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主请男主送她回家

顾清晗看着孟蓉蓉柔嫩的手搭在自己袖子上,心头浮起一丝不妥,他觉得这不合礼数,便不动声色地小退半步,藉着转身从孟蓉蓉手中脱出了手臂。

其实不用孟蓉蓉细说,没人比顾清晗更清楚天瑜公主发疯时的样子,他不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成婚之后,天瑜公主几乎每夜都要逼他饮下合欢酒,与他纠缠,常常伏在他身上痛哭,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和孟蓉蓉到底是何关系,痛斥他为何不能全心全意只爱自己一人,到癫狂处便如市井泼妇打架般对着他又抓又挠,甚至他胸口到现在还有数道血痕。

顾清晗也曾怀疑过天瑜公主有失心疯的毛病,但她只在两人独处时才会发狂,外人面前一切如常,当中的不堪与苦楚,他无法对旁人言明,看着孟蓉蓉的泪眼,只得低声道:“你往后,尽量躲避着她一些。”

“小妹,你受委屈了,可急死大哥了。”孟国公家的世子孟俊捷是个爽快人,人未到声先至。

顾清晗道:“先出去吧。”

孟蓉蓉低头走出牢房,娇柔的面孔上挂着泪,就像是一株被风雨摧残的水仙花儿,她含泪问顾清晗:“晗表哥,你送蓉蓉回家好不好?”

顾清晗看着孟蓉蓉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怎么回事,脑海里却响起了另一个疲惫的声音:“我决定放过他,也不为难自己了。”

他拒绝了:“我部里还有些公务…”

孟俊捷打断了顾清晗的话:“你还能有什么公务啊,这时辰都下衙了。难不成你当了驸马,咱们两家便连亲戚都做不成了。”

孟俊捷与顾清晗乃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他是孟国公的世子,将来当然也是要袭爵的,只是个早晚而已,顾清晗一刹迟疑,男人在世难免要兼顾人情世故、应酬家族之事。

孟俊捷拍了拍顾清晗的肩膀道:“晗表弟,一起走吧,反正咱们两家顺路,你我一路聊聊天就到了。”

孟蓉蓉见孟俊捷拍了顾清晗的肩膀,柔弱地提醒道:“大哥,不可如此失礼的,如今表哥可是国公爷呢。”

“自家兄弟,说失礼就见外了。”顾清晗微微笑了笑,挥手道:“俊捷兄,请。”

来的时候就天色有些俨俨地酝酿着,待几人出了刑部,果然开始落雪了,所幸雪并不大,顾清晗和孟俊捷便仍骑着马。

孟蓉蓉的马车跟在后头,一路在街道上轧出两道蜿蜒的车辙。

公卿之家的年轻公子骑马踏雪,走街过市,顾清晗又如此英挺不凡,少不得路边的行人都多瞧了两眼。

民间的商户女子推开临街二楼的窗户偷眼去瞧这贵公子,虽然不知他是谁家的,却实打实艳羡他身后那辆马车里的女子。

定国公府到了,孟蓉蓉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娜娜下了马车,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她一身大红披风,站在雪地里真是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孟蓉蓉软软地举起一只小手,挥动着同顾清晗道别,她身形本就单薄,此刻脸色苍白,一副娇弱乖巧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晗表哥,你回去莫要做别的了,一定要早些休息,蓉蓉瞧着你最近清减了呢。”

嗓音轻柔婉转,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听得这一句,顾清晗在心里无声地轻叹了,天瑜公主如狼似虎,成婚这三个月来,除了公主月事,他夜夜不得闲,连太医院的合欢酒和鹿三宝都快供不上了,再这般下去,何止清减,英年早逝为国捐躯怕是也不会太远了。

“多谢。”顾清晗有苦难言,只能跃上马背,策马而去。

话说这顾家和孟家的祖先,都是启朝开国时代的旧臣,两家发迹于启朝初年,到如今已经是绵延数百年的望族。

启朝开国皇帝生于微末,纵横四海君临天下。顾家先祖顾苏则生于武官世家,后投了开国皇帝,虽然他去得晚了些,却是一员猛将,有能耐又敢拼命,曾为救驾断了一只胳膊,开国皇帝论功行赏之时,因其战功赫赫,受封平国公,世袭罔替,史官给了个美称:独臂国公。

没有封王是因为顾苏虽然战功煊赫,资历却浅。

顾苏是个聪明人,心知武官易遭受猜忌,遂命子孙们弃武从文。

让武官子弟放下刀剑拿起笔,这条路何其难走,顾家子孙们却坚持走了下来,虽然初时官职都不太高,却果然保住了家族平安,平国公这个爵位稳稳传了下来。

相反当初风头大盛的几位铁帽子异姓王,由于一直在政权的核心,握着兵权不肯放手,在后来数次权利交迭中,被夺爵的夺爵,获罪的获罪,抄家的抄家。

至今启朝开国已经三百年,这个当初不高不低的国公爵位,历经变迁之后竟成了皇族的亲王、郡王之外,异姓人最高的爵位。

顾家几百年来一直平稳富贵,自然家底深厚,人丁兴旺。唯独可惜嫡出这一支血脉单薄了些,连续三代国公夫人都仅有一子,顾清晗正是三代单传的嫡子。

反观孟家,这爵位之路就轻松许多了,孟家先祖原本只是军中刀笔小吏,可是命好,生了个女儿貌美如花。

那开国皇帝好不容易得了天下,登基之后当然想过几年好日子,于是开始选妃,孟氏女进宫之后荣宠甚巨,不几年母族便起势,荫封了国公爵位。

孟家尝到了甜头,从此重视起家中女娃,也是人家基因好,族中的女子多美貌。

从此,几乎每一位皇帝登基之后,孟家都有女儿在后宫中站稳脚跟。

所以,同孟家的爵位一样代代相传的,还有孟贵妃的名号。

这一代的孟贵妃正是孟蓉蓉的亲姑姑。

*

岫云殿内,宫女们捧来了御花房里新送上的各色鲜花,孟贵妃取下手上的嵌红蓝宝石珐琅护甲,用水葱一样的手指拈起花枝,再精细得将这些花枝放进了鹅颈玉瓷花瓶里,她做得很认真,时而后退半步,离远一些观察插花的整体形态,再稍作调整。

孟贵妃容貌清艳绝伦,入宫二十年来,她已经为哲昭皇帝诞育过三个子女,岁月却偏心地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痕迹。

其实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孟贵妃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八岁,这种年龄的女人,保养得宜的话,身上兼具女人的妩媚与女孩的清纯,最是勾人心神。

她身边的得力的宫女月如姑姑走了进来,汇报了一些外面的事情,孟贵妃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玉华公主到底年轻些,未免孩子气,听完之后没忍住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十五岁的玉华是孟贵妃最小的孩子,也是哲昭皇帝的十公主,“十”是个圆满的数字,代表着十全十美,因母妃得宠,她生得玉雪可爱,又占了个“十”字,一向是公主中风头最胜的那一个。

结果半路上杀出个天瑜公主,硬是把她这个十公主挤成了十一公主。

孟贵妃看着玉瓷瓶里花团锦簇,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她安然坐下,拿起护甲漫不经心地重新戴上:“咱们的皇后娘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我不知道她这是故意拿蓉蓉发难下我的脸子呢。可惜了,蓉蓉没事,她那个便宜女儿倒是真真小产了。”

孟贵妃越说越觉得好笑:“以为认了个卖猪肉的小贩子便能和我一样儿女双全了么?也不看看她认的那女儿是什么货色,满脑子都是男人的蠢货罢了。为了讨她男人欢心,自己小产了照样巴巴地写信给你父皇,替你蓉表姐说话呢。”

玉华公主深以为然:“母妃所言极是呢,她霸了顾爵爷又怎么样,爵爷心里照样喜欢蓉表姐。就连她小产了躺在床上不能动,顾爵爷都还要冒雪接蓉表姐,又亲自将表姐送回家。两相比较,那卖肉的公主也真是可笑又可怜。”

“不过要说起可怜啊,”孟贵妃思忖着叹气道:“你蓉表姐也是命不好,她这份样貌,也算是孟家女儿里头一份儿了,再早个二十年,连我都要被她比下去,可惜了,偏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满朝显贵里就一个顾小爵爷家世人品相貌都出挑的,连我都能看得上眼,却被皇上截胡了。”

孟贵妃没有说明,玉华自然是懂得其中意思。

哲昭皇帝十八岁登基,如今四十有一春秋正盛,床笫之事他倒是尚能再战,可有孟贵妃在,孟蓉蓉便不能入宫为妃子,总不能姑侄二人共侍一夫吧。

太子今年二十二,正是年岁相当,但他早已娶了刘皇后的侄女做太子妃,孟蓉蓉若非要嫁给太子,便只能做个侧妃。

太子离登基还早得很,虽说贵妃和侧妃,本质上都是小老婆,但是因为跟的男人不同,地位自然也不同。孟蓉蓉好歹也是国公府嫡女,若是让她上赶子去做太子小老婆,未免吃相太难看了些。

孟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要脸。

嫁不了太子那便嫁给皇子吧,偏偏又没有同她年岁相当的,大的都已婚了,小的还太小。

母女二人为着孟蓉蓉的婚事唏嘘了一阵子。

玉华公主嘟囔道:“我怎么觉得不像是被父皇截胡的,倒像是那个卖肉的没羞没臊临时起意呢。真搞不懂她到底哪里好,父皇就这么惯着她,哼。”

孟贵妃嗔道:“你呀,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你父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他本来就看中了顾小爵爷,左不过是原来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儿可以嫁了,只好望洋兴叹。再者说,这没有由头总不好强逼着公爵之家做驸马吧。可是巧了,寻回这么个不要脸的公主,干脆就一推二就,顺水推舟了。”

玉华公主听完母妃这样说,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心里也有几分暗恨,眼看自己十六岁也要选驸马了,不出意外的话,她的驸马比不上这个卖肉的天瑜。

毕竟顾清晗是这京城里头一份儿的人物。

其实孟贵妃早几个月也曾向王夫人透漏过这么一丝意思,可是王夫人委婉拒绝了,只说两个孩子年岁差得太大了。

也确实大了些,顾清晗今年22岁了,玉华才15岁。

但孟贵妃知道,这只是王夫人的借口而已。

驸马说起来娶的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然而这艳福背后却是难以承受的君臣之礼。驸马每天早晚要向公主殿下问安两次,一家子人在公主面前都是臣子,就连驸马的父母——公公婆婆都要跪拜公主,无召不能面见公主。

这哪是娶了个媳妇,这是请了个祖宗回家供着,所以一般位高权重的人家都不愿意让儿子当驸马,一听说要给公主选驸马了,都立刻张罗婚事。

另一种原因是,当时都在风传顾孟两家有意结亲,强扭的瓜不甜,她这做姑姑的怎么好意思抢自家内侄女的婚事,只好作罢了。

孟贵妃暗叹,谁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是真得愁啊,真正人品家世容貌一等一上佳的好男人是不会做驸马的。

她凝神又将天瑜公主的这桩婚事来龙去脉捋了捋,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通了,与其说皇上看上了顾清晗,不如说皇上是看中了顾家这国公爵位,落在别人手里,不如攥在自己外孙手里。

她顿时懊恼起来,早知道皇上有意促成,她当时无论如何也该为玉华定下这婚事。

哎呀呀,真是后知后觉,可惜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