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不离!

玉润那日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见牛嫔娘娘衣着寒酸,心里知道母妃品级低份例少,肯定比不上皇后阔绰。皇上又根本想不起这个人来,自然也不会有别的赏赐。

她回去以后跟董驸马商量了一番,两人立刻去给牛嫔定制了一套银鼠皮袄裙,今日特意送进宫来。

牛嫔送女儿出来,走到月华门附近的时候,正好远远瞧见了顾清晗和孟蓉蓉站在一处说话。眼睁睁顾清晗走了几步又回头交待了几句,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

玉润欲上前去,牛嫔却拉住了她,胆怯道:“一个是皇后嫡女,一个是国公府嫡女,咱们谁也惹不起,还是不要多事了吧。”

玉润郁郁寡欢地出了宫门,赫然发现顾清晗在她马车旁边站着,她想起刚才那一幕,心中有些不悦,冷淡道:“顾驸马可是有事?”

顾清晗作了个长揖:“方才臣同孟家小姐只是偶然遇到,打了个招呼,并无说别的话,特此向四殿下说明。”

顾清晗一直心烦意乱,他不确定玉润公主有没有看到自己跟孟蓉蓉说话。

但是他确定地知道,如果玉润公主看见此事,并且转告天瑜,那么她肯定又要误会,又要置气,少不得又是一场大哭大闹。

这种日子过了三四个月,他烦了累了也怕了。

如今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刚刚品出些和睦美满的滋味来,他不想再横生枝节了。

出了皇宫正好看见玉润公主的车驾在宫门前,顾清晗想了又想,决定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提前同玉润公主解释一下为好。

他这番言语令玉润惊异地拧了眉:“顾驸马恐怕对错了人罢,这番解释不该说给我听。”

顾清晗脸色凝重:“臣恐怕四殿下会误会,还请四殿下不要……对她说。”

玉润瞧着顾清晗一脸为难的神情,叹气道:“顾驸马若是心中无愧,又何必多此一举。”

顾清晗郑重其事道:“臣问心无愧,只是我家公主脾性刚烈,所以才有此一求。”

玉润想着方才的情景,一口气堵在胸口,真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她不再客气了:“既然顾驸马求到本宫这里,本宫也不好不答应你,但是有几句话本宫要对你说一说。”

顾清晗不料玉润竟然有此举动,但既然是自己主动求到人家头上的,便也只能听着。

他只得躬身拱手:“下官洗耳恭听。”

玉润拧着一双秀长的眉毛望着顾清晗,她生性柔弱,这种时候不免有些忐忑,但是想到当初天瑜为自己出头的情形,玉润下定了决心。

“你既然明知道天瑜性格刚烈,那么就该知道避嫌,即便是偶然遇到也不该拉拉扯扯说了那么久的话。这是在外面啊,你晓得多少人瞧见了么,你晓得别人背地里会怎么说你,怎么想你么?”

玉润叹了口气望向顾清晗:“我知道此事也不能全怨你,孟小姐更应该懂得避嫌。但是你同她不同,你是有家室的人,若是真传出什么流言,与她而言,只对自己一人不利;而你则是夫妻二人都难过,里外都是你吃亏更多啊。”

顾清晗猛地抬头看向玉润公主,眸光微闪,一瞬间醍醐灌顶,心思通透了,他完全懂了玉润公主的意思。

夫妻两人是一体的,他如今有了天瑜,不论做了什么事都是两个人承担后果,成家立室的男人行事更要谨慎。

他心里有了一丝懊恼,刚才根本不该为了顾忌情面同孟蓉蓉耽搁那么久,不管她说什么,道一声好扭头走了便是。

“多谢四殿下的教诲,臣必当铭记于心,还请四殿下答应臣的嘱托,万万不要告天瑜。”

顾清晗回到刑部衙门,他坐在公房里心思不宁心神不安,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心想回去见天瑜,完全看不进去任何公文,于是整整一下午一件公务都没办成。

好容易盼到了下衙时分,顾清晗大步流星踏入了公主府,门房的家丁朝他问安,他心里一动,叫了一个过来问道:“今日玉润公主来过没有?”

门房:“并没有来过。”

“那公主可曾出门过?”

得到门房否定的回答后,顾清晗只觉得砰砰跳了几个时辰的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身问身后的书童学海:“我看起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学海一愣:“爵爷看起来同往日无异。”

顾清晗安心了,待靠近正院二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衣裳,抚了抚自己鬓角,问学海:“我现在……”

学海忙道:“您看起来英俊极了。”

顾清晗自信地点点头,告诉自己别担忧,玉润公主没来过,没谁打小报告,天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打气完毕,他直奔正院上房去找天瑜了,今天他不亲眼看到她心平气和的模样,是不可能真正放心的。

顾清晗一本正经地给天瑜请了安,如果天瑜仔细观察地话,一定会发现他其实有些心虚。

天瑜没注意到顾清晗额头的薄汗,却被他放在身侧的合欢酒吸引了注意力。

她倏地走到他身边,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点点那酒瓶子:“我刚把这玩意送回去,你怎么又给拿回来了!”

顾清晗悄悄瞥了天瑜一眼,见她神色并无异常,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他矜贵得体地坐下来,为天瑜解释此事:“殿下稍安勿躁,合欢酒并非只有一种用法,适当饮用也可以用来调剂精神。臣是看殿下最近精神萎靡不振,所以才寻了一瓶回来。殿下可命人将此酒加水勾兑成淡酒,每日少饮一些调理身体。”

天瑜把合欢酒往边上一推:“用不着,我活蹦乱跳跑八百米都不带喘儿的。”

顾清晗道:“臣已经请徐太医明日来给殿下问脉了。”

天瑜睁大了眼睛:“我没病,为什么要看医生。”

顾清晗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殿下不要误会,臣只是请徐太医来问个平安脉,开个恰当的方子替殿下补养身体。”

他的视线落在天瑜脖子以下肚子以上的某处,脸有些微红:“臣觉得殿下这段时间似乎比往日瘦了些。”

天瑜眨眨眼还是蒙:“开药方,是打算让我吃药吗?我没病我吃什么药!”

顾清晗无奈:“不是治病的药,就是一些养护身体的丹丸。”

天瑜第一时间想到了乌鸡白凤丸,她当初痛经的时候没买来吃过,乌黑油亮好大一颗,还要空口嚼着咽下去,吃不了中药的天瑜当场就吐了出来。

她并没有任何鄙视传统医学的意思,乌鸡白凤丸传承了那么久,肯定是很有可取之处的,但是那东西的味道实在太销魂了,天瑜哆嗦了一下,胃里直泛酸,她拼命摇头:“不不不,我不要吃。”

顾清晗不解,但看天瑜十分抵触,便道:“那便教太医开几副汤药好了,都可以。”

天瑜依旧摇头:“我拒绝,太苦了,我什么药也不要,我!没!病!”

顾清晗尽力劝她:“殿下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你消瘦得厉害,这是体弱之症,很该好好补养调理一番的。”

天瑜生气地瞪着他,眼睛里怒火滔天,好端端地跑来让我吃药,是要送我太太乐口服液么,这家伙是嫌弃我脾气大,早更了吗。

顾清晗被天瑜这样怒视着,脸上顿时带了委屈,不肯说话了。

天瑜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林妹妹初到贾府的时候,贾母也曾问她吃的什么药,给她配了一味人生养荣丸。

天瑜瞬间懂了,顾清晗让她吃药并不是认为她有病,他只是按照古代大户人家的习惯,想给她弄点保健食品。

她绝望地想,我们俩价值观差异实在太大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贫穷使我理解不了他。

天瑜崩溃道:“好的亲,我已经知道你是个暖男了,但是你暖错了人,你这些补药都省省吧,留着给该补的人补吧。”

顾清晗默默起身,捧着他的合欢酒去了角落,俯下腰将酒壶放在八宝阁子里,然后落寞地站在那里不肯转身。

天瑜对着他清瘦的背影道:“你不用关注我,我也没打算赖着你,我早都对你说过了,会给你自由,我会和离的。只是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我现在提这种事情不合适,你再忍耐几天,出了正月我就进宫去找父皇母后说这件事。你尽管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的。”

天瑜想,幸亏我机智明智睿智啊,已经提前找皇后娘娘许了一个心愿,她金口玉言答应的想必不会抵赖吧。

和离!

尽管天瑜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这两个字夹杂在其中并不起眼,听在顾清晗的耳朵里,却像是平地起了一声炸雷。

顾清晗猛地转身,宽袍大袖带起了风,甩到了身后的八宝阁架子,那合欢酒的白瓷瓶耳朵被袍袖挂到了,落在地上“砰”一声摔得粉碎,凄厉碎裂的声音就像有人在他的心上重重捶了一拳,灼烧般的剧痛从胸膛左侧迅速弥散到整个身躯。

他愤怒地看着天瑜,憋屈和气闷让他眼中的血管都要爆裂开来。

她果然还是开始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闹的!

想必她早知道我同孟蓉蓉见过面的事情了,方才的落落大方都是假装的,其实心里已经气疯了吧,她怎么可能不闹出些事端呢。

顾清晗神色晦暗,眼中辨不清悲喜,声音低哑微涩:“和离?呵,殿下这是想要欲擒故纵吗?”

我早已说过愿意对她以礼相待,愿意努力试着接纳她,为什么她非要苦苦相逼。

天瑜被顾清晗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到了,她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是真诚得想要给你自由,和离以后你就可以自在飞翔,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顾清晗听完竟然笑了:“殿下是在钓鱼吗?接下来,您是不是该问我和离之后想做什么。”

还是同之前一样,只要我随便同别的女子说一句,她就笃定我心里有别人,无尽地逼问与质疑。

我只不过是想平静的生活,像寻常夫妻一样过日子而已,为什么这么难,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是上辈子欠了她么?

顾清晗心头无比悲凉,一张干净隽永的脸上毫无血色,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我并不想问。”

天瑜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顾清晗听到和离的时候不是应该欣喜若狂么,为什么态度这么古怪,紧张让她结巴了:“我大约知道你要干什么,呃,我的意思是说你干什么都可以,那是你的自由。”

顾清晗很烦躁,胸中焦灼的感觉甚至让他都忘了君臣之礼:“我不想要什么自由,我就想过两天安稳日子。”

天瑜苦口婆心:“这位兄台,你要相信我,和离以后你天天都是安稳日子。”

顾清晗走过来,他身形挺拔秀长,长身鹤立地站在天瑜面前的时候,需要微微低下头看她。

这个男人的迫近让天瑜感觉到了压力,她倒退了一步远离他,心里纳闷他今天是怎么回事。

顾清晗的目光落在天瑜的脸上,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掌用力按了按自己心脏的位置,眉眼之中全是痛楚:“殿下,臣是个活生生的人。”

顾清晗心里压抑至极,他早已经认命了,知道这一世只能把心给她,他愿意给她,但是他需要时间。她为什么不能再耐心一点呢,再温柔一点,慢慢地拿走呢,非要撕心裂肺地逼他。

天瑜懵逼了:“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我知道你是人,还是个男人,但是好奇怪,怎么会有人非要对别人强调这一点。难道,你自己对这件事有所怀疑么?”

顾清晗蹙眉,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他喃喃道:“我是个人,我不是天上的孤雁,你想要便一箭射下来,也不是树上的果子,你想吃便伸手摘下来咬一口。我已经在努力同你好好相处了,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为什么非要逼我呢,人心不是别的东西,我需要慢慢来。”

天瑜拼命点头:“我是说慢慢来的啊,我知道和离是大事,我们双方都都,都有家长,这个事儿它肯定要从长计议一下。内什么,这位兄台,按着我的意思呢,就是咱俩今天先私下达成一个协议,然后大概就半个月以后再离婚,或者一个月也可。我都行,你定!”

顾清晗面对和离这种种奇怪的表现,让天瑜觉得好惊悚。

我的天呐,这位男主你怎么肥四啊?难道不是该欢天喜地踹了前妻,追回白月光,迎娶白富美,事业爱情双丰收么?请你拿稳剧本好吗?

顾清晗凝视天瑜的眼睛,眉头深锁,目光里满满的寂寥,字字句句都带着酸涩:“我不想每天都过这种颠沛流离心无归处的日子,也不想日日同你声嘶力竭地争论,我只想平安喜乐、夫妻和睦地过完这一辈子。你能不闹吗?咱们就不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吗?”

他似乎是在质问,又似乎是在祈求,每说出一个字都让天瑜发冷,好像吞下了一块冰。

天瑜发现顾清晗平日里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就像蒙了尘,他黯然的眼神让她心里一跳,莫名地梗着发疼。

我的天哪,我们俩这说得都是什么跟什么,天瑜觉得头疼,怎么感觉这么乱呢!

天瑜心乱如麻,她纠结道:“我知道你之前和我在一起日子过得不如意。我现在没跟你吵架,我是认真地想要和离,离了以后咱们都能解脱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天瑜麻溜地跑到了窗下的条案边上,从抽屉底下翻出一张墨汁淋漓的白纸,又颠颠地拿到顾清晗面前展开了给他看:“你瞧,我下午连和离书都写好了呢,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你们的规矩。”

顾清晗看着那张纸上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字迹,和那些不知所云的直白语句,他胸中的怒意像炉膛里的火焰熊熊燃烧,他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殿下真是无理取闹!世间女子同夫君吵架,多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可臣从不曾见过谁把和离挂在嘴上!殿下以为婚姻大事是孩童过家家吗!”

天瑜仍拿着那张被自己写的鬼画符一样的宣纸,一脸殷切地望着他:“你先看一看条款再说话好吗?你放心吧!我发誓没让你吃一点亏的,好东西能给你的全都给你了。相信我,只要签了这份和离书你就赚了,左手荣华富贵,右手如花美眷,走上人生巅峰。”

顾清晗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殿下这招以退为进使得真是炉火纯青,臣佩服。”

“什么以退为进,怎么还说上兵法了呢?”

天瑜觉得自己看不懂顾清晗了,她有点茫然地想,是不是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那我再强调一遍好了:“离婚啊兄台,我们现在说得是离婚,请你严肃认真对待好吧。”

顾清晗觉得太阳穴两边的血管突突直跳简直要爆裂了,他闭上眼睛,粗重地喘息了几声,复又猛得睁开,用浓墨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天瑜,声如碎玉地控诉她:“当初是殿下说一见倾心逼着我娶你,如今也是殿下一言不合就闹着要和离!殿下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是殿下的哈巴狗么!”

愤怒、委屈、不解……无数种情绪在胸膛里交杂碰撞,顾清晗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明明是她先动得心,明明她说中意我,现在为什么要和离!

他带着气把那份可笑和离书从天瑜手中扯过来,撕得粉碎又搓成一团,然后用力把那团破棉絮一样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拍:“我不离!”

决然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