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让天瑜感到了从内而外的寒冷,她根本无法靠自己的内循环维持体温,她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朝外冒冷气,只能牙齿打战将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顾清晗靠着床头坐下,脑袋边上放了把尖刀,心再大的人也睡意全无了,天瑜颤抖的太厉害了,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隔着被子也能看出她抱着膝盖在剧烈哆嗦。
他轻声问:“公主怎么了?”
天瑜强忍着疼痛,一肚子火气,这王八蛋还敢问我怎么了,老娘最烦这种男人,嘴里说着不喜欢,没感情,结果床照样上,事照样办,然后人家拍拍屁股追求真爱去了,可坑死我了。
她咬牙切齿:“你长那么好看一双眼睛是装饰用的吗!你说我怎么了,你看不见我肚子疼吗?”
顾清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注意到天瑜挺翘洁白的鼻尖有细碎的汗珠沁出,他猜想那大约是因疼痛而起的冷汗,这细微的水意让她苍白的皮肤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冰种翡翠。
天瑜感觉到顾清晗的目光,本能地抬起眼睛,两人目光对视,顾清晗觉得那一双因为委屈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闪动着莹莹星光,她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就像是一只飞在雨中的蝴蝶被打湿了纤弱的翅膀,让人控制不住心生怜爱。
不得不说,他的公主妻子真是极美的,然而他却知道她并非善类。
顾清晗把目光移开了,他侧身躺下,留给天瑜一个沉默的后背。
天瑜垂下眼眸,继续迷迷糊糊地痉挛着,肚子真疼啊,原来流产的感觉是痛经乘以一百。
冷啊,太冷了,刻骨的寒意把她的骨头血肉都冻僵了,天瑜崩溃地想,这一切简直糟透了,啪啪的快乐是别人的,流产的痛苦是我的,我一个单身狗,我做错了什么,让我承受这个。
天瑜觉得旁边那个男人,就像一个小太阳,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她终于忍不住朝那里蹭了蹭,想多要一些暖意。
顾清晗感觉到天瑜靠近,他看也看没看她,冷冷道:“公主不是说今日不太方便。”
天瑜尴尬地顿住,又默默地挪开身子,远离了他。
她在心里骂自己,天瑜,那是别人的男人,你不要犯贱!
顾清晗感觉到她靠近又远离,笃定她过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得又爬到自己身上来,就像她前几次来了月事,即使不能亲热,也要强逼着自己搂抱她。
天瑜垂头丧气,她觉得好痛,连呼吸都痛。
原来流产是这么痛苦难受的事情。
她要早知道这么疼,当初就不骂这个女配装模作样了。
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天瑜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在胡思乱想中昏睡了过去。
顾清晗等了半天不见天瑜有动静,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静静地看了天瑜一会儿,大量失血和过度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眼睑下有两片淡淡的乌青,秀长的眉毛紧蹙,紧闭的双目上,两朵卷翘纤长的睫毛密实铺开,在眼睛下方拉出一片扇形的阴影,就像两片银杏的嫩叶。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仿佛正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情,睫毛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模样,让顾清晗莫名想起了在停在花蕊中煽动翅膀的蝴蝶。
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一个容颜极其美丽的女子,他这一生未曾见过比她还要好看的人。
顾清晗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拥她入怀。
他探身过去,即将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却猛地想起了她枕头下面那把尖刀。
顾清晗便僵住了。
他的手悬在她肩头迟疑了一瞬,最终起身开门叫侍女烧了汤婆子送来,轻轻放进她怀里。
天瑜睡梦中抱住了一个温暖的东西,睡颜慢慢舒展开,脸上有了甜甜的笑意,沉入黑沉的梦乡。
顾清晗觉得她唇角噙着笑意安睡的样子,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今日这美貌当中,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心动不过一瞬间,顾清晗立刻想起她以往那些狂躁的模样,她那狰狞发红的面容,疯魔一样抠着自己的皮肉问哭叫着,你为什么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真是想到就令人作呕。
可惜了,美则美矣,灵魂却空洞,行为举止更是粗鄙可憎,充其量只是一种形体好看的野兽的美。
顾清晗觉得,她配不上这么美的容貌。
*
第二日
顾清晗一个五品官儿并没有上朝的资格,但是皇帝下朝后却在御书房召见了他。
他走进御书房,意外地发现帝后皆在。
“臣参见父皇、母后。”
顾清晗恭敬而一丝不苟地跪拜行礼,嗓音一如既往清清凌凌。
“免礼吧。”哲昭皇帝觉得,除了称呼变了,顾清晗同他未做驸马之前并无任何不同。
刘皇后是个直爽性子,她可没有皇帝那分淡定,直截了当道:“你怎么能送孟家那女儿回家呢,让本宫的天瑜面子往哪儿搁,你也太不识大体了!”
哲昭皇帝无奈的看了妻子一样,她这娇憨的脾气,几十年了没改过。
顾清晗跪着没有起身:“儿臣昨日只是顺路,并非有意相送。”
“顺路?顺路也不该送啊!”
刘皇后仍然很气:“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凡事要顾忌些。放眼整个启朝,开国到如今数百个公主,有哪个天天同驸马出双入对的?只有天瑜一个,女子重名节,她却偏要这样,你可知她待你多么情深义重。即使本宫没亲耳听见,也知道背后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你若是行事不知道避嫌,岂不是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
顾清晗叩首,面无表情道:“臣知错了。”
哲昭皇帝听完皇后一番话忍不住叹气了:“朕疼惜天瑜身世久久飘零,想要个依靠,所以默许让你与他同住,她为此也承受了许多流言蜚语,你要体谅她。”
顾清晗再次叩首,面容依然寡淡:“臣遵旨。”
哲昭皇帝知他性子一向如此,他是个聪明人,皇后已经把话说得这么透了,想来他以后定然知道避嫌,便不再多提昨日之事:“朕今日早朝,特意跟刑部的张尚书给你要了三天假,你回去好好陪陪公主吧。”
顾清晗眸色一闪,他抬头看向皇帝:“公务繁忙,臣不敢休息。”
哲昭皇帝盯着顾清晗看了一眼,想到他在刑部为官,每到年底,刑部都要负责复核全国两千多个州县的死刑案卷,公务繁忙倒也并未虚言。
刘皇后在旁大手一挥:“驸马一心为国为公也是好事,这样吧,本宫准你将卷宗带回府中去看,居家办公三天,好好哄一哄天瑜。”
哲昭皇帝微笑点头:“妙哉,此计甚好,便按着皇后说得办。”
顾清晗无奈:“臣遵旨。”
*
天瑜一觉睡到大中午,感觉就是四个字:满血复活。
秀竹姑姑道:“公主殿下你可醒了,你再不醒,来探视的宫里嬷嬷们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就要快把门槛踏破了,花厅里也快坐不下了。”
天瑜的贴身侍女秋兰说:“花厅还能凑合,库房真是不够用了,太后、皇上、皇后,宫里各位娘娘们赏赐的补品,和外面探望的太太小姐们带来的礼物,像流水一样往府里抬,真是没地儿放了,怎么办呢?”
原来今日天明宫门一开,太后便派身边最得力的一品御待嬷嬷亲自跑了一趟公主府,训诫秀竹姑姑要好照顾公主坐月子。
皇后更急切,甚至还想亲自出宫来公主府上探视她,硬是被皇上劝住了,只得从内务府派了二十个宫娥过来,说是怕天瑜坐月子府里使唤人手不够。
世人一贯拜高踩低,本来昨日天瑜公主落水,驸马却跪在宫门外为他人求情,还亲自从天牢里将人接出来送回家去的事传出来后,大家暗地里嘲笑了一晚上。
现在眼见太后、皇后如此,哪还能坐得住,后宫嫔妃不能出宫,便派人探视,各家贵妇们自忖身份比太后皇后当然是比不了,便亲自登门表达关心。
天瑜这下相信了,原来书里写的,太后溺爱她,皇帝皇后宠爱她,全部都是真的,如此说来这女配命真是太好了,为什么非要作死呢。
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狗仗人势的感觉如此令人愉快。
天瑜暗暗决定,这三条金大腿她一定要抱紧了。
剧情线可以崩,感情线可以崩,但是她乖孙女+好女儿的傲娇公主人设不能崩,不然没有好日子过。
秀竹姑姑道:“外面那些人公主打算如何处理呢?”
“人啊。”天瑜想了想,这些人在原剧情里多少提了几次,见了面倒不至于完全不认识,但是她现在没心情搞社交活动。
“就说我坐着月子呢,身体虚弱,不便见人。母后不是给我送来了二十个宫娥么,就让她们去应付一下各宫嫔妃派来的人;至于各家夫人小姐们,去请我婆母王夫人来招呼一下,客套几句送走吧。”
如此处置很是周全,侍女秋兰正准备去办,天瑜叫住了她:“刚才你说她们送了不少礼物来?”
“是呀。”秋兰今年二十整,跟天瑜一样大的年纪,性格很是活泼,她笑着挤挤眼:“奴婢按照您的老规矩,照单全收了呢。”
原身公主是个小贩出身,穷怕了,自然是一丝一毫的便宜都不愿意放过的。
天瑜无奈道:“皇祖母,父皇同母后送来的东西留下,其余人的都退回去吧,就说心意我领了。”
天瑜虽然算不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青年,心思却是正的。
话说这天底下除了自己父母长辈,其他人给钱给东西都让天瑜惶恐,就是读书那会儿老妈打生活费打多了,她都得寻思寻思是不是老妈手抖多按个0,一直搞不懂那些坦然收礼物,却又不打算回馈的人是什么心态。
秋兰犹豫着看了一眼天瑜:“真退回去么?都入库了呢。”
秀竹姑姑思忖了片刻道:“殿下,不若这样吧,奴婢去请王夫人来,往常同国公府有人情来往的,礼物便收了,以后他们府里有事,咱们也是要回礼的。至于平常没有来往的,便请王夫人定夺,是留还是退,如何?”
天瑜笑了:“好啊,就照着姑姑说的做,姑姑为人处世果然比我老练多了。”
天瑜觉得,有一个秀竹姑姑这样能力超群的狗腿子真是好棒棒。
秋兰下去了,秀竹姑姑却为难道:“旁人倒也罢了,玉华公主的婢女方才来报,说玉华公主已经出了宫门,亲自来谈探望呢。”
玉华公主?这是哪块小饼干?
天瑜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