

白建修确实有几分才情,诗集卖的很好,反复加印了多次,名头越传越远,还有人专程上门来求他的墨宝,渐渐地银子和地位都有了,他越发看不上桃花了。

后来有个一个财主的娘死了,请白建修写了一篇思母赋,葬礼上读出来一片喝彩之声,财主很有面子,财主老婆更高兴,为了显示尊敬读书人,便把老公最得宠的一个小妾苗丝贞送给他当稿酬。

苗丝贞生的花容月貌,她来了之后,白建修再也没碰过桃花。

两人把桃花赶到厨房边上的偏房里去住,拿她当女佣使唤,洗衣服做饭,所有的活儿都是桃花的,甚至做那件事情的时候,还要桃花在旁边掌灯,因为苗丝贞说,大户人家的太太和老爷行房之时都是有人伺候的。

桃花没有半句怨言,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白建修和他的新欢,她心里存着一个念想,总有一天他能再想起自己的好吧。

她晓得自己本就配不上白建修,当初也是她一人痴恋他而已。

一个屠户家里的粗野丫头,能嫁给他这样风姿卓绝的举人老爷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做什么她都无怨无悔。

可是桃花因为频繁打胎落下了病根,每逢阴天下雨就会腰疼,没法起来干活。

遇上雨季,连着阴雨半个月,家里脏衣服攒了一堆,苗丝贞没有衣裳穿了,逼着桃花下床去洗。

桃花有气无力道:“你先捡着不太脏的穿一穿,等我能动了,就去给你洗。”

苗丝贞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拿涂成血红的指甲点着她骂:“瞧你那傻乎乎的样,装什么装,以为躺在床上装病自己就像病西施了么,怎么不回你娘家猪圈里找泡猪尿照照自己的脸,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桃花瞪大眼睛看她:“你不要太过分了。”

白建修冷着脸进来:“你怎么还不去做晚饭!”

苗丝贞立刻娇哭了一声:“相公,奴家正是过来叫姐姐去做饭呢,谁知道她竟然不肯去,还责骂奴家过分。”

桃花蜡黄的脸上挂着虚汗,她对白建修道:“我今日身上不好受,相公能不能让她做一回饭?”

“那怎么能呢,”苗丝贞伸出水葱一样的手指给白建修看,羞怯地钻到他怀里小声道:“相公,人家怎么能去烧那种柴火锅做饭呢,万一把手弄粗糙了,握着相公的时候,你也会疼的呀。”

白建修深以为然,他厉声对桃花道:“还躺着装死,难不成等着我去做给你吃!”

桃花只好挣扎着起身去厨房,她腿脚无力走得慢,白建修看得火大,上前啪啪两巴掌打得桃花眼冒金星瘫在地上。

白建修还不解气,上前又踢了几脚:“又不能生,又不能做活,老子要你有何用!今日就要休了你!”

他说到做到,不顾桃花苦苦哀求,转身就写了休妻书塞到桃花怀里,不顾外面下着大雨,把她赶出门去,桃花在瓢泼大雨中跌跌撞撞走了一夜才到家。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汤家当然立刻来人找白建修。

白建修避而不见,苗丝贞假惺惺地接待了他们,满脸温柔体贴地劝道:“相公如今可是举人老爷了,见官不跪,刑不加身,桃花又不能生育,两人确实不般配,这是迟早的事情。可是如果桃花是被休回家的,那你们汤家丢脸不说,桃花成了弃妇,以后也就嫁不出去了。我倒是有个好主意,不如你家的嫁妆就别要了,再给相公一笔银钱,我劝劝他把休妻书收回来,再给桃花写一封和离书吧,说出去双方名声都好听。”

汤屠户一家都是个粗人,他们疼爱桃花,不忍看她在白家挨打挨骂。明知道自己家吃亏了,可是真要去见官,又玩不过识字的白建修,只好自认倒霉,给了白建修一笔银子,把和离的桃花接回家去了。

桃花从此便精神恍惚,躲在家里不愿意见人,直到顾清晗寻了来,把她带到京城治病……

秋兰原本拿着汤匙,从汤盆里往碗里舀鱼汤,听完桃花哭诉这段往事,她实在气不过,勺子重重撞在碗上,竟然撞断了。

天瑜更是气得拍了桌子:“这是什么极品人渣,他不是想进公主府当我的门客吗?好啊,那就去把他给我找来,本公主亲自会会这对狗男女!”

白建修还没有目的没有达到,自然不会轻易罢休,果然没几日就又来找桃花。

秋兰早就安排了小丫头在门口守着,见这两人鬼鬼祟祟的,立刻飞速地进去报告了。

桃花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我没有钱给你买宅院,你不是想进公主府当门客么,我替你求了公主,她愿意见一见你。”

白建修大喜,两人立刻跟着桃花进去了。

苗丝贞看见秋兰站在公正身边,认出她是之前见过的宋门客身边穿金戴银的姑娘,觉得自己肯定能把公主哄得更好,将来她可就是公主身边的红人了,那些金银珠宝的赏赐,她只会比旁人更多。

天瑜端坐在上座,静静地看着白建修和苗丝贞给她行了礼,却并没有叫他们平身。

白建修抬起眼角想看天瑜,又垂下了不敢看,眼神十分闪烁。

天瑜从白建修进屋的瞬间,就觉得这人莫名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那双闪着精光的三角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让天瑜浑身不舒服,面对这个人就像见到老鼠一样令人恶寒。

天瑜目光偏移,看见了苗丝贞头上戴着的石榴金钗,她一拍桌子:“给我狠狠地打这两个人耳光。”

天瑜贴身的这一群丫鬟侍女都是宫里出来的,别的本事没有,论起扇人耳光,那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她们得令上前,先是一左一右架住了两人的胳膊按着他们跪好,另有一人站在中间狠狠地抽嘴巴。

苗丝贞本来欢欢喜喜地进了府,以为五公主这是要请白建修做门客了,她一路抚着自己的鬓角,整理衣裳,生怕失了礼数,还准备了满肚子恭维公主美貌的话。

哪料到上来什么都没说就挨了打,她本能地哭喊起来:“为什么打我?”

白建修也被打蒙了,朝着丫鬟们叫道:“你们凭什么打人,你们怎么能打我,我可是举人,我见官不跪的。”

“怎么,你这么金贵,不能打的吗?”

天瑜冷笑一声:“亏你还是读书人,你晓得天地君亲师么!在本公主面前说什么见官不跪,我今儿告诉你,官见了我都得跪!本公主赏你一顿耳光,你都得谢恩。”

白建修被天瑜怼得哑口无言了,别说是打他一顿巴掌了,读书人的讲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苗丝贞捂着红肿的脸抽泣:“五公主金枝玉叶,却为难我等无辜良民,传出去不怕人非议吗?”

“不要侮辱无辜良民这个词了好吗!”天瑜恨不得在她脸上吐唾沫:“我问你,你头上那个金钗哪里来的?那是内务府打造的东西,皇家御用之物怎么会在你一个无辜良民的头上。你最好老实交代是如何偷走的。”

苗丝贞忙说:“这是桃花送我的。”

桃花泪眼朦胧否认:“我没送过。”

她从这两人进来就一直在哭,过去那些往事历历在目,她伤心欲绝到几乎站不稳,只能一直躲在秀竹姑姑怀里。

苗丝贞害怕了,她指着桃花大声说:“她撒谎,她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公主千万莫要被她骗了!”

天瑜忍无可忍站起来呵斥道:“歹毒的女人会送你金钗,你是脑子不全,话也说不圆了吗?还是看着本公主像是个傻子。”

秀竹姑姑心疼地搂着着桃花,冷冷道:“来人,给我掌她嘴,竟敢戏弄公主殿下。”

秋兰二话不说就带人冲了过去,苗丝贞被打得惨叫连连:“公主饶命啊,跟我没关系。”

她抬手一指旁边的白建修:“这都是他让我这么干的,我一个弱女[なつめ獨]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人让我干什么我都不敢说半个不字啊。”

白建修正在瑟瑟发抖,闻言惊讶地大吼一声:“小贱婢,闭嘴!你胡说什么,这明明都是你的主意!”

这一句话像闪电一般迎面劈来,跟天瑜记忆深处那个令她恐惧的声音重合了。

那个噩梦一样的晚上,有个男人带着恶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骂了同样一句话。

天瑜想起这人是谁了,但是事关自己名节,她却不能说出来。

天瑜愤怒至极,咬牙切齿道:“白建修你是不是瞎了眼,你竟然为了这样的女人负了我桃花姐。你信不信本公主把你宠妾灭妻,强占前妻嫁妆的丑事传得人尽皆知,让你一辈子名声恶臭,再也别想出人头地!”

白建修还在嘴硬:“我没有强占,这是汤屠户怕闺女被我休了嫁不出去,才求着送钱给我的,字据写的明明白白,你要真传出去了,那桃花的脸面也就全没了。”

“别人求着送钱给你!”

天瑜被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气笑了:“怎么就没有人求着送钱给我呢?桃花的脸面没了就没了,大不了本公主锦衣玉食养她一辈子,你呢?”

白建修终于慌了,他在地上爬了几步抱着桃花的腿,哭着求她:“桃花,桃花,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能不顾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啊,你瞧瞧我贴身穿的衣裳,这都是你当年给我缝的。”

桃花哭着说不出话,把头埋在秀竹姑姑怀里,当初真心真意爱过的男人啊,如今闹成这样,这么多年感情付诸东流,她怎么能不伤心。

天瑜却不买账:“那是因为你没钱新的,你身边这个女的又不会缝衣服,可不是只好穿以前的。”

天瑜忽然想起屋里还有一把扇子是这个混蛋的:“秋兰,把玉润送我那把扇子拿给我。”

秋兰麻溜地取来,天瑜打开看了一眼,确定就是这家伙亲笔写的那支。

“作诗做的太好了,做人做的太差了。”

她把扇子一合,劈头盖脸地开始抽打白建修,嘴里也没闲着,花样翻新地骂他。

“我打死你个阴阳怪气的娘娘腔,怪不得你不长胡子呢,是脸皮太厚了,胡子都长不出来了吧。”

“带着你的姘头给我滚,不许你在京城落脚。我再看见你来找桃花,我就派人打断你两条腿,再把你俩塞进猪笼里丢下河。”

“你真他娘的真是个人才,还给自己起名叫三绝先生,你是怎么知道自己会绝子绝孙绝户头的。”

……

秀竹姑姑觉得天瑜毕竟是个公主,这样亲自动手打人不太好,但是想起桃花说得那些遭遇,她一点也不想拦着天瑜,只好劝自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呀,哪能拦着公主赏赐别人呢。

这样一想,也就由着天瑜胡闹了。

一屋子伺候天瑜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是女人没有不恨这等事的,她们眼瞅着公主都亲自上去收拾渣男贱女了,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全都冲上去,粉拳花腿一起上,狠狠揍这两人。

白建修和苗丝贞被打得抱头鼠窜。

这时候门忽然被人推开了,顾清晗带着徐太医站在门口,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

天瑜手里拿着扇子,丫鬟们有的攥着拳头,有的光着脚手里拿着自己的绣鞋,正在玩命追打地上的一男一女,被打的两人一边惨叫一边满屋子乱窜躲避。

顾清晗非常惊讶,但他强撑着假装从容镇定地问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天瑜累得气喘吁吁,手里挥舞着一把抽烂了的折扇:“打人,你没看出来吗!”

徐太医吓得都结巴了:“为,为何打他?”

天瑜不耐烦地张牙舞爪:“他长得太丑,我看见他这挫样就手痒,夏天到了心火旺盛,我按捺不住我自己,我就想打丑男人,这理由够充分吗?!”

徐太医:“……”

这理由,哪里充分了?

白建修被秋兰带着几个年轻媳妇儿堵到了墙角,这几个丫鬟都是刚成亲不久的,个个同仇敌忾,扑上去毫不客气地用指甲连掐带拽,白建修的惨叫声更响亮了。

徐太医看着白建修被一群女人撕扯的惨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觉得毛骨悚然,女人太可怕了,幸亏自己没有女人。

顾清晗伸出手无力地挥了挥,这场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徐太医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在,他看看顾清晗英俊的面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联想一下那个可怜的男人被打的原因,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地方特别不安全。

徐太医默默转身:“顾爵爷,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前天的早饭还没吃,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

秋兰害怕徐太医出去乱说话,连忙跑过来拽着他,连珠炮一般的解释道,“当初就是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逼着表小姐一年喝了四回打胎药,后来狗男人要和离,娶了个□□做新欢,现在两人把钱浪荡光了,又回来欺负我家表小姐要钱,还逼着表小姐骗公主的钱给他们花。”

徐太医前前后后来给桃花号过几次脉了,治病当然要问闻望切,所以他知道她是跟人和离的,却不知道和离的过程这般曲折。

医者仁心,徐太医当即就怒了,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打他打他,老子今天也要打死他。”

顾清晗一把将徐太医拉住,自己也转身退出了房门:“殿下,臣只是偶然路过此处,什么也没看见,你继续。”

白建修原以为来人了,天瑜就会算了,饶了他了,哪晓得这两人不愿意救命。

他一看顾清晗要走,急了,连忙挣扎大叫:“公主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欺压良善之人,传出去有损芳名。”

天瑜毫不客气地上前继续手撕脚踹白建修:“本公主不怕,本公主一个已婚老妇女,才不在乎什么芳名不芳名。”

顾清晗听见了脚步一顿,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奋战的天瑜,摇摇头无奈地笑着出去了。

两人走出院子,徐太医惊魂未定,指指背后问:“你就真这样不管了,万一你那个已婚老……小公主在里头把人打死了呢?”

“不会的,公主如今长大了一岁,性子已经不像以往那般莽撞了,行事分寸恰到好处。白建修抛弃糟糠之妻另娶,缺德,却并不违法。公主选择关起门狠狠打他一顿给桃花出气,说明她心里对这些事情都是有数的。”

顾清晗微笑摇头,眼中全是宠溺:“此人的品行如此不堪,我会找个机会把事情告诉当地学政,把他举人名头革去。”

徐太医想了想:“你这法子好,与其让他们死得痛快,不如穷苦潦倒活受罪一辈子。要真是把这两个人弄死了,被有心人捅出去反而把自己拖下水,再说这种事情传开了对表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他饶有兴味地打听道:“我听秋兰说,五公主打算在京城给表小姐寻一门亲事。”

顾清晗惋惜道:“公主是有此意,我也在留心合适的人家,可是桃花如今不能生育,此事有些为难。”

徐太医挺起胸脯:“包在我身上,都怪那些乡下的庸医下药不晓得轻重,我一定替表小姐精心调理,让她再遇第二春。”

顾清晗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一个四十岁的老黄瓜,还是先找找自己的第一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