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晗觉得心脏猛地抽紧了,一丝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来不及细想,他坐直了身子朗声道:“殿下,你方才那句话说得不对,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天下大事,跟房子没什么关系。臣愿意为殿下解释一下这句话,这本书呢,内容其……”
“打住打住。”天瑜拦住了顾清晗的百家讲坛:“顾教授,你冷静点,现在已经放学啦,我不管这本书里写了什么,总之我现在跟你说得就是咱俩分房睡的事情。”
分房?怎么能分房呢!
顾清晗的倏地挑高了眉毛,眼神中闪过一丝慌张,他胡乱地想着,如果分房了,那那那……那夫妻敦伦多么不便,母亲岂不是难以抱上孙子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让母亲心里慰藉,我绝对不能答应她这种任性无理的要求。
天瑜倒也没催他,慢悠悠地问:“你考虑一下这件事,我觉得你尽快搬出去最好,合情合理合法。”
顾清晗打定了主意,脸上生硬挤出一个笑,抓起桌上的筷子道:“食不语,殿下,我们先吃饭好吗,吃完饭再谈。”
他说完就安静地低了头,不再看天瑜,只是一粒一粒米慢吞吞嚼着饭粒,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顾清晗才微不可查地吐了口气,像终于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天瑜:“殿下,当朝驸马之中,臣的职务最高,刑部公务颇为繁忙。如果不住在一处的话,臣无法早晚来向你问安。”
说完满眼期待。
“这样呀,”天瑜笑眯眯道:“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啥讲究人,我早就想给你免礼了。如果你也不介意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按照规矩来,明天我派人把国公府给你收拾出来,你搬出去吧。”
顾清晗怔住,深深地看了天瑜一眼,眸中神色不明,隔了很久才缓缓道:“臣是讲究人,臣介意。”
说完拿起调羹,继续安然喝汤,仿佛天瑜从没有提过这件事。
天瑜纳闷了:“???”
他介意?他说他介意!搞错了吧?他有什么资格介意!
天瑜觉得这简直太莫名其妙了,她刚想开口教育他,就被顾清晗凉凉的声音打断了:“殿下想必还记得,当初成婚之时,是你顶着满城风言风语要与臣同吃同住。如果此时臣搬了出去,肯定会有许多新的流言蜚语,时近佳节,殿下却惹得皇家被人非议,恐怕宫里的贵人们会不悦,殿下又何必多生是非呢。”
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此事作罢,无需再议。
“呃……”
天瑜果然泄气了,她意识到顾清晗虽然看起来有点迂腐有点呆,但是并不笨,他精准地拿捏住了自己的软肋。
她在这个世界能横行霸道,靠得就是太后,皇上,皇后这三条金大腿。如果不想再回民间体会封建社会新手村的刺激生活,那一定要紧紧抱好大腿,千万不能作死。
简而言之就是要时刻保持可爱,万万不能让大腿们烦心,想躺赢就要有做菟丝花的思想觉悟。
做差生真难,我只是不想努力了而已,这个社会为什么就不能对一条胸无大志的咸鱼多一些理解与包容呢。
天瑜正在感怀人生艰难,忽然听到顾清晗轻声叫她:“殿下,臣还有件事一直想对你说。”
后进生咸鱼公主,不,应该是天瑜公主有气无力道:“你说吧。”
顾清晗嘴唇静抿,胸膛起伏的弧度加剧,看得出他心里热流汹涌,似乎说出下面的话需要很大的勇气,憋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道:“先前那件事情,其实我一直放在心里。”
话音刚落,他从额头到脖子,连带着耳垂都红透了。
他其实想对她说,你那天流产的事,我是心疼你的。可是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来,说情话实在太羞人了,顾清晗长到二十多岁不曾将哪个女子放在心上过,自然从未对谁说过如此肉麻的话。
“哪件事?”
天瑜的情绪不对,导致没接住男主的戏。
顾清晗怔住,他瞥了天瑜一眼,觉得她是一定是在明知故问戏弄自己,顿时又羞又恼,“臣,臣还有些公务,臣告退。”也不等天瑜答话就逃去书房了。
天瑜满头问号,哪件事啊,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我穿过来之后轰轰烈烈做公主,值得铭记的事情太多了。
*
定国公孟广义携夫人朱氏和女儿孟蓉蓉进宫来给皇后问安。
孟蓉蓉今日在皇后面前异常乖巧,左一句娘娘,右一句皇后叫得那叫一个甜,连皇后宫里端茶奉水的宫女她都不漏痕迹的夸了个遍儿。
刘皇后冷眼瞧着这丫头对自己曲意逢迎的样子,一颦一笑像极了二十年前的孟雪娇,令她忍不住想起当年孟妃进宫之后风头无两,竟敢同自己争宠的旧事来,心里一阵烦闷。
刘皇后简单寒暄了两句便不想再勉强自己陪聊了,当了皇后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委屈自己,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他们走:“本宫乏了,你们去岫云殿瞧瞧孟妃吧,临近过年了,本宫晓得你们一家人互相挂念。”
孟贵妃吩咐宫人给兄嫂上了茶水,玉华公主久不见孟蓉蓉了,高高兴兴地拉着蓉表姐去自己的寝殿说悄悄话了。
见孩子们走了,孟贵妃又递了个眼色给身边伺候的月如姑姑,后者立刻带着宫人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孟雪娇和兄嫂。
只有自己人了,孟广义开门见山问道:“娘娘近来如何?”
孟贵妃水葱一样的手指戴着几只嵌碧玺蓝底珐琅护甲,雍容华贵地端起水杯啜饮了一小口,“兄长,你就放心吧,有我这份体面在,就少不了咱们孟家的体面。”
朱夫人笑着恭维道:“有娘娘这句话,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娘娘好便少不了孟家的好,孟家好了便是娘娘也好了。”
孟贵妃放下茶盏,笑道:“大嫂可真会说话。说起来,本宫倒是想提醒您一件事儿,蓉蓉的婚事不可再拖着了,过了年这孩子可就十九了。”
孟广义蹙眉道:“我今日来寻娘娘也正为了这件事,倒是有不少人家想来提亲,可就是没有中意的。”
孟贵妃挑起秀长的眉毛:“怎么个不满意法,说出来本宫帮你参谋参谋。”
朱夫人瘪瘪嘴,细细地把近来表露过这层意思的人家说了一遍,一脸嫌弃的表情,似乎这些都是自不量力的牛粪。
女人一说起这种事情话就多了,孟贵妃听着时不时品评一两句,听到末了她评价道:“我瞧着永城侯府小王夫人说那个武举人的外甥挺不错,既然是秋闱头名解元,明年春闱肯定榜上有名,是个青年才俊,你刚刚刚说他叫什么?”
朱夫人随口答道:“叫什么忘了,只记得姓卫,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户。”
孟贵妃问道:“你方才不说他是永城侯夫人的外甥吗?我记得永城侯的夫人是遂安伯王家的女儿,王氏名门清流,他怎么说也是有爵之家出身的子弟,看这科考的成绩,也是个争气的孩子,不比那玩鸡逗狗的纨绔子弟强么。”
朱夫人不忿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姓卫的小子名义上虽是侯夫人的外甥,其实和永城侯府上没什么关系,也和遂安伯王家没多大关系。这小子的娘亲只不过是遂安伯王家的旁支,听说分家之后那家主不事耕读,没多久就败落了,家中女儿小王氏下嫁给一个商户人家生了这个独子。不知怎么就托上了永城侯王夫人,想在京城里找个小姐配这个小子。那永城侯府小王夫人也是糊涂的,竟然提了我家蓉蓉,她也不想想,平日里跟蓉蓉提亲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想起这茬我就生气。”
孟贵妃心下暗自思忖,在她印象里永城侯的夫人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做事最是精明识大体,行事绝不会如此荒谬。如今两家门户相差如此之多,她都敢开这个口,想必此子还是有可取之处,不然明知道不成还来做媒,岂不是自找难堪。
孟贵妃微笑道:“王家是大户人家,不仅永城侯夫人出身王家,老平国公顾爵爷的夫人也是王家的,这孩子生母既然姓王,资质想必不会太差。那小王氏虽是王家旁支女儿,但她能攀得上娘家嫡系的亲戚,说明她过得并不差。”
朱夫人木木道:“差倒是不差,听说是南省富商,家业挺大的,可说到底是个商户底子罢了。”
孟贵妃道:“可本宫听大嫂方才言语,这个商户人家的孩子已经中举了啊。”
官场上的事情孟广义了解得多些,接口道:“其实此子也算是官家子弟,他爹卫达礼经科考入仕,十几年来为官勤勉,如今已是顺州知府。”
朱夫人不以为然道:“一个四品小官罢了。”
孟广义否定:“顺州是重镇,乃是从三品。那卫达礼官声甚好,又正当年富力强,应该还可再升一升,做到封疆大吏也并无可能。”
孟贵妃听到这里心里大约有数了,她对朱夫人道:“本宫觉得,侯爷夫人既然敢提,想必心里也是衡量过的。这个卫家虽然比不上咱们孟家这种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人家,却也不差了。且不说卫大人官职不低,既然商户出身想必家底殷实,田庄、铺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嫂你想啊,这京中多少家世显赫的,其实内里到处都是负累,进项少出项多,只有一个空架子罢了。如今卫家既有官身,又有钱财,这个子弟又争气,也难怪小王夫人敢开这个口,当算得上良配。”
朱夫人听了孟贵妃这一番劝,心里不仅没有好受些,反而更郁闷了,她叹气道:“乍一听是不错,可是货比货得扔,比起那一个,这个小子怎么都入不了眼呢。”
孟贵妃清楚朱夫人说的那一个指的是谁,她淡笑了一下。
百年世家的名门嫡子,家世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不仅气度雍容矜贵,人品端方纯良,容貌也生得极好,他身上任何地方都无可挑剔。
可惜天下只有一个顾清晗。
怪不得连皇帝看着都眼馋呢,不顾非议失了身份也要出手跟孟家抢女婿。
顾清晗已经是皇家的驸马了,此事再提已经没有意义,孟贵妃无奈道:“那么兄嫂有没有问过蓉蓉呢,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想起女儿,朱夫人苦了脸,小声道:“她能有个什么意思呢,无非是觉得心里有气,想找个比那位更尊贵的男子出了这口气罢了。”
孟贵妃心头一凛,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无非就是龙椅上那位,莫非他们竟然是想让孟蓉蓉进宫来吗。
细细论来,其实古时也有姑侄二人同时入宫侍奉皇帝的,但是孟贵妃可不想这样贤达,她虽然不十分年轻了,但是身上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少妇的妩媚,靠着这份独一无二的清丽绝伦,依然在后宫中稳稳占着皇帝的宠爱。
若是再来一个同样柔婉的,还比自己更年轻的,那自己要放何处摆放呢。
在后宫之中不得宠的女人,活的不如一棵树,起码树还有些雨水的滋润。
想到这里,孟贵妃立刻黑了脸:“兄长,大嫂,并不是本宫不肯让蓉蓉进宫侍奉皇上,你们瞧一瞧前头皇子公主都有过十几个了,太子甚至比蓉蓉还大几岁,蓉蓉此时再进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孟广义夫妇两顿时面面相觑,他们进宫来是为了孟蓉蓉的婚事没错,却并没有想让孟蓉蓉进宫。
孟广义忙否认道:“娘娘误会了,我们无有此意的。”
孟贵妃正色道:“没有便好。你们既然瞧不上侯爷夫人说得那位,本宫倒是想起来一个人,我听说安郡王家的世子夏正云似乎对蓉蓉有些意思。这位是个皇亲国戚,想来二位该满意了吧。”
朱夫人不屑地瘪了嘴:“他啊,就是娘娘方才说得了,看着家里煊赫,其实外强中干。再说他这个世子将来袭爵也不过是个国公罢了。”
孟贵妃奇道:“可咱孟家也是国公爵位,你原先相中那个顾清晗,也是国公爵位,哪有自己瞧不起自己的道理。”
孟爵爷却道:“娘娘糊涂了吗,我们孟家和顾家的爵位是开国皇帝的御赐的,那可是丹书铁券的世袭罔替,儿子孙子一代代传下去还是国公。安郡王家就不一样了,听着厉害,其实降等袭爵,没几代就成庶民了。”
孟贵妃叹气:“倒也是。”
孟广义觑着妹妹的神情,她似乎在真心实意地为孟蓉蓉的犯愁,便给自家夫人递了个眼色。
朱夫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声问道:“娘娘,我的意思呢,您看蓉蓉能不能给太子做个侧妃,你去求求皇上。”
“做太子侧妃?”孟贵妃有些吃惊。
“嗳,”朱夫人老脸一红:“这不是一时没什么好人家么,所以才出此下策,你也知道蓉蓉那般条件,岂能随随便便嫁了。”
孟贵妃又问:“蓉蓉也肯?”
孟广义严正道:“蓉蓉是个听话的孩子,问过她了,她只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听爹娘的。”
孟贵妃便懂了,好容易生出这样一番花容月貌,如此出挑的一颗金蛋,孟蓉蓉自然是不愿意自己砸在窝里的,除了顾清晗,嫁给太子殿下确实是不错的选择,虽说眼下面子上难听了些,但是太子将来继位,她便是潜邸旧人,一跃而起封个皇贵妃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苦笑道:“不是本宫不愿意去求皇上,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可一心想让她那个亲侄女太子妃给她生皇孙呢,如今根本塞不进去人,我去求了也不一定有用。”
朱夫人面带喜色:“正是知道了,才觉得太子殿下是良配呢,太子妃没有生养不是正好吗,要是蓉蓉嫁过去,先得一子,将来不就是皇长子了。”
她哀求道:“皇后不肯,那娘娘就去同皇上提一下试试。您想想呀,如果蓉蓉真的生下皇长子,立长子立嫡子各有说法,以后的事情还未定呢,将来咱们孟家可是说不出的富贵呀。”
孟贵妃白了朱夫人一眼,真是说话不过脑子,你想嫁那也得嫁得过去才行啊。
但是今日这夫妻俩似乎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了,她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本宫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这件事我去同皇帝说可以,可我说不一定管用。不过,假如太子殿下主动去同皇上求娶蓉蓉,那时我再吹吹风,皇上肯定是准的。”
孟氏夫妇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
孟贵妃见他二人懂了,挑眉一笑道:“但是也别做得太扎眼了,女人太上赶着倒贴,男人反而就嫌弃了,若有似无那种调调才有意趣。”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告诉蓉蓉,那个安郡王家的世子夏正云,也无须拒了,继续挂着他,多少做个退路。”
偏殿里,玉华公主正拉着孟蓉蓉叽叽喳喳说话,将新做的衣裳一件一件穿给她看:“蓉表姐你看这件雪狐毛的衣裳好看吗,过年穿好不好,是不是有谪仙之气。”
又拎起另外一件道:“好像有点太素了呢,不适合过年的气氛,皇祖母喜欢亮眼的颜色。那那那,再看看这件好不好看。”
“对了,我还新做了几套头面首饰,蓉表姐快来瞧瞧。”
玉华兴高采烈地说了半天,发现孟蓉蓉虽然应她,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玉华忙拉着她坐下:“蓉表姐,你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那个天瑜?”
孟蓉蓉神色凄楚:“虽不全然是她,却也因她而起,如今人人都瞧我好欺负,连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阿猫阿狗都想来招惹我了。”
玉华道:“姐姐说的是谁?”
孟蓉蓉拧着眉毛,忧郁道:“没有谁,一个商户子罢了,竟也敢肖想有爵之家的贵女。”
玉华听见是商户子,生气地拍了一下巴掌:“真是癞□□想吃天鹅肉!想必是在什么地方远远看见蓉表姐一眼就忘不了吧,谁家我家蓉表姐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呢,也难怪那些男人把持不住。”
孟蓉蓉掩口一笑,一双丹凤眼中眼中风华流转,说不出的勾人风韵:“我哪里有那么好看,天瑜公主才是天下至美。”
“她?哼!”玉华不屑地唾了一声:“她哪有蓉表姐你漂亮,她根本一点也不好看,你瞧瞧她那腰,细得像水蛇一样,臀还那么圆,放在一起完全不适称,我一看到她走路扭来扭去的样子就烦。对了,胸脯还那么大,怀过孕的女子就是俗气,看着就跟奶娘似的,做衣裳都比别人费料些。”
孟蓉蓉心里熨帖极了,嘴里却说:“哎呀,你小孩子家不懂的,有的男子就是喜欢那样的女子。”
玉华惊讶道:“那样的男子一定是瞎了吧,似蓉表姐你这般柔弱无骨满身仙子气韵的美人,根本无需跟凡人比。”
孟蓉蓉捂着嘴儿咯咯一笑:“你这个小丫头嘴真甜,可真会说话。好了殿下,咱们不提这些事儿了,表姐帮你瞧瞧新衣裳。”
玉华拉着她站起来:“不看了,没什么意思,我陪蓉表姐出去走走散心吧。”
冬天一到,人总是忍不住向往太阳,阳光好又无风的日子,外面其实比屋里还要暖和。
玉华和孟蓉蓉慢慢地沿着宫墙踱步晒太阳,两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不知人间愁苦,随口聊着最近京城时兴的衣裳首饰花样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月华门附近。
孟蓉蓉一抬头,赫然发现顾清晗站在不远处同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