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嘉穿了一身淡绿底纹的衣裳, 绣着几朵粉芙蓉,衬得红润的脸蛋愈发软嫩起来。她的杏眼瞪得溜圆,永琮一时手痒, 竟想戳一戳小姑娘的脸蛋,看看是不是手感超好……
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 永琮肃然了一张脸,完蛋,马甲暴露了!
这个小姑娘,他熟悉的。
不就是在江南画船之上遇见过的么?
那时候, 他兢兢业业地扮演鄂聪的人设,穿了件花花绿绿的衣裳,收获了一片鄙视不解的目光。唯独这位小姑娘用欣赏的眼神望过来, 觉得他的衣裳好看。
这眼神太独特了, 永琮至今记忆犹新。
她怎么会来京城呢?
还恰恰碰见了自己。
江宁那片地方,谁都知道鄂聪死了。没有人能从熊熊大火中生还。
不怪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好像把人吓着了……
听见店小二催促的话语,永琮回过神来,指了指前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先买好点心,再与你解释解释。”
灵嘉愣愣的点了点头, 僵硬地伸手打开点心盒,塞了一块桂花糕到嘴里。
甜糯糯的味道传来,灵嘉吃了一块,思绪总算灵活了几分, 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
前几日,玛法告诉她,鄂大人的信还没到京城, 他先问过了查案的靖贝勒,当今七阿哥。靖贝勒亲口说了,鄂聪确是鄂大人的远房侄儿,他被奸人所害,葬身湖底,回不来了。
查案之人亲手盖棺定论,那就不会有错的。
玛法还安慰她,不论是那些贪官,还是白莲教的余孽,都下了大狱,等待秋后问斩。鄂聪死也瞑目了,苓儿也不要太伤心。
灵嘉点点头,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还是有些伤感。
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可是,在她身后排队的“鄂聪”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长得与鄂聪一模一样,都挺好看的;穿得却朴素多了,暗纹的月牙白,没有大红大绿的色调。还有给人的感觉,灵嘉形容不上来,只觉得面前人沉稳了许多,没有摆出一副纨绔的模样。
看气质,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难道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总不能是鄂聪死而复生了吧?靖贝勒亲口承认的,哪还有假?
大白天的没有鬼,大白天的没有鬼。灵嘉打了个哆嗦,随即看向永琮的脚底,啊,是有影子的。
呼,灵嘉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小酒窝。
她的贴身侍女白芍十三四岁的年纪,饶是再沉稳,也被这一幕惊了一惊。白芍看了看永琮,又看了看灵嘉,压低了声音:“姑娘,他是谁?”
灵嘉悄悄地回:“江宁见过的故人,我有话要问他。”
……
永琮哪知道这丫头的心理活动那么丰富。
虽然被揭发了马甲,他也不急,依然惦记着御和堂美味的点心,镇定自若地点了五六样。待店小二打包好点心,他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往前递了一递,“找钱。”
店小二:“好嘞!”
不远处,福隆安挠了挠头,问和珅:“那小丫头是谁?”
她怎么知道表哥就是鄂聪的?
和珅低声道:“应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和七爷在江宁有过一面之缘。”
福隆安恍然,这样就说的通了。
他是知道永琮竭力隐瞒马甲的事儿的,向来正经的面容也有了一抹笑,“我倒要看看,表哥会如何解释。”
*
永琮拎了点心,一股脑地塞给和珅和福隆安,站到灵嘉面前,迟疑了一瞬,指了指店铺的拐角处,“走,我们去阴凉的地方。”
秋老虎未过,清晨的气温还算适宜,等太阳出来了,那才叫真正的暴晒。他皮糙肉厚的不怕晒,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还是注意些为好。
永琮很快年满十二,灵嘉也十一了,白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咽了回去。
姑娘还小呢,男女大防,也不用太过讲究。
灵嘉乖乖地跟着永琮到了墙根处,发现小少年比她高了好多,得仰着脸才能看清楚他的五官。
这儿只有他们两人,白芍,还有和珅、福隆安皆在外面守着。
永琮方才不觉得,现在感受到了些许的不自在。
这还是他第一回 和陌生小姑娘相处……
永琮缩了缩脚尖,在地上转了个圈儿。
不等永琮说话,灵嘉仰头问他:“你到底是不是鄂聪?可人人都说,鄂聪死了……你是鄂聪的亲哥哥?”
永琮霎时不觉得尴尬了。
他咳了一声,生怕她想到奇怪的地方去,想了想,终究暴露了自己的马甲,“我就是鄂聪。”
“你真是鄂聪?”灵嘉睁大眼,吸了一口凉气,问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你是怎么从大火里活下来的?怎么又来京城了?鄂大人说你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话,灵嘉聪明地做了些掩饰。
其实是靖贝勒告诉的玛法,这一点,不能透露出去……
永琮沉思半晌,郑重道:“鄂聪,其实是一个假身份。”
灵嘉大吃一惊,捂住嘴,左右看了一看,见周围没人,呼出了一口气,杏眼里装满了兴奋好奇,“你快讲……”
永琮要被小姑娘逗笑了,手痒痒,心也痒痒,想戳一戳她的小酒窝。
好可爱!和他不相上下的可爱!
“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姑娘,我就告诉你。”永琮眨了眨眼,狡黠一笑,“你都知道我叫鄂聪了,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灵嘉“啊”了一声,圆脸蛋变得红彤彤的,哼哧了好一会儿,软糯糯地道:“我叫灵嘉,灵均的灵,嘉言的嘉……阿玛在杭州任满回京了,要长期做京官……”
灵嘉留了一手,没告诉永琮自己的姓氏,还有阿玛的官职。
永琮笑道:“灵嘉,这名儿好听。你读过《楚辞》?”
灵嘉一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小姑娘谴责的眼神望来,他顿时有了负罪感,连忙道:“我讲,我讲。”
“鄂聪是个假身份,至于我真正的身份,唔,暂且不能告诉你,知道了就会有危险。”永琮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道,“我与鄂大人约好了,假扮他的侄儿,协助七阿哥查清此案。那天,我真正地去鬼湖游船了,游到湖中心的时候,大火蹭地一下燃了起来——”
灵嘉眼眸亮晶晶的,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捏了捏手心。
“你知道的,皇子身边都有大内高手,七阿哥拨给了我几个侍卫,他们带着我跳了船,游出去,最后上了岸。”永琮继续道,“还有几人潜到了湖底,找到了真正的账簿。为了不打草惊蛇,麻痹对手,‘鄂聪’这个身份,只能舍弃了。”
灵嘉聚精会神地听着,永琮说罢,她惊叹地看他,“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也是查案的大功臣!”
永琮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那是。”
“我明白了。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功成身退,靖贝勒他们也帮你掩瞒此事,毕竟,鄂聪这个纨绔身份,不太符合你的气质。”灵嘉很聪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永琮是演戏,得到了永琮赞许的一瞥。
灵嘉高兴过后,悄悄叹了口气。
“鄂聪”没死,真是太好了。但他是演戏……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不是他平日的爱好吧?
永琮敏锐地发现了灵嘉在叹气,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
灵嘉摇摇头,飞快地掩饰过去,换了个话题,“没怎么。相逢便是有缘,我们是朋友了吧?”
永琮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还用说?自然。”
“那你的本名叫什么?”灵嘉甜甜一笑,“我总不能鄂聪鄂聪地叫吧。”
永琮:“……”
小丫头还挺机灵。
永琮转了转眼珠子,“我叫艾聪,艾草的艾,聪明的聪。”
“艾聪。”灵嘉弯了弯眼睛,又念了一遍,“艾聪,也是个好名字。你是哪家的少爷呀?”
得知身份后有危险,这句话,她才不信。
永琮微微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反问道:“那你是哪家的姑娘?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灵嘉哼了一声,知道问不出来了,当即拆开袋子,继续捏了块点心吃。
……
福隆安与和珅在外头等了许久。
和珅还算镇定,福隆安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往里边探去,就发现了灵嘉吃点心的一幕。
福隆安:“……”
福隆安迟疑了,这画面,怎么那么眼熟呢?
永琮见她吃得香,咽了咽口水,小声问:“这是什么点心?桂花软糕?好吃吗?”
他没买过这种哎。
灵嘉这几天,天天早起排队买点心吃。她的阿玛额娘就要到京城了,以后吃点心,定然不能随心所欲,这些日子得吃个够本才行。
阿桂说,不用她亲自出门,让下人出去采买便可。灵嘉却觉得,刚出炉的点心,口感才是最棒的,且她享受买点心的过程……撒了一会娇,阿桂磨不过,就同意了。
点心是她最爱的东西,要不要分给艾聪呢?
灵嘉迟疑一瞬,低头看了看,把点心递了过去,“超好吃的,给。”
言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痛。
永琮眼底漫上笑意,拿起一块,三两下吃完了,接着又伸手拿了第二块,第三块……
灵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鼓圆了脸蛋,这么不客气的吗?!
她的呼吸都滞涩起来。
永琮逗完了小姑娘,摸了摸仅剩的良心,不接着拿第四块了。
“确实好吃,下次再来买。”永琮笑眯眯地道。
灵嘉脸蛋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收拾好点心盒,气呼呼地走出去了。
永琮见她成功和侍女汇合,朝自己挥了挥手,转身便要回去,叫了一声:“等等。”
小姑娘转过来,睁大眼睛,“怎么啦?”
永琮拎过和珅手中的点心,上前几步,扬声道:“我买了六种点心,都和桂花软糕一样好吃。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