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风眠语调轻柔,干燥的手心轻轻遮掩住云露星的眼眸。
云露星一点都不困。
她闭上眼,略有些不安地抓着祁风眠的手,不住地胡思乱想。万一世界末日真的提前了怎么办?万一她睡着了,没人看着她,怪物闯进来把她吃掉了怎么办?
那也太惨了吧。她会不会是世界上最没用的重生者呀?
云露星眼皮颤了颤,随后猛地睁开眼,卷翘浓密的眼睫毛像一把小刷子,在祁风眠的掌心中滑过。
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病房门,对祁风眠小声要求道:“你能用椅子挡住门吗?”
祁风眠看了她一眼,眼眸深沉,嘴唇阖动,最终还是无奈起身把椅子放至门前。
云露星稍稍安心,闭上眼。几分钟后,她忽然想到:那把椅子看起来不是很牢靠的样子呀。
于是她再次睁开眼,对祁风眠说:“你能把桌子也……”
祁风眠垂眸扫了她一眼,眼神清冽。云露星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说话了。
她瘪瘪嘴,不开心。
祁风眠眼中装出来的淡漠瞬间融化,好笑问道:“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害怕啊?”他克制了一下,没有直白的说她怂。
哪想到云露星直接说:“我就是怕死呀,我就是怂呀。”她在被子里滚来滚去,晃着小脑袋。
面对祁风眠怔怔的神情,云露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态度理直气壮到理所当然:“要你管!”
祁风眠见过无数面云露星,她开心的样子,耍心机的样子,低落的样子,残忍的样子,生气的样子。
而此刻,他安静地注视着坦荡荡承认自己胆小怕死的云露星,忽然觉得这样怂怂的云露星也很可爱。
在他眼里,云露星的每一面都很可爱。
要知道,以前的祁风眠最瞧不起贪生怕死的人。生死边缘的人类总是劣根尽显,他们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下限低的可怜,做出的每一件事都令人作呕。
无论是末世前,亦或是末世后,生死边缘的人类总是劣根尽显,他们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做出的事情比末世中的吃人怪物还要畸形。
祁风眠厌恶他们。
但是云露星好像不太一样。她怕死怕的正大光明,怂的坦坦荡荡,以至于偏执的祁风眠都改变了自己的观念和态度。
有时候,就连祁风眠自己也感到奇怪,他为什么总是会对云露星例外。
他欣赏云露星对生命的看法,喜欢她的千种面孔。
祁风眠曾经认为自己是被云露星身上独特性格和特质吸引,逐渐喜欢上对方。
但当他厌恶的,反感的,在云露星面前都通通破例后,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弄混了顺序。
他并不是因为云露星的性格才会喜爱对方,而是因为喜欢对方,所以才会爱她的每一种性格。
我先是喜欢你,随后,你身上的特质便一点点呈现在我面前。
曾经的云露星和祁风眠一样,他对生死并不执着,任性又天真。
说来好笑,连云露星自己都忘记自己上辈子自杀的原因了,祁风眠却牢牢记得。
那一天,祁风眠抵达天台时,云露星正盘腿坐在天台上,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头顶的天空。她穿着简单的白色病服,漆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
祁风眠沉默站在下方,询问对方为什么想要寻死。沉默半响,他听见女孩轻轻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心情不好就去死一死。”
夕阳穿透柔软的云朵,投射在坐在医院最高处的云露星身上。
她受困于这栋医院,身后是将她与世界隔开的透明玻璃窗。夕阳大方的映照着城市,自由的光辉穿过城市与阻碍,温柔地落在在了女孩身上。
困意袭卷,高楼之上,云露星慢慢地阖上了眼,任由自己沐浴在阳光的怀抱之中。
女孩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皙剔透,身形单薄,像是一朵清晨的初荷。她闭上眼时,表情恬静,眼睫卷翘浓密。
浅眠的女孩仿佛在闪闪发光,像是误入人间的精灵。
她的声音很轻,单薄的身躯仿佛会被风吹走,说:“我忽然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她年幼被送进医院,自此再没离开。
云露星依然喜欢医院中平静又愉悦的生活,可她忽然也很怀念外面的世界。她想出去,想去看一看那个将自己隔离的世界是否真的和自己记忆中想象的一样。
祁风眠怔愣片刻后眉眼舒展,笑了起来。他朝高处的云露星伸出手,说:“下来。”
他嗓音温柔的不像话:“我带你去看。”
——
祁风眠回忆起曾经跟云露星相处的片段,勾起唇角。当他笑起来时,犹如春风拂面,他淡漠的神情瞬间褪去,变得柔和起来。
他握住云露星的手,像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好了好了,快点睡。”
云露星才不理他,睁着个大眼睛试图瞪眼到天明。她看出了祁风眠此刻心情正好,小声哼唧一声,说:“你还没道歉。”
她瞪祁风眠,强调说:“你刚刚肯定在偷偷骂我怂,我都看出来了。”
祁风眠现在心情好,云露星说要月亮他都会想办法去弄,更何况是道歉?所以他非常流利的认错。
但云露星还是不肯睡。她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在床上滚过头了,现在脑袋有点晕。
祁风眠拿这样的云露星没办法,只好说:“我会留着这里守着你,不会有怪物进来。”
他本意是想安慰云露星,结果晕乎乎的云露星却瞬间警惕,猛地抽回手,惊恐的抱着小被子往床侧缩啊缩。
祁风眠:……
云露星通过他这句话想到了某件被遗忘的重要事情,事到临头,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现在还想殉情吗?“
祁风眠刚才因为云露星而柔软的情绪瞬间消散。他舔了舔唇,气笑了。
祁风眠缓缓勾起唇,故意说:“是呢。”
他坐在床头,一手放在桌上,动作散漫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你真的睡不着吗?”
不等云露星回答,他便懒洋洋地说:“那好吧。长夜漫漫,不如我们来商量商量你的死法吧。”
云露星瞬间呆滞。
祁风眠欣赏着她的表情,好心情地凑近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想怎么死?”
“被被子闷死怎么样,好像有点痛苦啊……还是从窗户跳楼好一点。或者,你觉得荡秋千怎么样?”他慢悠悠起身,在屋内闲闲地转了转,最后落到云露星身下的床单,朝对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
他语义不明地问道:“喜欢这间屋的吊灯吗?”祁风眠姿态懒散地站在室内,语调轻柔,气质妖娆,连地上的影子都带着几分诡异的色彩。
云露星目瞪口呆,头皮发麻。总觉得祁风眠下一刻就会亲自动手,把他说的这些死法都对自己试验一遍。
云露星彻底睡不着了。她觉得自己太失误了。光惦记着末世后的怪物,结果把一心想要弄死她殉情的祁风眠给忘了。
云露星小心地瞅了眼门的方向,开始计算自己应该如何逃走。
祁风眠将她的动作收入眼中,语气恶劣地提示说:“那把椅子还挺重的。”
云露星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沉默了。她开始在“思考自己的死法”和“想办法逃跑”之间纠结。
就在这时,她听见祁风眠在心中笑了起来。
云露星立刻明白祁风眠是在骗自己。她愤愤不平地拉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脑袋,大声嘀咕说:“好啦好啦,我睡觉啦!”
她乖乖地说:“我睡着了,你不要吓我啦。”
大约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的缘故,云露星很快就睡着了。
祁风眠陪了她半宿,直到月亮重新出现,世界缓缓恢复光明,
他缓慢抽出一直被云露星拉着的手,慢慢起身。
空气中的絮状物缓慢消散。世界一片寂静,祁风眠神情不明地驻足室内,久久凝望安详处于睡梦中的云露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