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瑜看玉润紧张成这样,她苦笑了一下:“四姐姐,你放心吧,我不会冲动干傻事的。再说这是孟蓉蓉她爹干的事儿,又不是她干的,那会儿她还没出生呢,跟她没什么关系,我问她也白问,我就是不想让牛嫔娘娘为难。”
玉润担忧地看着天瑜:“五妹妹,我只是担心你听到你母亲的事情受不住。”
“你想问便随我去问,没有什么为难的。当初若不是你帮我,说不准我已经被那两个刁奴气死了,哪来如今的好日子。我母妃也一直感激你,这件事她藏在心里二十年,她觉得如果继续瞒着你,会内疚一世,正是她让我找个机会将这事告诉你的。”
天瑜一把握住玉润的手,她很想快点求证这件事:“那咱们就现在就去行吗!”
玉润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去找今日的主家安郡王妃辞行。
顾清晗的母亲王夫人一到人多的场合就手足无措,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就惧怕交际,王夫人便是这样的人,她总是害怕自己在别人面前出洋相,害怕被别人的目光注视。
跟着安郡王妃回到花厅以后,王夫人立刻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打心眼里盼着这场聚会早些结束。
一群上了年纪的贵妇人,也没什么别的可说,左右不过就是家里的儿子孙子这类话题。
王夫人虽然还没抱上孙子,但是她有儿子有媳妇,迟早会有孙子,她虽然不敢接话,却躲在角落里竖起耳朵听得一脸神往。
安郡王妃虽然也有儿子,可是没有儿媳妇,距离抱孙子还有些难处,言谈间淡淡的,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安郡王妃身份本就比旁人高些,今天又是她做东,话题自然一直围着她转,见她无意聊这个,众人识相地改了话题,开始聊娶媳妇的事情。
这件事安郡王妃果然起了兴致,她傲然道:“我呢,虽然没有还娶媳妇,但是如果娶了,那当然是要把规矩做足的,晨昏定省站规矩是绝对少不了的,毕竟是我家也是有爵的人家。”
她说完有意无意瞟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你说是吧。”
这屋子里大多数都是有儿媳妇的,安郡王妃一个没儿媳妇的,自然不好在旁人面前显摆,但是王秀琴这人是个锯嘴葫芦不会说话,胆子又小,拿她挤兑一下准没事儿。
众人立刻明白了安郡王妃的意思,有同情的,更多的人是幸灾乐祸,你家儿子顾清晗不是出类拔萃么,不是文武双全么,瞧瞧最后还不是得当驸马。
世人皆知,娶了公主简直就是娶了个祖宗回家供着,尤其她家娶的那位还是个笑话。
王夫人只好拘谨地笑了笑:“王妃所言有理。”
她其实有些尴尬,她知道安郡王妃是在讥讽她是驸马的娘,家里儿媳妇是公主殿下,她根本摆不了婆婆的谱儿,反过来还应该向儿媳妇晨昏定省,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难堪的场面。
王夫人正如坐针毡,天瑜进来了,因安郡王妃是长辈,她蹲了个半福,其他的人都不如她身份尊贵了,天瑜便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婶婶,天瑜有事,要先行告退,特来辞行,谢谢婶婶今天请我来看花,都很漂亮。”
安郡王妃的目标是在坐各家夫人的未嫁小姐,根本不在意天瑜是走是留:“既如此,那改日再聚吧。”
天瑜又对王夫人道:“婆母,您也跟儿媳一起回府吧,方才徐太医带话,今日他不当值,正好有空去家里给婆母看看咳嗽的老毛病,已在府上等着了。”
王夫人受宠若惊:“我这就是个老毛病,一到秋冬就犯了,春夏就好了,不碍事的,难为殿下还总惦记着。”
天瑜微笑:“冬病夏治,这样的老毛病就该反季调养才对,我前几日已经跟皇祖母说过了,皇祖母也很担心婆母的身体,她让我对您说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太医院拿,千年的人参也紧着婆母用。”
“老身多谢太后娘娘了,”王夫人激动地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天瑜笑得温柔:“婆母尽管去拿,要是不好意思白拿的话,只管叫他们记在我账上,本宫有钱。”
王夫人感动地看着天瑜,说不出话了。
一屋子的贵妇人神色各异,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羡慕王夫人。
且不说那徐太医是太医院的院正,平素只给宫里贵人看病,低等嫔妃都请不动他,外头人更不要想。
单说这天瑜公主真是盛宠熏天啊,早都听说她不仅陪嫁无数金银财宝,太后还挑了许多富庶的皇庄田地划给了她。
银子谁不爱啊。
本以为她虽然长得人模狗样,肯定对婆婆骄横野蛮,可是看着眼下的模样,竟然对婆婆十分心疼的模样。
这看起来,那是又有钱,又有貌,又得宠,还晓得体贴婆婆。
一群贵妇人酸溜溜地想,如此看来,娶个有财有貌的儿媳妇还挺不错的,比家里只会端茶倒水站规矩的倒要强些。
王夫人在一片羡慕的目光里起身跟着天瑜走了。
马车转了一个路口,天瑜对王夫人道:“婆母,我还要和玉润姐姐进宫一趟,您先回家吃了午饭,下午徐太医才来呢。”
王夫人一怔:“殿下方才不是说徐太医已经在家等着了么?”
天瑜笑了:“我刚才在屋外听见安郡王妃说话那语气,我就觉得这家不是什么好人,估计婆母也不想陪她们闲扯。既然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坐在一起吃饭也好没意思,还不如自己吃饭自在呢,所以我找个借口给你弄出来了。”
王夫人眼眶一热,再看着天瑜的时候,心都是软软的。
天瑜坐了玉润的马车走了,王夫人想了想,叫车夫转头去了刑部衙门。
顾清晗刚散了晨会没多久,最近又很多年前压下来的卷宗要处理,他正在公房里忙得焦头烂额,忽然听到杂役通报王夫人来了,心里肉跳,莫非家中出了什么事?
他连忙亲自出来迎王夫人:“母亲怎么到衙门来找儿子,可是有什么急事?”
王夫人神情凝重:“不仅是急事,还是大事!”
顾清晗脸色大变,把母亲搀扶进自己的公房坐下,又关了门:“母亲,出了何事?”
王夫人捂着胸口:“娘今天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个东西。”
“缺个东西?”顾清晗惊了,他看着母亲神情痛楚不像开玩笑,担忧道:“儿子马上去请徐太医来给您瞧瞧。”
“用不着你请,公主早已给我请过了。”王夫人掷地有声道:“娘就是觉得缺个孙子!”
顾清晗一听见王夫人来是为了这事,真是有苦难言,他无奈道:“儿子知道了,孙子会有的。”
“会有的!会有的!”王夫人板着脸:“何时会有啊?娘来问你,年前娘就交代过你,让你们小两口早些要孩子,可娘今日和公主一起去安郡王府上,娘瞧她并未怀孕。你说说,你是不是没听娘的话,你还在冷着公主呢!”
顾清晗头疼极了:“孩儿并未如此。”
他也很委屈啊,他也很想要儿子啊。
旁的不说,起码那件跟生儿子有关的事情,顾清晗是早都想跟天瑜做了,可能是天瑜自从上次小产之后身体没有复原,忽然转了性情。
现在她清心寡欲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了,他总不能逼着她做吧。
这种夫妻之间私密的事情,顾清晗不好跟王夫人直说,只得好生安抚她:“娘,这种事情也是要看缘分的,儿子八成是子女缘分未到。再有,上一回儿子问过徐太医了,他说隔得久些再生养,对公主身体大有裨益。”
王夫人想了想,叹气道:“唉,也有道理,确实是急不得的事,娘当初盼你便是盼了多年。”
她失落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了兴致:“不过娘把大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顾怀瑾怎么样?怀瑾握瑜,正好暗扣了公主的名字,娘想着,咱家娶了这么好的公主做儿媳妇,起这个名字能体现出咱顾家重视公主殿下。”
顾清晗哭笑不得:“娘,这不跟卫表弟重名了吗?”
说完他身子一僵,有些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那个人和自己如此酷似,那个人和天瑜是同乡,他知道天瑜喜欢吃什么东西,两个人连名字都似乎有些联系……
顾清晗不敢往下想了,不安的情绪像湖面的涟漪,一圈圈荡漾着放大了。
*
关于原生的生母,书里说得很简单,皇上早年微服私访,路上暴雨,借宿在一个富户家里,遇上了这家小姐。
这段书里一带而过的艳遇,在牛嫔那里有了更多的细节,他们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他取下从出生便佩戴的玉佩给她做定情信物,她将自己完整的献给了他。
于是现在天瑜知道了,这位小姐名叫展颜,是个水仙花一样温柔美丽的女子,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按照牛嫔的说法,皇帝钟情于她,她本来可以入宫为妃,一生守着心仪的男子荣华富贵,可惜不知什么缘故,孟爵爷去展家寻她的时候,她却丢了,这一辈子同皇帝生生错过。
后面的事情牛嫔不知道,天瑜却是大概知道的,书里写着,原生女配的生母怀着身孕被赶出家门,一个柔弱女子带着孩子立女户过日子,硬撑了十几年,也没听到他诺言实现的那一天。
她到死都以为他弃了她,他负了她,到死都不知道,他其实记着她,也去接她了,只是被人从中作梗。
天瑜从宫里回府之后心情不好,她告诉自己,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不用理会,这是她妈又不是你妈。
可是心里另一个声音却不断地重复着回响,这怎么能没关系呢,现在你就是她,你在接续她的人生,即使她的过往你没有亲身经历,可那也是你不能否认的过去。
那些事情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人都是从过去走向未来,并不是你不想承认就可以随便割裂。
天瑜把勺子重重地放回碗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矛盾的心情逼得她快崩溃了,如果不是顾清晗还在旁边吃晚饭,她真的很想冲到院子里,像月圆之夜激动的狼群那样狠狠地嚎叫几嗓子。
顾清晗拧着眉毛问她:“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我累了我想早点睡!”
天瑜起身去漱口,她烦透了,总觉得有一口气憋在心里,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看来就是睡也很难睡着了,天瑜转身瞧见顾清晗正在倒酒独酌,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喝晕了再睡大约容易些。
她走到他身边,伸手捏起那只细长颈白瓷酒瓶晃了晃,听声音里面剩的似乎不多了:“这玩意好喝么?”
顾清晗一怔,不知道天瑜想问什么,以为她想早些睡,所以也不让他喝酒了,便道:“臣不喝了。”
“你不喝了正好,剩下这点儿给我吧。”
天瑜也不用酒杯,一仰脖子直接把瓶子里的残酒嘴对嘴吹光了,然后她打了个哆嗦,皱眉吸气道:“好辣,呛嘴。”
顾清晗听见她咕咚一声把酒咽下肚,怔住了:“殿下,你不是不会喝酒么?”
他话音刚落,天瑜翻了个白眼,身子一歪晃动几下,径直倒了下来。
秋兰惊呼着来扶,还是慢了一步,所幸顾清晗身手敏捷,他迅速起身,在天瑜即将摔在地上的瞬间稳稳地抱住了她。
顾清晗紧张地将天瑜搂在怀里,轻声唤她:“殿下,殿下,你怎么样?”
天瑜迷迷糊糊出了一口气,呢喃道:“好辣……好晕……”
秋兰急了:“要不要叫太医,殿下这是怎么了?”
顾清晗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不必了,她就是喝醉了,幸好瓶中酒不多,睡一觉就好了。”
秋兰连忙跑进里卧房拉开了帷帐,又把被子铺好,对着堂屋叫道:“驸马爷,你快把殿下抱过来放床上睡吧,你那样抱着,她睡得不舒服的。”
顾清晗低头看着怀中的天瑜,一时看得呆住了,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紧闭着,两朵纤长的睫毛像花蕊一样随着呼吸轻颤,让他的心也跟着轻颤起来。
他忽然想起,两人在一起这么久,连那件事都做了不知多少次,什么姿势都用尽了,可是他竟然第一次像这样静静地拥抱她。
顾清晗的目光往下,落在了天瑜的嘴唇上,她的唇瓣看起来真像一粒红艳艳的樱桃,顾清晗剧烈地咽了几下喉结……
最近话本子看得多了,里面总说亲吻的滋味甘甜如蜜,顾清晗忽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曾品尝过她的唇。在过去的日子里,他觉得那件事是煎熬,在过程中从来不愿主动去做什么。
秋兰叫了好几声,顾清晗都不理她,她只好跑出来,焦急道:“驸马爷,驸马爷,你倒是快些啊。”
“哦,好。”
顾清晗觉得自己竟有些不愿意将她放下,可是秋兰催得急,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抱着天瑜起身进屋,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
秋兰手脚麻利地替天瑜把被子盖好:“驸马爷,你晚上还要去书房处理事务吧,那你就去吧,殿下这里我照顾着就好。”
顾清晗恋恋不舍地起身走到门边,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天瑜,突然觉得腿上像灌了铅,一步也不像往外挪,房间的门槛变得比天还高,根本就迈不出去。
他扶着额头又回来了:“没想到这酒竟然有些后劲,我也觉得有些头晕,今日不去书房了,我也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