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只在御花园停留了一小会儿, 便沉思着回到毓庆宫,目光中少见的有些懵然。
一边走,李钦一边偷偷地注意着太子的神色, 把满腔的震撼压了下去,生怕太子转道回御花园, 揍靖郡王的屁股。
太子来不及揍永琮的屁股,也顾不得问,他只是觉得荒谬,觉得不可置信。
这才多久?
蠢弟弟竟然开窍了?
那个小姑娘, 就是永琮常常出宫遇见的灵嘉?
什么时候接进宫来小住的?
疑惑充斥在太子的脑海中。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冷风,他却半点不觉得冷,唯有一连串的问号萦绕周身。
思及永琮信中的惊喜, 太子恍悟了, 哼笑一声,臭小子,动作够快啊。
早就有人小跑过来禀报,还没到毓庆宫的时候,敏嵘披着大髦等在外头, 瞧见太子的身影,温和地笑了笑, 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欢喜之色。
太子眉眼柔和了下来,上前几步,手就被敏嵘握住了,热气从手心蔓延开, 惹得全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
“天冷,我让人备好了姜汤,爷别怕味儿冲。”敏嵘仰头说了声。
太子含笑应了, 拂过她的鬓发,“都听你的。”
有宫女红了脸,低下头去,太子爷与太子妃的感情十年如一日,着实让她们羡慕。
这些年,皇上皇后没有指什么格格,侧福晋,太子只守着太子妃一人。
太子妃贤明,并不轻易罚人,渐渐的就有了幺蛾子出现,姿色好的宫女为来毓庆宫抢破了头,万一走了运被太子看上,有幸生下了皇孙……
那便一飞冲天了!
幸而太子妃明察秋毫,她们大部分被遣返,与此同时,太子妃善妒的名头在毓庆宫渐渐流传。
太子得知之后,亲自处理了这些宫女,重新筛了一批由太子妃管教。
至于那些豁出去不要命、胆大包天敢爬床的,十多年来也出现了七八回,不是下罚至辛者库,便是交由慎刑司,到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了。
太子年龄愈涨,威势愈重,仍旧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小宫女想着,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另一边,太子与敏嵘亲密地说了些话,便去了正院看孩子。
绵昭和绵润都在上书房读书,柚果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了,甜甜地叫了声阿玛,太子温柔地哄了几句,陪她玩了会永琮制作的高难度拼图,敏嵘就坐在一旁笑看,眉宇间漾着幸福。
过了一会,柚果回了自己的小院,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太子忍不住沉声问:“永琮和那姑娘是怎么回事?”
敏嵘一愣,随即乐不可支地笑了:“我就知道爷会问这个。说起来,是小七让我们瞒着你,说等二哥回来,要给他一个大惊喜。”
太子:“……”
破案了,又是永琮干的坏事。
“方才去御花园,我竟看见他拿了点心喂人家小姑娘,真是……真是……回京之后,皇阿玛就没有安排差事给他?”太子颇有些恨铁太成钢的模样,动了动唇,艰难地说出口来。
永琮能耐了,在他无防备的时候喂了一大口狗粮,算他狠。
敏嵘先是一怔,又被太子无奈的神色逗乐了,“是他自个写了张请假条,说,为了终身大事和追媳妇,得忙上一段时期,之后再去办差。皇阿玛赏了他一顿鸡毛掸子,然后盖了个印,同意了。”
太子:“…………”
他气笑了:“皇阿玛还真盖印了?”
敏嵘点点头,笑了好一会儿,太子虚弱地挥手,让她继续说。
之后解释了来龙去脉:“灵嘉是章佳氏的姑娘,阿桂大人的孙女。说起来也是缘分,永琮下江南查案那会儿,在游船上与小姑娘有一面之缘。后来出宫买点心的时候,又与她巧遇……”
敏嵘是从皇后那儿道听途说来的。皇后有暗七的“供词”,自然清楚得很,把永琮私下里的小动作,都调查得明明白白。
太子暗想,是阿桂家的姑娘,永琮倒会选媳妇。
随后,他抓住了重点,“回京举办庆功宴的当日,永琮偷摸溜出了宫,见了灵嘉一面,两人说了些话,便宣布自己有心上人了?”
这开窍的速度,怕是比火箭还快些!
太子心中凄凄的,人家小姑娘一句话,比得上他的千万句。
“皇额娘正是这么说的。”敏嵘颔首,眨了眨眼,继续道,“说起来,他揭露真实身份,也是个巧合。阿桂大人请他入府指点小孙子,结果就和灵嘉碰见了……”
太子挑眉,难得有了八卦的心思,“后来如何了?”
处处都是阴差阳错,好一出戏剧。
敏嵘笑道:“永琮暴露之后,害怕极了,说不想要‘追妻火葬场’,偏要拉我举办什么赏梅宴,挽回灵嘉的心……算是得偿所愿了吧。后来,皇玛嬷和皇额娘商量,说要接灵嘉进宫来小住,培养培养两孩子的感情。方才爷也看到了,他们粘糊得不得了,我瞧着般配极了。”
“追妻火葬场?懂得还挺多。”
这样小学鸡的办法,原来还是有理论支持的。
言情小说没少看吧?
听到最后,他还是有被狗粮塞满嘴的酸涩之感,啧了声,“皇额娘不教训他?拱了别家水灵灵的小白菜,该打。”
“听说,鸡毛掸子都快落下了,结果被阿桂大人拦了下来,他说使不得,使不得。”敏嵘笑得直颤,语调都发了抖,“永琮、永琮告诉我,阿桂将军便是他的光,他唯一的信仰,一辈子不换人了。”
太子恰恰喝了口茶,听到此处,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
毓庆宫在谈论他们,寿康宫亦然。
太后靠在暖融融的大炕上,派人去养心殿唤了乾隆,若是批完了折子,便来寿康宫与她说说话。
乾隆一听,赶忙来了太后的住处,一进里间,散去了满身的寒气,道:“还是皇额娘这里暖和。”
太后直起身,颇有些惊讶:“皇帝,这个时辰,你便处理好政务了?”
“还剩一些,皇额娘。”乾隆坐在榻边,亲自端了杯热茶来递给太后,微微一笑,“永琏这不是回来了么?儿子早就盼着他分忧……”
自永琪被圈,乾隆昏迷过后,修养了一段时日,把政务一股脑地丢给太子,与皇后和永琮去圆明园逍遥去了。从那时起,太后就察觉出了什么,最终没有过问乾隆。
近几年,或许是太子出征,皇帝过于疲累的缘故,他不再年轻,生了白发,眼尾的皱纹也深了,太后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脱口而出道:“你愿意交给永琏,便给他吧。”
乾隆一愣,听明白了话中蕴藏的含义,霎时收敛了笑容,郑重道:“……谢皇额娘体恤。”
“前提是,别累着了哀家的永琏!”太后叮嘱道。
乾隆朗声笑了起来,拱手应是,逗得太后也笑了好一阵子。
……
“哀家唤你来,还是为了小七的婚事。”太后朝外努了努嘴,慈和道,“灵嘉那丫头,你看着如何?可否喜欢?”
乾隆喝了口热茶,笑着摇摇头,“若说般配,他俩再般配不过了。”
因点心而结缘,简直是天生一对!
他这么一感慨,像是触动了太后的心肠,老太太眼睛发亮,拉着乾隆的手道:“可不是般配么!灵嘉这么好的姑娘,就该配永琮。那日她初进宫,哎哟,不好意思地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可把哀家烫化了。”
“……这么好的孙媳妇,上哪找去?”
太后拉着他念叨,乾隆听了一耳朵灵嘉的好话,顿时明白了,他额娘这是极喜欢灵嘉,生怕这桩指婚出了什么变数,不禁失笑,“皇额娘,永琮都认定她了,朕还能拆散不成?”
太后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换了个话题,笑眯眯地道:“等过了年,永琮很快就能娶上媳妇了。哀家看他等不及的模样……”
“那小子恨不得明天就迎福晋入门。”乾隆摆摆手,冷哼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他的郡王府还没建成,选秀也未至……再闹,让他睡大街去。”
说起这个,乾隆就一肚子火,恨不得与太后抒发一番对永琮的怒气。
他最近拿鸡毛掸子的次数直线上升,真是……
太后一叠声地道:“他乖得很,睡大街,哀家可不舍得。”
乾隆暗道,乖得很?
三番两次递来请假条,让他肝火直冒,哪里乖的很了?
离开寿康宫,上了轿辇,乾隆问吴书来:“七阿哥现在在哪?”
吴书来消息灵通,乾隆一问一个准。他“呃”了一声,迟疑了一瞬,毕恭毕敬地指了指外头,“回万岁爷,在御花园呢。”
“那么冷的天儿,他去御花园?”乾隆半信半疑地问,“和谁一道?”
吴书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同意了的,要是靖郡王挨了罚,咱家的屁股也保不住!
吴书来只知晓永琮与灵嘉在一块,却不知晓永琮喂媳妇点心的事儿。
乾隆眼睛一眯,顿时明白了,永琮这是带小姑娘赏花呢!
想到养心殿堆积如山的折子,皇帝当即就运了运气。
乾隆安慰自己,罢了,朕批了请假条,朕一言九鼎,总不能出尔反尔。
回了养心殿之后,乾隆忍着怒气写了一首诗作,觉得心平气和了起来,随即吩咐吴书来:“请太子来一趟。”
吴书来连忙应了是。
恰逢太子也在前往养心殿的路上,小太监一见他便惊喜地打了个千:“太子爷,万岁爷正找您呢。”
太子扬了扬眉,笑着颔首。
待进了大殿,乾隆免了他的礼,太子率先道:“皇阿玛,御膳房可做了点心?”
“朕的养心殿哪有点心?”乾隆笑骂,还是吩咐小太监道,“去提一盒热的来。”
太子笑道:“谢皇阿玛。”
乾隆问:“怎么突然想起吃点心了?”
永琏可不是永琮,故而他有此一问。
太子幽幽道:“儿子去御花园,想要找永琮说说话,他正拿着点心喂小姑娘,幸福的很。这不,儿子嘴馋了……”
乾隆沉默半晌,胸口不住地起伏,片刻后,冷冷地吩咐吴书来道:“去,告诉靖郡王,他的请假条作废,明日起,给朕老老实实的去衙门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