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吗?
爽吗?
回音回荡在脑海之中, 永琮吓得半死,思绪卡壳了一瞬间,就这样呆呆地仰头, 望着神色莫测的太子。
他、他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完蛋,搞事被发现了, 怎么办?
永琮花花绿绿的衣服湿湿嗒嗒地滴着水,手臂一弯,趴得更贴近泥地了,求生欲爆棚, 蚊子哼一样地小声道:“不爽……不爽。”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满腔怒火渐渐沉淀下去,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发明橙黄色的救生衣, 就是为了今天的游泳?
垂头瞥见永琮湿透的衣裳, 下一瞬,太子沉着脸道:“给我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呢?还不起来?李钦,拿干爽的衣服给七爷换上。”
天气虽热,但遇水之后常常会着凉,生病了就不好了。
……
昨夜凌晨之时, 太子到达了江南,没有惊动他人, 悄悄地进了总督府。
鄂容安正在床榻上辗转难眠,谁知贴身伺候的小厮激动地进来,压低声音说,太子爷微服来了。
鄂容安大惊, 蹑手蹑脚地出了内室,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仪容。太子神色微显疲惫,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永琮, “那小子又要做什么事?”
鄂容安心里苦,七爷让他瞒着不要上报,但太子爷来了,谁敢隐瞒呢?
片刻之后,他把永琮完完整整的计划告诉了太子,“账簿或许在鬼湖之中,银两也是……七爷说要探查真相,也不准奴才跟着,等到了湖中央,他便诈死脱身……”
好一个诈死脱身!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即便确认了账簿的藏匿之处,永琮完全可以当个指挥员,让暗七他们上船便好。
太子还不明白他的性子?
怕是为了追寻刺激,亲力亲为地查案吧?
有粘杆处的人在,永琮的人身安全绝不会有差错。太子不担心他会遇上危险,气的是永琮的胆大妄为,趁着天高皇帝远,放飞自我,都要飞上天去了!
他睡了个囫囵觉,带着一队侍卫,从另一侧来了鬼湖岸边,准备接应永琮,抹去他上岸的痕迹。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望着湖面的火光,太子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掌心蜷了蜷,呼吸重了起来。
他面沉如水地想,今天总要给臭小子一个教训。
永琮悄咪咪地瞅了瞅太子的脸色,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了一截,先是讨好地笑了一笑,然后浑身发软地爬了起来。
李钦一身朴素至极的短打服,还粘了一束小胡子,光看外表,极少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太子吩咐完之后,李钦颤颤地应了是,拆下手里的包裹,“七爷,请吧?”
天知道,方才看着湖中央的熊熊大火,李钦差些吓没了半条命。太子爷的脸黑得吓人,李钦恨不得消失在原地,七阿哥真是咱家的小祖宗!
那可是熊熊大火啊!
万一小祖宗出了事,乱套了,全都要乱套了。
永琮讪讪笑了一下,软着腿,和李钦到一旁换衣去了。
暗十一很快游上了岸,拱手叫了声太子殿下。和珅屏住了呼吸,趴在一边暗暗叫苦,太子殿下怎么会下江南,还恰恰逮住了七阿哥以身犯险呢?
太子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也去换身衣服。暗五,你留在这儿接应暗七他们,消去痕迹……”
叫暗五的侍卫领命之后,与暗十一对视了一眼,眼底带了丝笑意。
*
总督府是回不去了,永琮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遮掩着面容,出了芦苇丛,穿过泥泞的小路,七拐八绕的,坐上了青帘马车,穿过闹市,来到了一座环境清幽的四合院里。
这儿离繁华的街道较为遥远,与总督府更是一南一北,端得是清净自在,世外桃源。
永琮一进院子就哇了一声。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香气袭人,还有一桩葡萄架,架子间挂了个秋千,微风拂过,轻轻地摇晃着。
林宝听闻声音就迎了出来,给太子请了安,见永琮发间湿漉漉的,还换了身衣服,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七爷!您总算回来了!”
永琮觑了觑太子的神色,小声地应了,林宝急切地道:“热水都备好了。七爷,和珅少爷,十一侍卫,快去里间梳洗吧。”
太子捕捉到永琮的目光,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想洗?”
永琮疯狂摇头,飞快地随着林宝走了。
太子随意地坐在了石凳之上,敲了敲石桌,片刻后轻笑一声,“他倒明白自己做错了事,鹌鹑似的缩着。”
大眼睛湿漉漉地瞅着自己,要是心软一些的,怒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钦小心地笑,为永琮求情:“太子爷,七爷也是事出有因……若是真的查到了账簿,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您看?”
太子哼笑一声,“功是功,错是错。”
李钦不说话了,心中为永琮默哀,七爷,您要保护好自己的屁股啊。
永琮还在内间梳洗,暗五驾着另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前。暗七四人脱下了潜水服,身上干干爽爽的,面上罕见地有些兴奋,合力把滴着水的大木箱搬了下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暗七放下了箱子,神情肃然,有些心虚地行了个礼。
他们提着箱子上了岸之后,看见了暗五守在芦苇丛边,心下震惊,顿时明白,太子爷这是为了七阿哥,下江南了!
暗五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子,就如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永琮一样。
太子挥挥手,“起。”
他没有说一句责怪的话。没有永琮的吩咐,暗七他们不会跟着冒险,太子很是清楚,要怪,就怪放飞自我的罪魁祸首。
他半蹲下来,打量上了锁的箱子,半晌笑了声,“防水,密封,他们打的真是好主意。”
暗七拱手,沉声道:“湖水大约两三丈深,藏匿了多箱金银。属下一一探查过后,唯有此物是上了锁的,比其余的木箱小了许多……属下猜测,这就是历年来,江宁府真正的账簿。”
说话间,暗五已经用利刃撬开了箱子,李钦睁大了眼,里头果然是一本又一本、叠积起来的账簿!
太子缓缓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间有些激荡。
永琮这回,真的立下大功了。
这个年代的鬼神之说,绝大部分人是深信不疑的。若是太子亲自查案,也要花费许久的时间,才能把目标锁定在鬼湖里面——
幕后之人心思缜密,把赃银和账簿藏在鬼湖湖底,生生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自燃命案,加剧了恐怖的氛围,谁又能想到呢?
花娘与恩客的事迹是真,幕后之人恰恰生出了灵感,找到了绝佳的藏银地点。之后的游船没有一艘能够逃出生天,也是他们的手笔,以防有人发现湖底的秘密。
——永琮的画船同样出了事,逃不掉被火烧的命运,正是因为他们时时刻刻关注着鬼湖。谁去游船,只有一个死字!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个。
何等的心狠手辣,何等的视人命为草芥!
换做别的官员,绝不会怀疑厉鬼作案之说,生怕自己沾染上霉运,更不会派人去水中捕捞了。
若是永琮没有“鄂聪”的身份,没有与高明夜游秦淮,没有询问鬼湖的来由,这桩贪腐之案就成了无头公案,他们不可能找得到证据所在。
贪官还能继续逍遥下去,账簿永不见天日。
诸多巧合,却又不是巧合。永琮像是得天之助一般,但没有他立的“人设”,没有他日日夜夜的殚精竭虑、忙碌奔波……好吧,不是忙碌奔波,而是吃喝玩乐——账簿哪能找到呢?
太子笑容深了一深,臭小子,不愧是孤的亲弟弟。
他随手翻开一份账簿,里头的每一份花销,每一笔进账,都详细至极地记录了下来。
“江苏巡抚,游击将军,两淮盐政……”太子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截取税银不说,鸦.片,也敢伸手买卖……”
整个江宁的官场,怕是烂透了。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太子继续翻了翻,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冷笑一声,京城竟然也有牵扯。
这箱账簿一旦流露,怕是得掀起一阵大风暴!
思索间,永琮梳洗完毕,焕然一新地出了里间,扒住门框,探头探脑地往外望了望。
瞧见敞开的大箱子,还有太子手中的书籍,永琮眼睛一亮,按捺住兴奋,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凑在太子跟前,急急地问了两遍:“是账簿吗?是账簿吗?”
太子抬眸,永琮的眼睛晶晶亮的,闪耀极了。
太子有些手痒,忍住戳他脸蛋了冲动,咳了一声,“没错,是你要找的账簿。”
永琮只觉心中大石头落了地,欢呼一声,恨不得绕着院子跑个几圈,抒发抒发一番激动的心情。但方才游了泳,没多少气力了……
遗憾之下,永琮一把搂住他哥的脖颈,蹦到了太子的膝盖上,喜笑颜开地喊:“哥,我破案啦——”
太子猝不及防,险些被撞出一口血来:“……”
他缓了缓,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是啊,你破案了。接下来,是不是该算总账了?”
永琮顿时屁股一凉,一股危机感席卷心头,脑海中警铃乍响!
他嗷了一声,急急忙忙地爬下去,转身欲逃,太子温温柔柔地拎住他的领口,一把抱起弟弟,翻了个身,把永琮搁在石桌上。
“哥,不要打我屁股……”永琮欲哭无泪。
太子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冷酷极了!
“阿玛让我打断你的腿,小七,哥哥舍不得,只好委屈你的屁股了,是也不是?”
永琮张大嘴,呆呆的,忘记了哀嚎。
暗五暗七暗八等人站成一排,震撼地围观了太子殿下训弟的场景。
他们跟在主子身边的时候,永琮已经十岁,基本上褪去了幼稚,也没有被太子教训过。
暗七咽了咽口水,心想,主子回了宫,莫不是还要挨万岁爷的打?
这般想着,暗七蹙起了眉,强忍住心虚,好像,一切的起始,是因为自己记录的纸张?
永琮悲从中来,继续哀嚎,暗七低着头,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