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琮听到太子这一席话, 目瞪口呆,他哥的临场应变能力也太强了点吧!
瞧瞧这面不改色的说谎,就算在现代, 测谎仪也测不出他的心率变动。
还为了他好?
他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乾隆大笑的声音传来, “永琮啊,你二哥说的对,是该多喝水。”
太子扭过头,顿时一惊, 忙起了身,皇阿玛何时微服出访了?
他一瞬间便想明白了,瞥了眼永琮, 唇角微微一勾, 就要行礼。乾隆制止了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道:“都微服了,还行什么礼?”
吴书来紧紧跟在乾隆身后,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衫, 笑容和善;官吏们像是被打过招呼,远远地行过一礼, 便低头忙活自己的事儿了。
乾隆问永琮:“这腿是怎么回事?”
永琮霎时松了一口气,原来皇阿玛没有听见他是红娘那段话,太好了,面子还能保住。
他唔了一声, 正想找借口呢,太子微微一笑,代他答了:“这几天下地下得太狠, 酸及了筋骨,修养个一两日便好。”
永琮紧跟着露出疼痛的表情,乾隆顿时就心疼了,“组建试验田,也不在于一时,过了年,开春也来得及……”
太子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乾隆了,立即接过他的话,“阿玛说的是。这番惠及天下农人的试点工程,可谓是利在千秋,得耗费极长的时间,小七为此奔波操劳,是他甘愿的。您还没有实地观察过吧?就是左前方远处库房里,堆积着准备播种的改良版麦种,个头就比普通的小麦大上一些。”
乾隆的心神都被太子的话吸引了过去,挥挥手,让永琮自个好好休息。
他心血来潮前来京郊,确实是为了试验田。一封封折子写得明白,但总要亲身阅览一番不是?
永琮:“……”
吴书来笑眯眯地坐在了板凳上,接来林宝煮的热水,殷勤道:“七爷,您可千万别冻着了。”
自上回永琮被迫销假,吴书来平日里躲了他好几回,见实在躲不过去,只能苦哈哈地献殷勤,嘴里不住地喊祖宗。
眼见着祖宗眼里快喷出火来,吴书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得永琮心情好了些。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久了就会有昏昏欲睡之感,永琮迷迷糊糊地靠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嘎吱作响。
不知迷糊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了皇阿玛和二哥的谈话。
乾隆负手而立,远远眺望着无垠田地,翠裹苍山,升腾而出的热气化为白雾,他感叹一声:“见多了繁复华丽的亭台殿阁,巧夺天工的江山景致,我竟觉得这辽阔无奇的地方,非同寻常。”
太子一瞥眼,便看见乾隆发间极少数的银丝,笑容隐了下去,斟酌了一番,轻声道:“每一处地方都有它的美,阿玛可以多出来走走,散散心。”
乾隆点头,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为了这个试验田,准备多年了吧?”
“阿玛,说不上准备多年,只是很早有了这个想法……江南那片地方同时试种水稻,若是收成好,大力推广下去,便是不一样的局面了。”太子低低地道。
“好!日后,这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乾隆笑道,仰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群山,“若有机会,阿玛还想着亲自领兵,或是带着你额娘去海外玩一玩。永琏,你说是不是?”
太子面色骤然一变,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心神巨震,艰涩道:“……皇阿玛?”
“这个世道,新奇的事物太多太多了。朕虽不年轻,可也有探索之心,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乾隆摸了摸太子的发顶,道,“永琮来年便要娶亲,到那时——”
到那时会如何,乾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鼓励道:“阿玛信你会做得更好。”
太子沉默了许久,肃然了面色,郑重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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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永琮还在勤勤恳恳的监察试验田,另一头,和嘉公主的额驸人选尘埃落定,腊月飞逝,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钦天监测算过吉日之后,腊月二十五这天,皇帝封笔,衙门下值,代表着新春小长假正式开始。家家户户挂灯笼,剪彩纸,欢悦的气氛涌动,大街小巷吆喝着卖吃食的声音,吸引了无数垂髫孩童,攥着铜板,呼朋引伴,撒了欢地跑出家门。
既是新年,住在寿康宫的灵嘉自然是要回英勇公府的。
太后舍不得小姑娘回去,还是皇后劝说了一番,灵嘉不日便要成为您的孙媳妇,相处的时间多的是,再不放人,阿桂就得急眼了!
太后的手还拉着灵嘉不放,惹得她的脸蛋儿通红通红的,让一边的和敬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和敬与额驸整年住在蒙古,不久前刚刚回到京城。和敬喜好游山玩水,色布腾也随了她,两人偶尔住在京城,偶尔住在蒙古,潇潇洒洒的,别提多惬意了。
有时候会带上一双儿女,有时候会留穆穆在上书房,只带着女儿馨月,随性又自在。
她是最晚知晓永琮有媳妇的。
回京的途中,皇后的信终于姗姗来迟,和敬打开一看,差点摔下了马车去,四妹的未来额驸定了,七弟的未来福晋也定了?
她只不过外出了一年而已,天就变了。
馨月惊喜的声音响起:“七舅舅要娶亲了吗?”
和敬听着女儿的问话,心中有些悲凉。
灵嘉至少进宫两个月了吧?皇阿玛皇额娘却半分不提,皇玛嬷、二哥和永琮都忘了她,穆穆那个臭小子胳膊肘向外拐,连亲娘都不通知一声。
当她进了宫,委屈地质问皇后的时候,皇后冷哼一声,“本宫看你都乐不思蜀了,哪还记得我这个额娘?特意让他们别写信的。”
和敬大喊冤枉,乾隆和皇后站在统一战线,批判常年不归家的大女儿:“你还记得回京?朕还以为,得把永琮的成婚请帖,送到大洋彼岸去……”
对于出海这回事,和敬确实蠢蠢欲动,但她只是心里想想,从未付诸现实。
她被说得低眉顺眼的,就算声名远扬的和敬公主年过三十,在皇帝皇后的心里,还是需要操心,想训就训的女儿。
发誓这两三年长住京城,再也不走之后,皇帝皇后就变了一副面孔,乾隆嘘寒问暖,皇后温柔体贴。和敬受到了惊吓,恍恍惚惚地出了长春宫,问于嬷嬷:“皇阿玛皇额娘缘何变了那么多?”
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撒娇大法完全不管用,才一年,难道她的套路都过时了?
于嬷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透露道:“七爷被鸡毛掸子打了好多次,撒娇求饶也没用。他私底下说,万岁爷和娘娘……这是……更年期来了。”
和敬倒吸一口凉气,悚然变色,“鸡毛掸子?”
那她错怪了阿玛额娘,他们方才还是温柔的。
“七弟不容易。”和敬喃喃道,“只是,更年期又是什么东西?”
“新、新陈代谢加速?”于嬷嬷回忆了半晌,挤出几个词语,与和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听不明白,和敬索性放下了更年期这个词,日日前去太后的寿康宫,意图看看永琮的小媳妇灵嘉。
四妹的额驸,她半点都不担心,福隆安是永琮的伴读,又是她的小表弟,和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灵嘉这个小姑娘,她两眼一抹黑,回京的路上便琢磨着,永琮喜欢的到底是什么类型?
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
终于能够见面了——
见到灵嘉的第一眼,和敬想,真可爱。
见到灵嘉的第二眼,和敬想,真相配。
接着,她见到了永琮和灵嘉同时向一盘点心下手的一幕,风卷残云,片甲不留,连拿点心的频率,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一会儿,点心就吃了个精光,半点不剩。
除了吃相有些许差别,他们的神色,都是一样的幸福,一样的陶醉。
和敬:“…………”
她懂了。
和敬悄悄地对永琮竖起大拇指,“有眼光。”
永琮矜持一笑,想了想,掰了手中的半块点心,给他姐姐作奖励。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腊月,有了太后拉着灵嘉,依依惜别的那一幕。
和敬唇角微微一扬,自告奋勇地举手,想护送灵嘉回府,被太后她老人家毫不留情地驳斥了。
“小两口的事,你掺和什么。”太后拉着她的手,“说好了和哀家玩麻将,今儿你就别出宫了……”
和敬摸了摸干瘪的荷包,愁眉苦脸起来。最近她运气不好,老是输,再输下去,给穆穆攒的老婆本就要打水漂了。
虽然也没多少,只有一百两,但这是她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心意嘛。
皇后赞同地颔首,略过和敬,叮嘱永琮道:“路上小心些……到了府上,和阿桂将军还有老夫人她们问好,知道么?”
永琮响亮地应了。
待永琮和灵嘉走后,皇后嗔了和敬一眼,“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小姑娘都没你表情丰富。”
和敬笑嘻嘻的,“年轻不好吗?我永远是皇额娘的小姑娘。”
说罢,掏出荷包,拍在麻将桌上:“来,我就不信,今晚还能输……”
……
永琮送灵嘉出宫的时候,受了一顿热情款待,差些离不开英勇公府。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紧时机,凑在灵嘉耳畔,轻轻道:
“正月十五,赏花灯。”
灵嘉沐浴着长辈们慈爱的目光,脸红红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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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嘉出宫后,永琮的时间就被侄儿外甥们,还有兄弟们给瓜分了。
他们最近得了一个了不得的“神器”,是永琮趁着种田的空隙,去工部走了一趟,拉来几个手巧的工匠,把军营中广泛运用的喇叭状扩音器小小的改良了一番,制作而成的迷你扩音器。
它的长度和人的手掌一般,呈银灰色号角状,通道上窄下宽,威力极强,只要对准窄口说上几句话,声音就会加倍扩散,一不注意,旁边人甚至会出现耳鸣的症状。
几个孩童、少年如获至宝,大大夸奖了永琮一顿,这几天都玩疯了,他们一股脑地聚集在南三所永琮的院子里,轮流喊话,乐此不疲。
物以稀为贵,永琮虽然是迷你扩音器的主人,却只能在除夕之夜拥有一小会儿。
按照往例,除夕这天,乾清宫摆了家宴,还未上膳的时候,气氛便热闹无比。
孩子们一股脑地聚在永琮身边,渴望的眼神看向扩音器,等到太后入场,乾隆携手皇后坐在高座之时,他们飞快地回到了自家阿玛额娘身边,霎时鸦雀无声。
都说男女分席,可和敬公主花了大力气,一定要和永琮坐在一起,乾隆被纠缠了半日,挥挥手准了,让人迅速安排了案桌。
和敬准备问问永琮更年期的事儿,注意力就先被桌上的小型扩音器吸引了。
“呀,好看。”和敬把敞口对准自己,把玩了一会儿,永琮心惊肉跳了一瞬,见方向是反的,便放下了心,笑眯眯的道:“姐姐,你小心些,别把窄口转过来。”
和敬连声应了,悄悄偏过头去,谁也没发现,躺在她手心的银色小号角滋溜一下,转了个圈儿。
……是因为暖气的吹拂,扩音器的重量又太轻的缘故,永琮根本没有注意到。
窄口恰恰对准了和敬的面庞,和敬浑然不知,小声问:“永琮,更年期是什么?皇阿玛皇额娘怎么就更年期了?”
太后浑身一震,乾隆和皇后被突然而至的巨大音量吓了一跳,妃嫔们震惊过后,齐刷刷朝和敬和永琮看去。
宴席里一阵骚动,绵昭绵德他们惊恐地睁大眼,捂住了嘴巴。
太子口中含了酒,直接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