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是个称职的夫君。

“那客官不如把一套买齐吧,夫人可以用不同的口脂搭配不同颜色的衣衫,这样才能衬得起夫人的美貌。”

老妈子听完顾清晗对妻子绝美的描述之后,立刻就驴下坡,拿出了口若悬河的看家本领推销:“还有那边今年新制的胭脂水粉,种类齐全,客官不妨见样也买一盒,都是最时兴的颜色,买回家去夫人一定会喜欢的。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子们青春短暂,谁不想趁着年轻穿两件好衣衫,用一点好胭脂呢,客官如此体贴,夫人一定会感动的。”

反正他媳妇长得美,美人用什么都是美,那还挑什么,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冤大头,能卖出去多少是多少!

顾清晗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他觉得跑堂老妈子的这个提议实在是妙极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花多少钱他不在意,但是从这些红色里挑出天瑜可能喜欢的颜色实在是太难了,他试图在记忆中找出天瑜平时用的是什么颜色,然后发现这些红色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选择困难症患者顾清晗瞬间被治愈了,他一抬手:“就按你说的办,全都挑最好的,打包送到官驿去,我姓顾。”

老妈子欣喜若狂:“客官,我们店里还有些上好的冻疮膏,冬天用了手足细嫩,一共有十六种香味,你看是不是……”

顾清晗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冬天已经过去了,如今快夏天了,我买冻疮膏有什么用?”

老妈子巧舌如簧:“四季有轮回,冬天过去了还会回来的嘛,你提前备上,夫人一定会夸您体贴睿智的。”

体贴睿智的顾清晗觉得能被天瑜夸奖两句实在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他认可地点点头:“好吧,也要了。”

如果不是靠着柜台,跑堂老妈子简直高兴地要晕过去,这单生意赚大发了:“客官您真是聪慧,您真有眼光,我们春霖坊的东西品质保管您满意,奴婢这就派人打包给您送去。”

顾清晗回到驿站,学海迎了上来,交给他一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不知道是何人写来的。

顾清晗拆开一看信纸上写着:清晗年兄……,他便知道怎么回事了,立刻进屋关上门,看完之后用火折子把信烧了。

这封信是巫阳县令丁才英写来的,此人与顾清晗是同年,也是三年前中的进士。所谓同年,就是同榜进士之意,因为同科入仕,同年的官员之间比旁人天然多了几分亲厚。

顾清晗与丁才英是在贡院交名帖的时候结识的,两人一见如故,考前闲暇时常常一起吟咏诗文、议论学问,后来丁才英去外地做官,两人依然以笔会友,很是谈得来。

所以顾清晗人还没出京城,就给丁才英写了一封书信,请他帮忙暗中查访一下当初的事。

丁才英收到信就暗暗查访了这件事,他找到了当初给孟广义带路去展家找人的老衙役询问情况,然后把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写给了顾清晗。

二十年前,孟广义到了巫阴县办了三件事。

一是剿匪,二是肃清山匪余孽,三是寻找展颜。

孟广义携带数万大军驻扎在巫山脚下,先是地毯式搜索,把山上的匪徒全部抓捕殆尽,然后推到菜市口,砍瓜切菜般全部杀头,一个活口都没留。

当地有不少被土匪掠走的姑娘,在山里被土匪□□,被逼着做了压寨夫人,有些还生了孩子,这些土匪的孩子们大多未成年,有些甚至还在襁褓之中,但是生在土匪窝里就是他们的原罪,自然一律格杀勿论。

为了肃清土匪余孽,智勇双全的孟广义假意放这些被强掠的姑娘走,然后派人悄悄跟着这些姑娘,跟随她们回到家里之后,立刻将她们家里的成年男丁全部抓起来砍头。

他对外声称是担心这些女子心里忘不了土匪男人,为了防止她们贼心不死,怂恿家人为非作歹祸乱一方百姓,所以要将有威胁的男丁全部杀掉。

巫山土匪为祸已久,附近几个州县都常有村庄受其骚扰,被土匪抓上山和祸害过的姑娘不在少数,孟广义这么一番杀伐之下,土匪确实肃清了。

但是一时间巫山周围人人自危,本来家中有姑娘被土匪□□过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现在更加没有人敢出声了。

孟广义自诩公私分明,自然是公在前,私在后,所以前两件事情大张旗鼓地做完之后,他才去寻找展颜。

孟广义为了表示自己的恭敬,那一天特别安排了巫阴县令与数百个衙役们鸣锣开道,他全副武将铠甲,威风凛凛地带着一队亲兵去展员外家接展颜。

展家十几口人都被叫了出来,围在院子中间,展员外看见院子里来了这么多大头兵,个个手上都是真刀真枪,他吓得腿软站不住,战战兢兢跪下了,孟广义问一句,他答一句。

孟广义道:“本将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巫山剿匪的孟广义,你可知晓?”

展员外当然知晓,这段时间孟广义带着人在西市口杀人杀得血水横流,虽然说死的大部分都是土匪吧,这个人还是被老百姓叫成活阎王。

展员外的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将,将军,草,草民一家都是,是良民。”

孟广义道:“本将听说,你家里有个女儿叫展颜土匪作乱后她怀孕了,今日怎么没在这里?”

展员外吓得跪在地上尿了裤子,他绝望地想,是哪个坏心眼的把展颜被土匪□□的事情说出去的,他哆哆嗦嗦道:“她,她没怀孕,将军别听旁人胡说。”

旁边展颜的大哥到底机灵些,他连忙结结巴巴解释:“将军,我,我家妹子是怀孕了,可她是同本地一户人家结亲后怀孕的。后来那户人家的庄子遭了匪祸,全家人都死了,展颜也死了,死了好久了,将军不信可以去查一查。”

他报出一个不久前被土匪屠光了全庄的地名,这个庄子里基本没有活人了,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展员外虽然惊恐,也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拼命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孟广义听完之后,嘴角忍不住勾起,他咳嗽了一声掩饰了过去,一脸沉痛道:“本将军前几个月曾在贵府上借住,不料你家竟然发生了这样凄凉的事情。”

他挥挥手,身后立刻有人拿来一袋银两塞到了展员外手里:“这些银两算是报答当日借住之情,还请各位节哀。”

寻找展颜之事画上句号,孟广义班师回京,因为剿匪大捷,被皇上好好嘉奖了一番。

顾清晗烧掉了信,静坐着凝神思索,丁才英在信里没有对孟广义当年的作为做任何评判,他只是客观地把前情后事描述了一番。

孟广义去展家找人的事情不为人知,但他当年剿匪的事情,顾清晗也有所耳闻,一直有言官说孟广义杀戮过重,弹劾了他好几年,这件事过了十几年仍然有人会提起。

那时候顾清晗觉得这些言官小题大做了,非常事情行非常手段,对这些土匪妇人之仁,便是将百姓安危置之度外。

今天看完这封信以后,他本能地觉得孟广义当初剿匪的动作和后面找展颜的事情连在一起看,隐隐透着些古怪。

顾清晗又想起他在京城的时候,翻阅皇帝起居注的时候查到的一段往事。

孟广义回京之后,面见皇帝说没有找到展颜。

哲昭皇帝失望地问:“为何不仔细查找,展家毕竟是县城里的人家,县里有兵勇护卫着,既然他家里人都在,那她也不该有事才对?”

孟广义为难道:“禀告陛下,展员外看起来十分惶恐,展少爷说她嫁人之后遭到土匪毒手。据臣在巫山剿匪的见闻,当地有不少女子被土匪侮辱之后自杀,更有甚者,被那些毫无人性的土匪□□至死,其死时惨状臣不忍详谈。”

哲昭皇帝眉头深锁,怅然若失地想,还以为能与佳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熟料斯人已逝。

孟广义面带怜悯之色:“还请皇上恕罪,并非臣敷衍塞责,臣以为既然他家人不愿意详说,想必是有难言之隐。臣臣恐细查之后,展小姐去世的真实情状会令皇上伤心。”

哲昭皇帝听到这里,只好长叹一口气,在心里悲泣了几声,人死不能复生,此事就此作罢。

顾清晗在刑部供职已久,每日职责就是查验各地重大案件的卷宗、人证口供等物,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的疑点进行复核,确保有罪之人都能被绳之以法,无罪之人都能沉冤昭雪。

多年来的职业习惯,让顾清晗敏感地意识到,事情显然并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把孟广义在巫阴县和回京之后的作为合并在一起琢磨,便会发现,他并不想让展颜回京,否则的话,展家父子俩的话中那么多破绽,他不会视而不见。

可惜,这只是顾清晗的推断,定人罪名必须环环相扣,人证物证齐全,若是硬说孟广义做了什么,仅仅凭着上面这些事情,基本上算是查无实据。

重点是,孟广义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顾清晗在心里嗟叹了几声,不管孟广义是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一次次小意外叠加起来就是变幻的人生,孟广义随意的几个小小举动,却毁了天瑜母子的人生。

顾清晗在南省的公务已经结束,要查的东西也都清楚了,恰好梁大人寻了一家做点心的师傅,把人送到驿站,顾清晗便辞别了南省诸位官员,返回京城了。

本来事情就到此为止了,顾清晗却忽然很想去看看天瑜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看。他假说巫山是座名山,想去游览一番,叫厨子一家把他买的礼物先带回京城,自己带着学海前往巫阴县。

丁才英没料到顾清晗会亲自前来,老友见面,激动不已。

他领着顾清晗在这座小县城里转了一圈:“此地虽然简陋一些,然民风淳朴,自从巫山之匪剿灭殆尽之后,百姓生活甚是安逸。”

到了一处新建的酒楼前,丁才英道:“这就是原先展家的宅基所在,那件事后没有几年,有一个雷雨夜,展家房梁被雷电劈着火了,一家人死个干净。”

他唏嘘了几声:“唯独一个儿媳妇带儿子回娘家去了,躲过一劫,她后来卖了这块宅基地,带着钱和孩子改嫁了,也不知道嫁到哪里去了,总算给展家留下条血脉。想来那孩子也不小了,要不要我想法子寻找一下?”

人世无常啊,想不到展家竟然蒙此剧变,顾清晗虽然惋惜,还是摇摇头:“不必了。”

天瑜并没有交待这件事,她是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想必不想再跟这一家人有什么瓜葛吧。

顾清晗饶有兴味地跟随丁才英四处看,想再找到一些跟天瑜有关的印记,可是除了刚才展家的宅基地,丁才英再也没提起过她。

晚上两人对酌之时,丁才英解惑道:“天瑜公主是在隔壁县长大的,她从未踏足过本县。”

顾清晗恍然大悟,略有些遗憾道:“原想着趁此机会看一看她生活的地方,想不到却摸错了门道,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不称职了。”

丁才英笑道:“这有何难,两县距离不远,山里如今太平了,路也好走,顾年兄若是想去看看,我便写一封信给巫阳县的赵县令。””

顾清晗第二日揣着信欣然而往,丁才英还给他派了个老家在巫阳县的捕快做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