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晗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早上是被天瑜推醒的:“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他匆匆忙忙穿着官服,看见天瑜一身素色中衣坐在妆台前,正等人来梳妆。
顾清晗手上整理官帽,目光却忍不住的往天瑜那里飘,他看着她玲珑的背影心想,算了,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床头吵架床尾和。
于是他咳了一声,主动找她说话:“殿下今日要出去玩吗,是去太子府上还是四公主府上。若是去四公主府上,同臣正好顺路。”
天瑜没回头,从镜子里看了那个清隽的男子一眼,冷淡道:“不,我是要进宫。”
顾清晗心里一凉,想起她昨天半夜说要和离的事情,不是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么,为何她睡醒了还是没消气。
他无奈道:“殿下不要孩子气了,臣听说近日醉仙居新上了不少菜式,殿下可想去尝尝,臣今日可以早些回来。”
天瑜不理他,也懒得回头看他,对着镜子里的顾清晗冷漠地翻了个白眼。
再说下去就真要迟到了,顾清晗只好走了。
天瑜进宫径直去找了哲昭皇帝,可是皇帝刚刚下朝,忙得不得了。今年是春闱之年,科举开考在即,所以上书房门外等着进去答话的大臣们排成了长队。
天瑜远远看了一眼排队的人群,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了,皇帝没空理自己这些事情,估计除了一顿责骂得不到别的好儿。
她只好去找皇后娘娘,结果皇后更忙,马上到清明节了,皇家要祭祀天地祖先;太子妃又刚刚怀孕,皇后不许她操劳,于是东宫里的大小事务现在也来找皇后汇报了。
见天瑜去了,皇后娘娘往她怀里塞了一大堆番邦进贡来的新鲜玩意和吃食,交待她几句要乖乖的,就急匆匆去忙了。
天瑜想了想,那不如去找终极大boss太后娘娘吧。
根据职场规则,大领导答应的事情,小领导们都会痛快执行,但是如果找小领导一级一级去申请,很可能都到不了大领导那里,你就被毙了。
虽然越级汇报是不对的,但是天瑜觉得,她这是非常之事,如果用常规方法估计很难解决,只能拼一把了,皇帝和皇后肯定不会驳了太后娘娘的面子。
天瑜鼓起勇气说明了来意,说自己和顾清晗感情破裂,两个人已经离心离德,各方面生活都不和谐,希望能够离婚。
太后娘娘一口茶水喷在地上:“你跟顾驸马吵架了?”
天瑜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已经过了吵吵闹闹的阶段了,现在两个人都很冷静,只想好聚好散。”
太后缓缓问:“顾驸马怎么说,他也是这个意思么?”
想到顾清晗,天瑜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她低着头小声道:“他,他去衙门了,他巴不得我早点跟他离呢。”
听说顾清晗如常去衙门当值了,太后无奈地那手指戳了戳天瑜的脑门儿:“还说没闹别扭,他要真想和离,就跟你一起进宫说来了,由着你自己过来闹。”
天瑜摇着太后娘娘的手臂哀求她:“皇祖母,儿臣根本没闹,我这是文明和离,不哭不闹不吵,不给皇家丢人。”
太后娘娘捏了捏天瑜的脸颊,这小丫头脸蛋儿粉嘟嘟像个寿桃,让人看见就欢喜。
“你还知道丢人啊,你说说你,当初你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如今才结婚几个月你又闹着要和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皇家的脸面怎么办,不准离。”
皇后闻讯赶来了,也说天瑜是小孩子脾气,顾清晗这么好的驸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和离。
两人连说带劝,软硬兼施,总之不许她和离。
天瑜早知道这事没这么容易,她哭丧着脸听了一堆鞭策,从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话里找到一个相同点,两人都强调她结婚才几个月,这么短时间离婚有伤皇家体面。
等太后和皇后都说得累了,口干舌燥喝水的功夫,天瑜扬起脸,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声好气地问:“皇祖母,母后,那是不是等满一年的时候,我就能跟顾清晗和离呢?”
皇后立刻急了:“你瞧瞧母后刚才的话都白说了,你这是都跟谁学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闹和离。你大嫂都有孕了,你这个孩子咋不学点儿好的呢?”
太后也颇为头疼,但是听皇后这么一说,她心里起了一个念头,小夫妻吵架不过就是几天的事情,说不准下个月天瑜就怀上了,两个又热热乎乎了。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当真了,才是把事情闹大了。
于是太后娘娘含混道:“等满一年了再说吧。”
天瑜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他们是去年秋天大婚的,离一年也就六七个月了而已,她乖巧地点头:“那儿臣满一年再来。”
太后看着她那张殷切的小脸蛋,觉得头更疼了。
顾清晗在衙门公房里坐着,东翻一页西看一本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总之这一上午都心神不宁。
过了一会儿王郎中来找他,客客气气地跟他商量:“顾爵爷,方才我跟着张尚书进宫去给万岁爷答话,瞧见你家公主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头。那马车样式可真不错,又轻便又透气的,我也想照着打造一辆,你看是不是方便叫木匠去府上照着画个图样?”
顾清晗从桌案后面抬眼愕然看他:“她真的进宫了?”
王郎中一愣:“想必是了。那这事儿行不行呢?”
顾清晗拂袖而走:“不行!”
“啊?这都不行。”王郎中看着顾清晗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至于么,如此小气。”
顾清晗负气走出刑部衙门,他觉得天瑜真是幼稚至极,两人吵架了自己好好解决便是,怎么能随便闹到长辈那里去了。
他很想立刻进宫去找她好好彻谈一番,出了大门没走几步就顿住了脚,他毕竟是驸马不是公主,没有被宣召是不得擅自进宫的。
顾清晗只好在衙门院子里心烦意乱地转悠了几圈。
张尚书正着桌上一本就卷宗凝神思索,偶然一抬头,隔着窗户瞧见了他在院子里,便出来招手道:“顾郎中,你过来,咱俩一起议一议南省报上来的这个命案。陛下今日说案情存疑,斩立决没批,发回来让部里重审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顾清晗进去同张尚书一起看那卷宗。
卷宗上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他盯着那些犯人口供、仵作验尸记录、杀人凶器的图样……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些东西上面。
张尚书问了几个问题,顾清晗都回答地驴唇不对马嘴,频繁出错,完全不在状态。
张尚书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了这个年轻的属下心不在焉,他立刻想起了之前徐太医曾托他规劝顾清晗的那件事,便苦口婆心道:“春季到了,你们年轻人火气大可以理解,但也要注意养生,房事太多伤身,过犹不及懂不懂。”
顾清晗苦笑了一下,他现在苦恼的根本不是过犹不及,而是物极必反。
他避而不答,只是道:“卷宗下官拿回去细看之后,再来同尚书讨论吧。”
这一天浑浑噩噩的过去了,眼瞅着到了下衙时分,大人们收拾收拾出了公房,互相寒暄约酒。
四驸马董高朗生性跳脱,他捶了王郎中一拳:“老王,我听说醉仙居最近请了几个南方大厨来,那小菜做的可精致了。昨晚打叶子牌你赢了哥几个那么多,不如请哥几个去喝几杯。”
昨天一起打牌输的底儿掉的几个大人纷纷附和起来。
董高朗一打眼瞧见顾清晗站在身后,便也扬声招呼了一句:“顾爵爷要不要同去啊?”
顾清晗看着站在旁边的王郎中,猛地想起王郎中上午来找过自己,还被自己莫名奇妙拒绝的事情,便淡淡道:“那同去吧,今日我请了,王郎中不必破费了。”
其实董高朗只是随口客气一句,顾清晗极少参与这种级别的应酬,他那个交际圈董高朗他们也高攀不上。没想到他真的答应去了,还主动要付账,财大气粗果然不一样。
同僚们都是一怔:然后欢闹起来:“顾爵爷请客,不差钱,都去都去。”
顾清晗率先出了大门,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要请同僚们喝酒,向王郎中赔礼道歉只是个由头罢了,总之,他今天就是不想回家。
顾清晗不会划拳行酒令,一整晚只是闷头喝苦酒。他一个做东的人这么端着,搞得同僚们都放不开,好端端一场同僚聚会弄得凄风苦雨的,大家喝了几杯都纷纷告辞了。
董高朗撑到了最后,后来他实在撑不下去也走了,顾清晗只能寂寞地回家了。
回府之后天瑜还没睡,顾清晗请安之后,见她一脸失落的样子,想着她今天进宫的事情,忍不住问:“殿下为何事不快?”
天瑜重重地“唉”了一声:“我尽力了,可是太后和皇后都不同意咱俩离婚,她们说满一年才能离婚。”
顾清晗听了她这个说法,在心里堵了一天的那口闷气,终于也跟着吐了出来。
天瑜听见顾清晗跟着自己叹气,她幽怨地看着他:“你很失落,你很难过,对不对?”
顾清晗头疼地想,她从哪里看出来我不高兴的,默然半晌道:“臣,并没有很难过。”
“那就是有一点点难过喽。可我也没办法,你多少体谅我一点,总之还得麻烦您再多忍我几个月。”
天瑜身心俱疲,她抬起双手托住额头,额角的鬓发被支得乱七八糟的,眼睛也被手掌推得变了形,样子看起来很是颓废。
她是真的累了,昨天夜里那一场梦,让天瑜觉得自己就像死过一回一样。
她原本极度厌恶自己的这个角色,完全不能接受恶毒女配的人设,但她现在居然不讨厌了,甚至还心疼她。
这样纠结的情感,让天瑜的心态都要崩坏了。
顾清晗盯着天瑜半晌没说出话,他喝了酒,本来就带着三分醉意,过了许久,才郁结地自嘲道:“果然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快,想不到公主这么快便厌了我。”
天瑜在宫里听了一天女德讲座已经很累了,她一脸沧桑道:“对,还是细水长流的感情最珍贵,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顾清晗略微琢磨了一下天瑜的话,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他看着天瑜一字一顿认真道:“臣能做得到。”
天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展颜,她一生都渴望得到细水长流的感情吧,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她和皇帝算得上一对璧人。
天瑜心里一酸,她忍着泪意对顾清晗点点头:“我当然相信你能做得到,我也能做得到。”
我答应给你自由,我会给的,希望你们以后可以过得幸福。
青梅竹马的白月光恋人不是人人都有的,既然拥有就要珍惜。
请你一定要好好待她,起码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有好男人,还有真正的爱情。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展颜那样一生凄惨,她只是个例外。
*
玉华被禁足在自己的寝殿里,孟蓉蓉带了些吃食进来看她:“这是醉仙居最新请的南方的厨子做的,生意可好了,等你能出去了,表姐带你去,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表姐做东。”
玉华被关了很久,趴在贵妃榻上恹恹得没什么精神:“醉仙居本来就是表姐家的产业,你不请我,难道我请你么?”
孟蓉蓉晓得她是急了,温柔问道:“殿下在宫里闷了吧?那明日我再来,带些时兴的话本子给你瞧。”
玉华听孟蓉蓉这样问,一拍脑门:“本来挺闷的,但是最近有件高兴的事情,你不提我都忘了告诉你。”
她翻个身一咕噜坐起来:“表姐,那个女的要跟顾清晗和离!”
“天瑜公主要跟顾清晗和离?”孟蓉蓉果然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华漫不经心道:“昨天晚上我母妃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的,说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起劝了她一天呢。”
孟蓉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和离呢,她嫁得那可是顾清晗啊。”
一说到八卦玉华来了精神,她兴致勃勃道:“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肯定是顾清晗受不了她,天天在家跟她吵架,冷着她,晾着她,现在她自讨没趣实在过不下去了呗。想想也是,顾清晗啊,整个启朝最年轻的国公爷,家财万贯不说,自己又一表人才,换做我是她,我也没脸再赖在人家身边了。”
孟蓉蓉抿唇一笑:“你呀,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她这几天心情很差,一度都要绝望了。
太子妃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赶在这么不合适的时候怀上了,哪怕再晚一个月,她不就嫁进去了吗。
想不到顾清晗和天瑜竟然在此时要和离,这无疑是个好消息,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想到此处,孟蓉蓉连忙问:“那顾清晗同意么?”
太后和皇后不同意没关系,只要顾清晗同意,这婚迟早能离,到时候,他又是大启朝未婚的金龟婿了。
玉华翻了个白眼儿:“我哪知道啊,我又出不去,应该是同意的吧,不然她也不会来提啊。”
原来顾清晗同意和离,看来他确实已经烦透了那个猪肉贩子了。
孟蓉蓉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又追问:“那离成了么?”
玉华翻身躺下,百无聊奈地伸直了腿,叹气:“哪有那么容易啊,据说太后娘娘不同意,说她跟顾清晗才结婚几个月就离,若是传出去伤了皇家脸面,让她满一年再说。”
满一年,那不是要等到秋天了,太久了。
孟蓉蓉蹙着眉心想,原来太后是怕传出去有损皇家威仪才拒绝,若是已经传出去,不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她想起那日天瑜似笑非笑说自己是茉莉花的样子,暗暗下了决心,茉莉花开在夏秋之交,既然她说我是茉莉花,那不如我便帮她一把,让茉莉花香飘得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