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弹劾

永琮见过了二嫂, 与柚果、绵润玩耍了好一会儿,用过晚膳后,便随着太子进了养心殿。

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舆图, 囊括了整个西北疆域。他听了一耳朵攻打大小和卓的战事安排,什么先锋军、后勤军, 还有气候、地形、水源等等等等,听得眼皮耷拉,昏昏欲睡。

太子心里好笑,任由他去;乾隆听重臣们分析战事, 没空管他。

许久之后,永琮被阿桂将军的请命声惊了一个激灵。

阿桂声如洪钟,“奴才定不辱使命, 荡平回部, 生擒大小和卓……”

此次大军主帅的头衔,依旧是阿桂得了去。

同僚们艳羡的目光瞧来,阿桂捋了捋短须,满面红光。万岁爷亲口承诺,若是打了胜仗, 便奖赏他章佳氏一族,抬入上三旗!

这样天大的荣耀, 让他战意升腾,恨不得立即出征。

商议好了战事,天色已晚,眼见着太子殿下有事禀报, 大臣们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

永琮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睁着,乾隆无奈地吩咐吴书来:“搬凳子来, 并一盘点心……”

吴书来笑眯眯地应是,永琮瞬间就清醒了,欣喜地睁大眼。

皇阿玛居然没训他!

盘子很快就端了过来,永琮幸福地捏了一块,掰起指头数了数,今天吃了多少来着?

他在旁边仓鼠一般地啃点心,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二哥和皇阿玛的对话。

太子严肃了面容,一拱手,低声说了一部分宗室和八旗的密谋,他们想把永琮提到前台,拉下他的储君之位,包括永瑍也有牵扯。

乾隆原本微笑的面色骤变,眉心紧紧皱了起来,许久之后,重重一拍桌子,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禀报完后,苦笑一声,掀起袍角,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拱手道:“皇阿玛明鉴,儿子不敢有半分欺瞒。他们竟想把永琮拖下水来,利用皇阿玛的圣心,让兄弟相争,以至于废了儿子的太子之位……何等的胆大包天,罔顾人伦……”

他的神情低落,像是被气得狠了,“……儿子宁可不当太子,也要让他们尝到应有的苦果!”

吴书来大惊失色,差些跪在了地上。

我的太子爷,您在说些什么?

永琮吓了一跳,这和二哥说过的剧本不一样啊!

他跟着跪在太子旁边,小心地叫了声二哥。

乾隆抖着手,大喝一声,“永琏!不当太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竟说的出口!”

“是儿子的错。”太子低低地道了声罪,语气委屈,“皇阿玛,儿子只能前来养心殿,向您讨个公道了……”

乾隆又气怒又心疼,既气那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又心疼自己的嫡长子。

永琏长那么大,向来不会诉苦,更不会和他说这些。

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满是委屈,乾隆爱子心切,很快就原谅了太子的口不择言,而是心疼不已。

乾隆想着,永琏要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怎么会来找朕?

争储,夺嫡,两个词,再忌讳不过了。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猜疑,但永琏毫不隐瞒地讲了这些,话语间,满是对他这个皇阿玛的信任……

乾隆眼眶微微红了,又一次生出了那样的念头。

儿子这般濡慕自己,他怎么舍得永琏年过不惑,甚至是知天命之年才登基呢?

他的身体康健,虽不知能活多久,但就如永琏所说,那些八旗宗室,都盼望着朕活得长久。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会生出忌惮之心,乾隆不愿意步上他的皇玛法的后尘。

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但废太子的情景,绝不可能出现!

“快起来,小七,你也起来。”乾隆叹了口气,亲自上前扶起太子,转头对永琮道。

太子用手捂了捂通红的眼眶,哑声道:“多谢皇阿玛。”

永琮一言不发,缩的像鹌鹑似的,小心瞅了瞅乾隆,又瞅了瞅太子。

乾隆被他逗得一笑,满腔怒火灭了下去,拍了拍太子的肩,温声对他道:“你且宽心,皇阿玛定帮你讨个公道。日后,也莫说不当太子这种话了……伤的还不是朕的心?朕最看中的就是你了。”

他从小培养永琏为继承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儿子。

更何况,皇阿玛驾崩前叮嘱过他,永琏为嫡长,立为太子,社稷方才稳定。

“朕又不是脑子不清醒。”乾隆柔和地笑,接着斜了永琮一眼,“他们的算盘一开始就打错了。就凭永琮?”

太子掏心掏肺地说了心里话,乾隆也不顾忌什么,直接提到了“登基”这个禁忌话题。

乾隆看了眼永琮,话语间说不出的嫌弃,“上个早朝都会睡着,也就是你这小子了。一旦登基,坐着龙椅,当着朝臣的面吃点心?或是他们办差办的好,你便赏赐一块点心?大清的脸面都给你丢完了!”

永琮:“…………”

不,皇阿玛,您夸赞二哥便夸赞二哥吧,一褒一贬,还要踩他一脚是怎么回事?

永琮气鼓鼓的,“我又不想登基!”

太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乾隆也哈哈大笑,指着永琮笑骂:“朕还不知道你?”

养心殿的气氛一瞬间和缓了。

吴书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呼出一口气,抹了抹额间,全是冷汗。

方才万岁爷与太子爷谈论的话题太过危险,吴书来提心吊胆的,差点流出眼泪花花,生怕掉了脑袋。

一股劫后余生之感涌上心间,吴书来猛然间一低头,发现腿都软了。

其他的吴书来不知晓,唯独两样,一是太子爷的地位稳如泰山,与万岁爷的父子之情坚不可摧;二么,挑拨离间、其心可诛的那些人,完蛋喽……

*

三日后的早朝,永琮揉着眼睛,勉强站直了身子,挺直脊背。

他少见地精神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官员们的上奏,想知道,有没有攻讦二哥的折子。

前几天风平浪静的,那些王八蛋,不会要憋大招吧?

议程过半,永琮刚刚要放弃的时候,一位红带子宗室站了出来。他在都察院任职,看样子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洋洋洒洒地说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个:

太子爷功高贤明,协理各部不足以体现太子的才能,万岁爷应提拔太子总理六部……

话音刚落,朝堂一片寂静。

协理和总理,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总理六部,相当于实权在握,堪比首辅。加上太子尊贵至极的身份,若是生出了野心,已经能够威胁到万岁爷的权势了。

太子正当盛年,不管父子之间是否情深,听见这道奏折,万岁爷定不会高兴的。

这是要把太子殿下捧到火上烘烤啊!

这才是一个开端。如果愈演愈烈下去,康熙朝的前车之鉴,难道要重演一次?

几位重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不好;傅恒皱紧了眉,利剑一般的目光朝上奏的宗室射去。

他安得什么心?

乾隆果然沉下了脸。

他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在五贝子永琪的身上停了一停,思及粘杆处调查出的来龙去脉,失望也提不起劲了,扯出了一个冷笑来。

红带子宗室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心下暗喜,万岁爷好似要发怒了……

他不过是急先锋罢了,试探试探万岁爷的心思,以便调整日后的策略。若是挨了一顿骂,那就更好了,太子的脸面不就放在了地上踩?

裂痕是可以制造的,他们都坚信着这点。

谁知下一瞬,乾隆轻飘飘地道了句:“准奏。”

永琪猛地抬头,红带子宗室愣在了原地,惊愕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分外精彩。

太子同样看向乾隆,惊诧不已。

皇阿玛居然同意了?

他感叹于这道奏折的毒辣,却没有过多担忧,也不在乎什么脸面。

这样的捧杀,皇阿玛自有应对的法子,他只需静候佳音便好。

谁能想到那一句出乎意料的“准奏”?

反应过来后,太子心里酸酸软软的,感动随着责任一齐上涌,他肃然着脸,郑重地拱起手,朗声道:“儿臣……领旨。”

乾隆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勉励了几句,温声叮嘱太子好好办差。

这父慈子孝的一幕,震撼了全体朝臣!

万岁爷竟信任太子到了如斯地步,一点也不忌惮,一点也不猜疑吗?!

绝大多数臣子松了一口气,心里止不住的欣喜。

储君之位稳固,于江山社稷来说,乃是大福。

如今盛世已现,荡平了大小和卓,便要把目光投向沙俄,投向海外,这是万岁爷亲自定下的决策。如果皇室内部生乱,重蹈父子反目的覆辙,那样的后果,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少部分心里有鬼的人白了脸,不住地哆嗦起来。

吴书来离玉阶极近,眼见着时机成熟了,朝都察院那边使了个眼色。

左都御史会意,不慌不忙地出了列,“臣有所奏。”

乾隆抬了抬手,沉声道:“讲。”

左都御史拱了拱手,高声道:“臣要弹劾觉罗氏锴万贪污受贿之罪,辅国公绵胜不敬圣上之罪……完颜氏……舒舒觉罗氏……和亲王六子永瑍、五贝子永琪结党营私之罪……证据如下!”

说罢,掏出一封奏折来,吴书来下了玉阶,恭敬地接过,送到了乾隆的手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

锴万便是刚刚上奏的那位红带子宗室。

贪污受贿,不敬圣上,甚至是结党营私……

一项项的,都是足够下狱的大罪!

但,最令人心惊的,还是五贝子永琪。

三贝勒永璋和四贝勒永珹一惊,齐齐往永琪那边看去,结党营私?!

庄亲王、履亲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永琮睁大眼睛,太子轻轻摇了摇头。

永琪半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唯独双拳用力地握着。

锴万已经跪下大喊冤枉,和亲王面色铁青,也慌忙跪了下去,永琪阴郁着脸,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乾隆揉了揉眉心,拍案道:“八旗涉案之人,交由刑部与大理寺抓捕审讯;宗室交由宗人府关押……永琪,永瑍暂且延后。弘昼,永琪,退朝之后随朕去养心殿……”

随着朝臣们山呼万岁,跌宕起伏的早朝落下了帷幕。

……

养心殿。

弘昼羞愧着脸退下,行走在宫道上,转而变得怒气冲冲。

殿内,永琪跪在下首,还是一言不发。

乾隆负手而立,淡淡道:“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许久之后,永琪动了。

他缓缓伏下身,重重磕了一个头,深吸一口气,“皇阿玛,儿子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