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 他与灵嘉成为了真正的好朋友。
自御和堂点心铺的那次偶遇,永琮心中就有了数,这丫头和自己一样, 都是点心的忠实拥趸。
她还比自己会吃!
后来他再次出宫之时,每隔一两个月, 都能碰见灵嘉一回,两人不是在买点心,就是在买点心的路上。
见面见多了,永琮就和她渐渐熟稔起来, 慢慢地发展到无话不谈。
最后两人约定好了,每月初七一道去买点心,接着找个偏僻清净的位置, 一边吃, 一边聊。
因为身份的原因,除了亲人,还有自家的伴读,永琮没有什么别的朋友。能够在宫外找到小伙伴,还是可可爱爱的姑娘家, 永琮别提多高兴了。
他再三叮嘱伴读,甚至叫来暗七暗八他们, 灵嘉的事儿要保密,万万不能告诉皇阿玛和皇额娘。
万一他们想歪了怎么办?
女孩子的名誉是很重要的,灵嘉日后还要嫁人呢。
十一二岁的永琮把灵嘉当做妹妹,十三四岁的永琮把灵嘉当做好朋友。
在捂好自己小马甲的前提之下, 永琮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或是尴尬的事,都会和对方分享。
有时候灵嘉不能出府, 或是永琮不能出宫,两人就用写信的方式聊天。
如今处处都有信筒,他们约好放在一个地方,灵嘉会让贴身侍女白芍寄信,至于永琮,当然是利用暗七了!
永琮很是珍惜宫外的笔友小姑娘。
经过多年的相处,他知道灵嘉有一个亲哥哥,好多堂兄弟,还有一个厉害的玛法;长辈们都很宠爱她,除了额娘不让她多吃点心……
灵嘉也知道了永琮有一个最最厉害的二哥,还有天下第一好的阿玛和额娘。只有二哥会控制他的点心,其他长辈任由他吃……
永琮因为那一丢丢的心虚,从来不敢问小姑娘的家世。
永琮不说,灵嘉也不说,两人的身份就如薄薄的一层膜,等到合适的时候,一戳就破。
此次出征沙俄,永琮想了想,至少得半年的时间,他与灵嘉不能见面了。
他不愿找其他的借口,也不愿意说自己是靖郡王,怕灵嘉疏远了自己,于是小小的掩饰了一番。
永琮出征之前,告诉了灵嘉他的“真实身份”——他在傅恒将军的射声营里当差。随军出征,一来一回需要好久,让她不必寄信啦。
边疆这么遥远的地方,若是寄信,需花费好长的时间,还需大量银钱,很不划算。
……
谁知道,灵嘉这丫头还真的寄了信来!
永琮原先还不知道这事。
说来也巧,他的伴读福隆安恰恰在射声营里。
福隆安今年十六,为了上阵杀敌,主动请缨,乾隆思虑再三,把他安排到了傅恒的手下,亲阿玛也好照顾他一些。
福隆安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获得了将军们的一致好评。一个时辰之前,他偷偷摸摸前来寻找永琮,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做了个口型:“表哥,你的信。”
永琮疑惑不解,接来一看,上面写了“艾聪亲启”四个娟秀的小字。
“她都寄到射声营里来了。若不是额娘给我写了信,我不会去信筒那边的。万一给别的兵卒发现……”福隆安压低了声音,惊得永琮出了一身冷汗。
射声营根本没有艾聪这个人,万一被发现了,灵嘉也会有被排查的危险。
这傻姑娘!
说到底,这还是他的错……
永琮有些懊恼,懊恼之后,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丝隐秘的欢喜。
很小,很难被人发现的欢喜,永琮直接忽略了过去,并没有在意。
嘱咐福隆安时时刻刻注意着信筒,然后将他驱走,永琮借着明亮的灯火,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前,拆开信纸,逐字逐句地看了下来。
信中也没有写别的,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刀剑无眼,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灵嘉还写,最近无聊,她又研制出了点心的新品种,在府中的膳房试做了好几次,味道很是不错。等他回京,会带给他品尝……
最后她强调,若是他有丝毫损伤,就不做点心给他吃了。
永琮看着看着,扬起了唇角,又摸了摸肚子,悄悄咽了咽口水。
出征在外,条件艰苦,永琮的吃食,都是和普通兵卒们一样的。说起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吃到点心了!
藏好来信,兴致勃勃地让林宝端来笔墨,永琮沉思良久,一笔一划写下了回信。
信中写道,沙俄已现颓势,最多一个月,他们就能凯旋回京了……他没受伤,身体健健康康的,还立下了许多功劳……
写到最后,永琮强烈谴责了一番灵嘉的用词,让他馋点心馋的很了!
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永琮郑重地写下“灵嘉亲启”四个字,收了笔墨。
他揉了揉手腕,俊秀的面庞满是笑意,端详了一番密封的信,准备让暗七投到信筒里去。
永琮看得投入,故而没有听见通传的声音。
“做什么呢?”太子掀开帘帐走了进来,揶揄道,“那么晚了,还不洗漱?我见你灯还亮着……”
永琮浑身一僵,手忙脚乱地起了身,想遮住信封上的字。
太子的容貌,与四五年前并无差别,同样的英俊,却沉淀了不一般的气势。兄弟俩站在一块,一个沉稳,一个飞扬,长相有五分相似。
他一眼注意到永琮手中的信,心念一动,挑了挑眉,伸出手,“给哥看看。”
永琮飞快地摇头,不给看。
太子愈发肯定弟弟心里有鬼,微微一笑,加重语气:“我就看看信封,不看内容。”
这总不好拒绝了吧?
永琮:“……”
永琮欲哭无泪,只得颤巍巍地伸出手。
太子抽过信,低头打量了一会儿,轻声念了出来:“灵嘉……亲启。”
永琮不仅耳朵红了,面颊,脖颈全红了!
他既心虚又羞耻,恨不得挖个洞,自己钻进地下去。
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太子余光瞥着永琮的反应,忍住笑,轻轻咳了一声:“灵嘉……这个名儿确实好听。若我没想错的话,她是女孩的名字,对不对?”
永琮动了动唇,哼哧了半晌,蚊子哼似的说了个“对”字。
太子笑意加深,晃了晃信封,“这就是你回回出宫,与之一道玩耍的那个小姑娘?”
“!”永琮猛然睁大眼,他哥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雷打不动地在初七那天买点心,你哥又不是傻子,怎么发现不了?”太子似笑非笑,“孤让暗六好好地拷问了一番暗七,就什么也明白了。”
太子没说的是,有一回出宫,绕过了偏僻之处,他恰好看见了自家蠢弟弟与小姑娘在一块吃点心。
若不是眼见为实,他真不敢相信。
难怪能瞒了皇阿玛皇额娘这么久!
永琮悲愤了起来,正要说话,太子制止了他,笑道:“我的命令,暗七违逆不了,你也别怪他。”
“……”永琮憋着气,脸颊越发红彤彤。
太子把信封还给永琮,撸了一把他的面颊,暗想,长大了,手感就没有原来那般舒适了。
“灵嘉喜欢吃点心,你也喜欢吃点心。”太子啧了一声,睨了他一眼,“这不是绝配是什么?看来,七福晋的人选,不用皇额娘费力相看了。”
出征之时还互相寄信,没有点猫腻,他还真不信了。
恍若晴天霹雳,永琮差点跌坐在地上,心里涌上一波波的震惊、慌乱,还有掩藏深处的悸动,被他忽略了过去。
他连连摆手道:“哥,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俩是好朋友……”
接着,永琮着急地解释了一番,他与灵嘉真的没有发生什么!
太子狐疑地看了看永琮的神色,半晌,无语了。
永琮说得理直气壮,半点没有心虚,真的觉得他们是好朋友。
太子:“……”
不会吧?
蠢弟弟还没开窍呢?
太子不忍直视地挪开脸,妥协道:“好,是哥误会了你。”
永琮长呼了一口气,下一秒,太子问:“灵嘉几岁了?”
永琮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地答:“比我小一岁。”
“十五。”太子颔首,意味深长道,“若是没料错,明年夏天,她便要进宫选秀了。”
永琮一愣,“选秀?”
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接道:“这不是正好么?我回去就和皇额娘说说,开个后门,给她指个好人家。”
说罢,永琮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却找不到症结所在,思虑了许久,很快恍然大悟起来。
他嘀咕着,现在的皇家宗室子弟,都是些歪瓜裂枣,哪配得上灵嘉?
难怪他会不舒服!
太子:“…………”
太子沉默良久,拍了拍永琮的肩,“你也不容易。”
单身了三世,连恋爱那根筋都缺了。
蠢弟弟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他看向永琮的眼神分外慈爱,像怜惜一个失足儿童。
永琮:“??”
前言不搭后语的,哥,你在说什么玩意?
*
京城,英勇公府。
自乾隆二十二年阿桂平定大小和卓叛乱以来,英勇公府门庭若市,堪与傅恒的忠勇公府相媲美。
章佳一族被抬入正白旗,圣眷浓厚。阿桂长子阿迪斯,也就是灵嘉的阿玛,回京之后做了兵部侍郎,再过个几年,兵部尚书之职便当仁不让地落在他的头上。
有这样一个玛法,还有仕途顺风的阿玛,灵嘉成了京城风头正盛的贵女,数不清的家族,甚至是宗室想要与之结亲。
各家夫人派人来探英勇公府的口风,给灵嘉下了一次又一次请帖。
英勇公府唯一的格格,也恰在适婚之龄,性子好,长相也好,她们恨不得立即娶进府,当了自家儿媳妇。
若是灵嘉的长辈们愿意,她们就托人递牌子进宫,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选秀撂了牌子,或是当了宗室福晋……
因为阿桂出征在外,英勇公府没做主的人,老夫人客气地推拒了。各家夫人表示理解,与此同时,暗暗地较起劲来。
沙俄那边胜负已定,大军不日便凯旋,到那时,阿桂的声名更盛,章佳一族,或许不是她们能够攀的上的这样的儿媳,谁娶进了门,谁就娶进了金娃娃!
有对家的夫人讽刺说,到了最后,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好笑了。殊不知宫里也看上灵嘉了呢?
靖郡王,八阿哥全都到了婚龄,嫁入皇家,也不是不可能。
此话一出,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各家夫人总算没有那么热情了,让阿桂的妻子,英勇公府的老夫人松了口气。
“万万不要吝啬银两。来年灵嘉选秀,请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指点指点……”老夫人慎重地叮嘱大儿媳道。
大夫人索绰罗氏点了点头,喝了口茶,颇有些食不知味,面上带了浅浅的愁思。
老夫人奇道:“这是怎么了?灵嘉又控不住自己,偷吃点心了?”
索绰罗氏轻叹一声,摇摇头,“我倒想她偷吃点心呢。”
说着,她倾过身,压低了嗓音,“额娘,我看着灵嘉她……像是心里有了人……”
老夫人骇了一跳,脸色骤变,缓和了许久,挥挥手,让侍候的人都退下。
“心里有了人?什么人?!”老夫人皱起眉,低斥道,“你是她亲额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额娘,儿媳怎么敢乱说?”索绰罗氏苦笑一声。
她继续道:“我瞧着,她对选秀很是抗拒的模样,特别是这半年来,常常望着窗边出神。那样的神色,儿媳是过来人了,哪会不知晓?……她在思念心上人。”
老夫人缓缓吸了一口气,还算冷静,“是哪家的儿郎,你可有问出来?这些天,她又没有出府,怎么会……”
索绰罗氏摇摇头,“儿媳哪敢问!您还记不记得,以往的初七,灵嘉都会出去一趟,说是去买点心。是不是那时候看上的?”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女儿家的心事,你我也不好去问。”老夫人凝重了面色,“不如叫来白芍拷问一番。”
“灵嘉机灵着,时时刻刻带着白芍,片刻不离身。”索绰罗氏愁得揉了揉眉心,“这法子没用。”
“说的不错。”思索过后,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依我看,你也别太担忧了。若是正经人家的好儿郎,灵嘉自会与我们说道。到那时,老身进宫求个恩典,也算顺了她的意。”
索绰罗氏点了点头,她也是这般想法。
只是,她担忧的是另一层——
若灵嘉的心上人极为落魄,或是纨绔不上进,那该怎么才好?
英勇公府爱若珠宝的姑娘,绝不可能许配给这样的人。
她轻声与老夫人说了,老夫人沉下脸来,“……就算棒打鸳鸯,也得把他们拆散了!”
又叹了一口气,“要是老爷知晓了此事,天都要被捅破一个窟窿喽。”
*
灵嘉端了一个瓷盘从小厨房出来,红润的脸蛋上沾了一点烟灰。
她端详着盘中圆滚滚的红豆饼,好一会儿,捏起了一块塞进嘴里,塞得脸颊鼓鼓的。
甜甜的味道炸开,灵嘉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吃完之后,露出了左右对称的小酒窝,“好吃。”
她的手艺又精进啦!
白芍跟在她的身旁,欲言又止。
姑娘一天要去厨房好几回,那儿又热又熏,每每汗流浃背的,白芍劝也劝不动,只好由她去了。
“白芍。”灵嘉捏着点心,忽然叹了口气,“他的回信,还没到呢。”
白芍连忙安慰她:“姑娘莫急,边疆传信慢,一来一回要好久……”
灵嘉点头,这她当然知晓。
“不就是等不及了嘛。”灵嘉嘟囔着,轻哼一声,“再过一月,还没到的话……不给他做点心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