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天瑜都完全不会喝酒,她本意只是想让自己早点睡着,没想到白酒劲儿这么大,直接给她弄晕了,但是这种大脑的迷迷糊糊和真正睡着的状态又不同,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
她梦见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那些原作者一笔带过没有展开描写的剧情,像放电影一样在她梦境中徐徐打开。
那一年哲昭皇帝夏元庆只有二十一岁,正是丰神俊朗的年纪,一场暴雨之中的借宿,让十八岁的少女展颜对他一见钟情。
原本打算越过巫山一路南下的年轻皇帝夏元庆被这个美丽温柔的少女绊住了脚步,在巫阴县一连呆了半个月,两人暗度陈仓定下终身。
巫阴县顾名思义,在巫山脚下,这地方自古民风彪悍,正在夏元庆和展颜两情相悦的时候,巫山突然冒出一股子土匪,在周边几个县城烧杀抢掠。
因为夏元庆是微服私访,身边带的人手并不多,随扈的定国公孟广义为了皇帝的安全着想,建议夏元庆即刻返回京城。
夏元庆匆忙离开巫阴县,临行前一夜,他取下出生之日先皇赐与的玉佩,郑重地交给了展颜,表明了自己真实身份,保证会回来娶她为妃,从此比翼双飞。
那时候展颜还不知道自己腹中珠胎暗结,知道心上人竟然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以后,她既欢喜又不舍,流着眼泪告诉夏元庆,一定等他回来,绝不负他,他一年不回就等他一年,一生不回就等他一生。
谁知一语成谶。
京城据此路途遥远,夏元庆回到京城,先是八百里加急调来附近的驻军剿匪,结果这些匪徒一头钻进了巫山。
为了清剿干净,朝廷制定方略准备物资,待他调兵遣将,派孟广义回到巫山接人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展颜很快发现自己的葵水没有如期而至,她心里咯噔一声,恐怕是怀孕了,只好日夜祈求皇帝能如期而至,可是左等右等不见皇帝回来,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好好一个大姑娘在家里怀孕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瞒得住呢,展家老爷和夫人急得团团转,连忙悄悄安排郎中给她打胎,打算将来找个穷一点的良善人家把女儿嫁出去,想必多给些嫁妆还是有人愿意娶的。
谁知展颜砸翻了落胎药,把郎中赶了出去,宁死不愿意打胎,被逼得急了,她只好告诉父母说孩子生父是皇帝,可是没人信她,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所有人都觉得她失心疯了。
当地土匪猖獗,恰好有不少姑娘被强暴怀孕的,大家都说那孩子肯定也是土匪的。
人家别的姑娘遇到这样的事都是赶紧打胎嫁人了,可是展颜死活不肯打胎,月份渐渐大了,已经不能打了,于是风言风语便起来了,说她是自甘下贱,莫非想跟土匪们上山当压寨夫人么。
展家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乡绅人家,家里还有儿子要娶媳妇的,哪能受得了乡邻这样嚼舌头,展老爷发了狠,提前找稳婆串通好了,说定了那一天等展颜把孩子生出来就扔开水里烫死,然后赶紧让她嫁人。
展颜没有办法,收拾了包袱连夜从家里逃了。一个大着肚子即将临盆的孕妇,谁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半夜上了土匪盘踞的巫山,在山里摸了几天几夜竟然没有遇到土匪,从另一边下了山到了隔壁巫阳县。
展颜捱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冬天的夜风刻骨的寒冷,眼泪早已被风吹干,她觉得自己的裤子全湿透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停的哗啦啦往下尿。
展颜跌跌撞撞走了没几步,肚子往下坠着剧痛起来,她明白大约是羊水破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怕是要生在野地里了。
她想起当初给那个男人的诺言,咬着牙扶着树一步一步往前挪,想找个背风的地方,哪怕有个破庙也成啊,她一定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终于蹒跚着摸进一个村子,展颜彻底没有力气,一步都走不动了。
她靠着一个猪圈的石头墙缓缓滑坐下来,小腹的剧痛像是匕首在搅动,一阵一阵袭来让她痛不欲生,可几天水米未进,她连哭都哭不出来眼泪来,只能张着嘴无声地干嚎。
她强撑着起身,抖抖索索把裤子脱了垫在身下,支开双腿,用裙子盖好,剩下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
猪的嗅觉极灵敏,外面的动静和空气中的血气让它们拼命地猪圈里拱起来,猪圈的异常动静惊动了这家人院子里的狗,看门狗开始狂吠,终于惊动了主人。
屠户汤大柱听见外面猪圈里有动静,第一反应是有人来偷猪,他和老婆两人一人拿了一把砍柴刀,又把家里的四条大狼狗全都解开绳子,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到了猪圈边上,没见有人偷猪,却听见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和一阵尖锐的婴儿啼哭声。
这半夜三更的,是闹了鬼吗?
汤大柱惊呆了,他和老婆对视了一眼,战战兢兢地打着火把举着刀靠了过去,看见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靠在自家猪圈的墙上,两条小腿赤裸着露在外面,脚边上还有一个血糊糊的婴儿,连脐带和胎盘都血肉模糊的在身上。
汤大柱的婆娘黄柳叶是个泼辣人,她蹲下来仔细一看,发现地上这女子梳着双环髻,明显是未嫁的姑娘家,她咂咂嘴:“呦,大姑娘野地里生孩子啊,真稀罕。”
汤大柱把火把拿近了一些,火光照亮了展颜的脸,他看清楚之后大惊:“呀!这不是巫阴县的展家大小姐么!”
汤大柱认识展颜,他有个堂弟在展家做长工,去年这堂弟的娘去世的时候,他曾去巫阴县报丧,见了这位展小姐之后惊为天人,他一直觉得只有天上的仙女才能长成这副模样,回来告诉老婆黄柳叶之后,还被老婆狠狠捶了一顿。
见了展颜这幅模样,汤大柱慌忙把手里的火把塞给老婆:“婆娘你去烧些热水,我来把她抱回屋里去,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明儿早上一大一小肯定都没命了。”
黄柳叶呸了一声,粗暴把火把塞给自家男人,拍拍胸脯道:“老娘来抱她,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想的什么龌蹉事!你滚屋里烧开水去!”
黄柳叶虽然名叫柳叶,身材可一点都不柳叶,性子更是不柳叶。
她把手中柴刀在火把上烧烫了,蹲下来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斩断了脐带,然后脱下身上的棉袄把那团哭泣的婴儿包裹起来,递给了汤大柱之后,她结结实实地把展颜抱进屋放在了炕上。
汤大柱是个屠户,他平素里收猪杀猪,因为家里猪太多,村里人都嫌臭,所以住在村子外围,黄柳叶则在城关镇上卖些肉,日子算得上小康。
这家两口子虽然都是粗鲁的干活人,却十分善良。
展颜在汤屠户家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听汤大柱说过几日便要将她回去,展颜哭着从床上爬下,跪着祈求千万不要将她送回家去,说若是回去了,家中父母便要将这个女娃娃抛进滚水里溺死了。
黄柳叶今年春天刚生了个女儿,取名桃花,还不足周岁仍在吃奶,因为展颜一直晕乎乎不醒,她自己奶水又旺,索性把展颜生的小女娃也一起奶了。
她听说展家老爷和夫人竟然是做这种打算的,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正在自己怀里吃奶的小人儿。
几天过去了,小家伙从最初的红彤彤皱巴巴一团肉,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吃饱了睡着的时候,还会偷笑,看一眼心都软了。
虽然大姑娘家家的偷了人是不要脸,可这小娃娃也是一条性命啊。
黄柳叶摇了摇头:“真是造孽啊。”
同情归同情,话还是得说开的,黄柳叶大喇垃道:“展小姐,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只有救急哪有救穷的,你这不回去不成啊,若是不想回娘家,送你去找这孩子的爹也成。”
她看了看展颜那张漂亮的脸蛋,又瞅了一眼自己男人,嘟囔道:“总不能长久住在我家里,别的不说,不方便呀。”
展颜何尝不知,她绝望道:“这孩子的爹有些不便,他日后一定会回来找我们娘俩的。多谢大哥大嫂搭救,我现在就带着孩子走。”
汤大柱挠挠头,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将这母女二人赶出去,岂不是逼人家上死路,他虽然长得满身横肉一脸凶相,干的也是杀猪的残忍营生,其实却最是心软。
他拍了板:“你不要走了,就留在我家里干点零活,帮忙带带孩子喂喂猪做做饭吧。等过段时间天暖和了,你有落脚处了,再走不迟。”
黄柳叶狠狠瞪了相公一眼,转念一想男人平日里收猪杀猪,还要兑肉给别人。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也要去镇上摆摊卖肉,确实顾上不家里的事情,雇个长工又不值当,留下她帮帮忙也行。
黄柳叶忙不迭道:“那可先说好,就只能给你地方住,管饭,工钱是没有的。”
要是不花钱的话,权当积德行善了。
展颜哭着磕头,感激道:“大哥大嫂,只要给我们娘俩一个落脚地方,我干什么都行,哪敢要什么工钱。”
展颜给女儿起名叫展瑜,因为夏元庆临走的时候留给她一块玉佩。
瑜是美玉是意思,小瑜儿是他留给她最美好的念想。
从此展颜就在汤屠户家里干点零活,她缝了个布兜子,把女儿背在身上,做饭喂猪打扫猪圈,样样都做得周到齐全。
汤屠户有时一晚上要杀十几头猪,场院里全是血,她还要从井里担水,一点点打扫干净。
自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哪干过这些,但是她一声不吭全扛下来了,再苦再难都不怕,她一心想把女儿养大成人,她坚信那个人一定会回来接她们娘俩的。
不是一家人住在一起总归不方便,到了第二年春夏之交,展颜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首饰当了些钱,汤屠户便在自己家猪圈旁边腾出一片地方,又找人给她盖了间土坯房,母女俩便住在里面相依为命。
黄柳叶对汤大柱照应展颜的事情很不满,她担心自己男人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于是嘴里总忍不住说两句不好听的,但是她是个嘴硬心软的女人,打心眼里可怜展颜母女没处可去,也没当真赶过她。
后来发现男人一直跟自己过得热热乎乎,那展颜虽然长得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却一直谨守本分,从来没有狐媚过,说句难听的,黄柳叶觉得就连村东头那个麻脸的寡妇都比她还会发骚,慢慢地也就接纳了。
汤屠户家有一儿一女,男孩叫铁牛,女孩叫桃花,都是憨厚孩子,小瑜儿从小跟他们玩在一处。
后来孩子们长大了一些,不用总是带着了,展颜会做一手好绣活,就刺绣些帕子巾子,枕头皮子之类的去卖,终于不靠接济也能勉强度日了。
展颜是识字的,她抽空教这三个孩子认字算账,附近的农户知道了,便把孩子也送来托她教教,识字无所谓,主要是能算个账就好,也有时候求她帮忙写家信写对联之类的,她从来都是和善地应下。
山脚下的县城,乡民们靠山吃山,大多淳朴,见展颜如此温柔可亲,再也不嘲笑她是大姑娘生孩子了,还常常送些吃食和不要的旧衣裳给她,母女俩日子过得虽然苦些,但是安稳。
小瑜八成是因为吃黄柳叶的奶水长大,她的性子一点不像展颜,倒像黄柳叶。
她从小就不喜欢跟亲娘学写字和刺绣,喜欢跟在她黄大娘屁股后面,整日帮她在肉案卖肉。
有卖鱼的逗她:“小鱼小鱼,你就是我这盆里卖的小鱼么。”
小瑜摇摇头上的两根小辫儿,稚声稚气道:“我才不是鱼呢,我娘说了,我是瑜,我是漂亮的玉石。瑜就是美玉。”
街上的小贩子们就笑起来:“小黄毛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叫美玉,你呀就是一条小猫鱼。”
小瑜一天天长大了,长到十岁的时候,已经是远近出名的小美人坯子,再也没有人说她是小猫鱼了,她确实是一块美玉。
黄柳叶生了一儿一女,儿子铁牛比小瑜儿大三岁,她当初照应着展颜母女,一来是因为她心善,二来也怀着一份儿念想,说不定小瑜长大了可以给铁牛当个媳妇。
她悄悄跟自己男人说过这件事,这年头娶亲多贵啊,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时候孩子还小,汤屠户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结果小瑜越长越娇俏,水灵灵的一个小丫头,汤屠户便跟自己老婆说,叫她不要再有这个念想了,不合适。
黄柳叶自己也觉得她家铁牛招架不住这么好看的丫头,便再也不提这件事,索性就拿小瑜当半个女儿待了。
展颜本来体弱,生孩子的时候受了寒,一到冬天就犯咳病,小瑜十四岁的那年冬天,她终于没熬过去,咳血咳死了。
临死之前,展颜紧紧攥着小瑜儿的手:“你跟娘发誓,你不许做妾,不许以色侍人,干再苦再累的活都可以,切记一定要自己养活自己,不能让自己身上有污名。”
小瑜不懂为什么,但她还是哭着发了毒誓:“娘,你快点好起来。以后我一定听话,我跟你好好学绣花写字,娘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展颜艰难地拿出夏元庆当初留下的玉佩,挂在了小瑜的脖子上,撑着最后一口气道:“记住,再穷不许当掉娘留给你的玉佩,没了这块玉佩,将来你爹就找不到你了。”
小瑜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娘,我们当了这块玉佩,我们就有钱请郎中了。我去当了它好不好,我们可以活当的,将来我拼命挣钱,我一定给它再赎回来。娘,我求你了,好不好。”
“不许去!”
展颜看着女儿的脸,她的模样像极了那个人,眉眼大气漂亮,热泪滚滚落下:“小瑜啊,娘没用,只能护你到这里了,往后的日子,你得靠自己了。”
展颜带着对女儿的万分不舍咽了气。
她始终坚信那个男人会回来找她,等他见到女儿,会知道自己从来不曾怨过他,她一生艰难,却为了所爱之人拼尽了全力。
小瑜嚎啕大哭:“娘,娘——你不要死,你死了孩儿怎么办?”
小姑娘单薄无助的身子伏在母亲的尸身上哭得晕过去。
再后来,汤屠户就低价兑一些肉给小瑜卖,黄大娘可怜这个孤女,杀了猪以后总是把最鲜亮的猪肉留给她,小瑜不想抢黄大娘的生意,她就天天去县城里卖。
娘死了她很伤心,可她还得活着。
汤铁牛心疼她,总是替她把猪肉扛到独轮车上,再推着车送她一段路。
没多久小瑜就坚持要自己扛:“我总不能一辈子麻烦铁牛哥,将来娶了嫂子,看到要心疼的。”
于是,天瑜在梦里看见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用她小小的肩膀扛着比自己还重的半扇油腻腻的猪肉,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独轮车边上,奋力把肉放上去,然后架起车推到县城去卖肉。
城关镇离县城有将近二十里路,她瘦弱的胳膊推着车要走一个时辰,为了能早点到地方抢到好位置,她每天天不亮就出门,风雨无阻。
天瑜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这些事情就像有人在她脑子里放电影一样,所有的细枝末节徐徐展现,她感觉自己看见了这个女配小时候的每一天。
原来这个恶毒女配不是公主的时候,过得这么苦,她的娘亲用一个弱女子的肩膀,竭尽所能地替她挡住风雨,撑起一个家。
展颜临死前留下的遗言,更是为女儿的出路做尽了打算。
小瑜被皇帝寻到的时候,虽然贫苦,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点,所以才能被皇帝光明正大认了回去,甚至记在了皇后名下,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一个母亲殚精竭虑的考量。
天瑜自己的母亲早逝,她对妈妈这个词根本没什么感觉,她连自己妈妈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可是想着展颜的脸,天瑜在心里落泪了。原来被妈妈疼爱是这样幸福的事,有妈妈可真好。
当小瑜和娘亲之间暖心的往事全部浮现,天瑜觉得心里有个结被人温柔地解开了,她记起的不仅是往事,还有爱和思念。她觉得自己和她一起长大,被展颜疼爱了一生。
顾清晗今夜同样辗转难眠,他上床太早了,这个时辰本来就不到入睡的时候。
既然睡不着,就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起今日娘亲催着要抱孙子的事情,忍不住转头看了枕边人一眼。
天瑜在梦中发出几声呓语,她面色绯红,脸上有薄薄的汗意,秀美的眉毛微微拧着。
顾清晗见天瑜这副模样,立刻觉得她这是酒劲儿发起来了,他担忧她这样汗涔涔得会难受,遂起来取了一个帕子,从茶壶里倒出些温水蘸湿了,细致地给她擦汗。
他的手抚过她饱满的额头、柔腻的脸颊、红艳艳的唇瓣、粉嫩修长的颈,然后下面是……顾清晗的手停住了。
天气渐热,天瑜今天穿着的素绫中衣很薄,她又出了汗,那绸缎的料子浸湿了之后,竟然呈现出微微透明的质感,似乎能透出肉色。
她的嘴唇像咬着一枚樱桃般红艳亮眼,胸前双峰高耸,随着呼吸慢慢起伏,顾清晗猛地转过脸去,把帕子丢了,背对着天瑜坐着。
可即使不看她,她身上那种独有的清甜气息依旧萦绕在他的鼻尖,挥之不去,他觉得心里像是有一万只白蚁在撕咬,对她的渴望像是爆发的岩浆,在火山山体里四处冲撞,寻找可以喷发的通道。
顾清晗懊恼极了,他挫败地用双臂地抱紧自己的脑袋,想关闭五官不去感受她的存在,却根本做不到。
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个君子,怎可对女子生出龌蹉肉欲。
这种难言的焦灼忍耐到最后变成了委屈。
他又想,我是有妻室的男子,这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伦常,并不可耻,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令她不满,大可直接说出来,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折磨人呢。
天瑜其实一直睡得不踏实,从牛嫔娘娘那里出来之后,她就一直心情不好,刚才又做了个长长的噩梦,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疼的喘不过来气。
顾清晗给她擦干脸上的汗,天瑜就迷迷糊糊地醒了,揉揉脸坐起来,抬头就看见男子一堵结实的后背,墙一样挡在眼前。
顾清晗察觉到天瑜起身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她,满眼都是苦闷。
天瑜突然觉得呼吸窒住了,她不是脆弱的人,但是顾清晗的眼神却莫名地刺疼了她。
他此刻的眼神似曾相识,天瑜努力回想了一下,她恍惚着记起当初大婚之夜,他掀开她的红盖头,就是这样痛苦纠结的眼神。
天瑜忽然又想起刚才做的噩梦,梦里的那些事情真实至极,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不是梦,这是藏在原身女配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再回忆起梦中的事情,让天瑜觉得心里一痛,顾清晗的眼神则令她痛上加痛。
她问他:“顾清晗,你对我说真心话,当时你娶我的时候根本不情愿的对吧,你娶我的时候,你连一点点都没有喜欢过我的对吧。”
顾清晗一时间摸不准天瑜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突然翻这些陈年旧账,问这些世人皆知的事情,他蹙眉道:“殿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
苦涩的泪意已经冲上喉头,天瑜强忍着硬给咽了回去,她早就该明白,何必又要问,他和别人一样,自己那些过去在这些豪门世家的贵人们眼里看起来全是笑话。
她是怎么出生的又是怎么长大的,根本没人在意,没人疼惜。
天瑜吸了一下鼻子:“我说真的,你一个大老爷们,至于为这点事儿烦闷得半夜睡不着觉么。真的,没有必要这样,有什么事你明说就是了!”
顾清晗怔住了,他心里想的事情,真的可以明说么,她不会生气么。
迟疑了半天,他摇摇头:“无事。”
“无事。”天瑜听完竟然笑了,“我真服了你们这些虚伪的家伙。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也没打算赖着你。天一亮我就进宫找父皇说这事,我一定会和离的,你放一万个心,你马上就能自由自在了!再忍这一夜!”
天瑜说完躺下,拉着被子蒙住头不想看见他。
顾清晗被天瑜骂得抿着唇不吭声,被子挡住了视线,他看不见天瑜的脸,只能看见她的身形,但是天瑜这劈头盖脸发脾气对他一通奚落,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就那样眉头紧皱,无声地坐着。
“我让你睡觉啊!”见灯光一直不暗下来,天瑜猛地掀开被子抬头冲他尖叫了一声:“你再忍这一夜都不行么!”
她吼完侧过身躺着,背对顾清晗无声哭了。
顾清晗立刻“噗”地一声吹了蜡烛,合上帷帐,躺下把眼睛闭上,两人在黑暗中同时沉默着,一言不发。
天瑜觉得心里难过极了,她突然对女配经历过的一切都感同身受了。
她认祖归宗做了公主,日子过得当然花团锦簇,可是她之前经历的那些艰辛痛苦没有谁心疼过,甚至她的娘亲到现在都是个身份不明的女人,皇家宗谱上连名字都没有一笔。
玉润的母妃牛嫔是罪奴出身的宫女,即使再卑微,起码也是名正言顺皇帝的女人。
可是她的母亲展颜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在烂泥里苦熬至死的人生经历么。
天瑜想起来原文中有提过,公主回宫之后,对从前在民间经历的事情和在民间认识的人闭口不提。
天瑜那时候还骂她虚荣心太重了,怕别人笑话自己的出身卑贱。但是现在天瑜明白了,不是公主不想提,是没人想知道这些事情。
太后疼她,皇上宠她,皇后爱她,都是按照自己想当然的的方式。
他们觉得重重的赏赐她,给她财富和地位就是对她好。
并没有人真心关怀过公主想要什么,她过去的那些苦楚,没人愿意听,她也不敢说,因为说出来就是在打皇家的脸面。
她做事情不稳妥不聪明,可是她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并没有什么人教她该如何做一个高贵典雅的公主。
她看起来既蠢且坏,初心不过是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罢了。
*
顾清晗睁开眼睛怔怔地凝视着雕花大床帐顶的纹路,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其妙一直冷着自己,为什么又发脾气,为什么莫名其妙又提和离。无论如何两个人都是夫妻了,他不奢望她温柔体贴,只盼着她别太任性而已。
他真的很努力讨她欢心了,为了学着哄她高兴,连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都逼着自己看了一大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哪个女子身上花过这么多心思。
这种浓厚的委屈,让顾清晗带着气恼转了身,也用后背对着天瑜。
明明是个春风沉醉、星瀚满天的夜晚,两人却背对背在黑暗里沉默着。
她明日真的要去宫里闹一场么?
闹就闹吧,她闹得还少么,也不差这一回了。
顾清晗抑郁却又无可奈何,他不知道天瑜在想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哪里又惹她烦心了。
这种情形让他感到苦恼,却不厌烦,苦涩当然是很苦涩的,但细细品去,那种苦涩中却泛着甜,心头萦绕着的是一种温柔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