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夜谈

永琮没想到他皇阿玛和二哥还留了这么一手, 竟指使他的暗卫记录下一举一动,以第一手讯息传回京城。

无知者无畏,永琮美滋滋地听完小曲儿, 与新交的“兄弟们”告别,随即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总督府。

他很满意今日的表现, 高明、来保他们同样满意极了。

鄂聪到底还小,没有沾上老油条的气息,试探些许就能摸透了他整个人。

说他聪明,他也有过人之处;说他愚蠢, 倨傲、自大,能轻易地相信他人,敞开心扉说话, 不是愚蠢是什么?

永琮扮演的鄂聪太真实了, 他们一丁点都没发现破绽来。

高明心下有了底,对交好鄂聪一事十拿九稳,一想到能够攀上忠勇公府和七阿哥,或许……或许还能助阿玛脱离此时的困境,他便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高明深吸一口气, 让仆从们赶快跟上,回到高府。

……

夜幕降临, 月亮羞涩地从云中探出头来,柔和的月光照亮大地。临近初夏,总督府的池塘里传来声声蛙鸣,永琮的寝卧被煤油灯照得亮堂堂的, 犹如白昼。

他换下了花花绿绿的华丽衣裳,披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翻来覆去地研究煤油灯——从小贩手里买来的那一盏。

煤油灯基本是衙门特供的, 商贾之家,非大富大贵得不了一盏,怎么会当做散物买卖呢?

联想到此次下江南的目的,永琮若有所思,直觉其中有着大关联。

乾隆十六年,朝廷定下了剿灭白莲教的政策,同时整顿军营,彻查官员贪腐一事。十七年年初,持续至今的反贪浪潮揭开了序幕,有着皇帝的指令,加上粘杆处深入调查,很快,直隶、甘陕等地有无数官员落马,造成了旷古烁今的大震动。

贪污数额巨大的官员,绝大部分与白莲教有往来。不管知情还是不知情,他们今后的仕途算是完了,或许连脑袋都保不住。

拔出萝卜带出泥,许多京官慌乱之中,联合向乾隆进表,此番动作极有可能危害国本。贪官也有被冤枉的,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无数官职造成的空缺,谁来弥补?请皇上三思!

很快,朝廷提升了为官俸禄,同时提高了为官待遇,增补了休沐假期。贪腐到一定数额的,才会有牢狱之灾、性命之忧,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有意见的官员,也无话可说了。

另外,若是检举、揭发白莲教教众,可得赏银、米粮若干。经太子建议,布告张贴全国。

起初,有人讥讽这张布告,可几个月下来,无数百姓前来衙门领赏,几乎惊掉了他们的眼球。

乾隆十七年,傅恒所领的新式火器营训成。这支队伍,有朝特种兵发展的趋势,队员们皆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论是单兵作战,还是联合打击,都很是在行。

乾隆赐名“射声营”。再厉害的武艺也比不过快枪,何况是独一无二的连发型号?

射声营历经两年潜伏作战,白莲教总部灰飞烟灭,莲花老母亦死在了枪声之下,独独有两三个高层余孽逃匿江南,至今未被抓捕。

至此,白莲教气数已尽,再不成气候了。

审查贪腐之案,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奇怪的是,素称鱼米之乡、独占天下税收的两江之地,有盐场,有河运,却独独没有贪腐的证据!

早在乾隆十七年,便有人揭发,江宁府间官官相护,贪污数额达数千万两。是不是危言耸听,暂且放在一边;江宁府的账簿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鄂容安领了钦差的职务,是暗中进行的。乾隆下了死令,定要查出真正的账簿藏于何处,同时拔除白莲教余孽,还江南一个清净安宁。

鄂容安深感责任艰巨,肃然受命。

与此同时,无聊了好些时候的永琮有了新点子,说要帮助鄂大人查案,找出账簿所在。读了那么多年书,总要把聪明用在该用的地方,下江南,不正是大展拳脚么?

乾隆与皇后绝不同意。永琮撒娇打滚了半个月,皇后依然坚决反对,乾隆渐渐软化了态度,经过了太子的劝说,乾隆最后准了他的请求。

乾隆给了两个月的时限。两个月一到,不论查出了什么,永琮都得乖乖回京!

永琮拍胸脯应了。

……

回想起皇阿玛的话,永琮少见的有了急迫之感。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哇!

再低头瞅了瞅煤油灯,永琮思虑着,除非缺少银钱的支撑,才会把煤油灯拿去买卖。

小贩说出的价格,都可以与抢劫相媲美了,他的背后肯定有正经的主子。

官商勾结……

哪家黑心商人与官府有联系?

永琮细细地、一寸一寸的探查过去,发现煤油灯的灯座之下,原本清晰的印记,现下模糊不清,被抹去了痕迹。

像总督府中的煤油灯刻了个“鄂”,谁预订的煤油灯,工部就会刻上标识,以防下人们拿错了。

贩卖这灯的家伙,倒是谨慎!

永琮沉吟了半晌,让林宝拿纸笔来,随意地写了几个字儿。

“马”“高”“伊”……

正是茗香楼晚宴,那群公子哥们的姓氏。

最后,他去掉了笔画简易的几个字,独独留下了“高”,还有“彭”。

至于为什么留下“高”字,永琮凭直觉而已。

他对高斌没有好感,连带着对他的后人也没有好感,嗯,这话不能说出来!

*

两淮盐政高恒的书房密室里头,端坐着两位中年文人。一位眉目端正,见之可亲,长须飘逸,笑容清朗,便是高明口中的“吕先生”了。

高恒与高斌长得三分相像,国字脸,面庞清瘦,看着有些憔悴,精神气也少了几分。

“鄂容安做了新任总督,定是奉了命,为调查账簿而来。”高恒沉默半晌,敲了敲桌子,“我们焉能独善其身?”

这个敏感的时候,鄂容安前来赴任……身上没有秘密使命,谁能信呢?

在鄂容安之前,不是没有来查案的官员,最后都不了了之了。高恒有把握瞒住别人,却没有把握瞒住鄂容安。

鄂容安是什么人?未来国丈!有太子爷在身后支招,他会没有底牌?

没想到上头铁了心地要搅翻了江宁。

高恒这几天食不知味的,千般惶恐不能诉之于口。

鄂容安的来头太大了,要是查不出账簿的下落,恼羞成怒,给他们人人安上一个“莫须有”之罪,该如何是好?

府里的钱财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银子贿赂了。为了掩盖那些证据,他都落魄到卖煤油灯的地步了!

高恒最信任的幕僚吕英捋了捋胡须,不急不缓道:“查案,讲究一个证据。没有账簿,但凭莫须有之罪,扳不倒整个江宁的……就算太子爷亲自下江南,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的话令人如沐春风,把高恒的焦躁都给抹了去。

吕先生微微一笑,继续道:“大人何必担忧呢?吾有三策,鄂容安不足为虑 。”

高恒闻言,身子前倾,眸里灼灼地亮着光芒,“先生请讲。”

“上策,便是拉鄂容安下水,拉进江宁府的漩涡中,咱们共沉沦。”吕先生意味深长地道,“中策,便是让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账簿的事儿不了了之,你我安好。”

高恒皱起了眉,这两个主意好是好,可实施的难度太大了。

“先生,那下策呢?”

吕先生一笑,眼中精光四射,“下策么……唯有一死了。”

高恒猛地睁大眼,变了音调:“死?”

吕先生缓缓摇了摇头,“瞧我,说错了……这是下下策。下策,便是呈给他一本‘真’账簿,瞒天过海,完美无缺的账簿。”

下策,对于目前来说,确实是唯一的出路。可是造账的成本,太高了!

“府里捉襟见肘,哪还有银两做这些?”高恒心动了一瞬,想到现状,整个人蔫了下去,有些颓然地道。

吕先生顿了顿,轻声道:“我手下的那批货,随时给大人救急之用。”

高恒凝重了神色,挥挥手,“不妥,不妥。”

那是吕先生千难万难囤积的东西,此时还不到四面楚歌的困境,决不能动用。

至于下下策那个“死”字,是高恒怎么也不敢想的。

他还没有胆大包天到那个地步!

静默了好些时候,高恒还是觉得,上策是最保险的策略。拉了鄂容安下水,他还敢接着查案么?

万岁爷要知道一切,第一个解决的就是他这个总督!

高恒低低地自语:“上策……要如何才能拖他下水呢……”

余光瞥见吕先生微笑的模样,他心中一喜,急迫地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吕先生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抿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提起了鄂聪,“……小少爷方才赴他的接风宴,现下想必归来了。鄂容安的侄儿,极得他的宠爱,甚至当做继承人看待……何尝不是一个突破口呢?”

高恒叮嘱高明,定要与鄂聪打好关系,借用亲戚的名义,也算为高家留了条退路。

吕先生提到鄂聪,他怔了一怔,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竟没有想到这样的法子!

吕先生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少年人,总有热爱的东西。不论是财,是色,还是脸面,大人觉得呢?”

高恒提在半空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不错。”高恒短须翘了翘,迫不及待地起了身,“我让人把明儿带进书房来……”

吕先生一笑,拱了拱手,跟着出了密室。

高明刚刚踏入府门,小厮正巧遇上了,惊喜不已,“少爷,老爷在前院等着您!”

“吕先生呢?”高明一边走,一边问。

小厮笑道:“吕先生与老爷一道。”

高明勾起一个笑容,加快了步伐,心下止不住的雀跃。吕先生常年经商,而鄂聪恰恰想要赚钱,孝敬福隆安与七阿哥。

让吕先生给鄂聪操持生意,不正是一条通天的宽敞大路吗!攀上了鄂聪,便是攀上了总督府,还有忠勇公府,或更进一步……攀上了七阿哥。

高家的兴盛,近在眼前。

有了鄂聪的加入,鄂大人定会照拂高府几分;赚来的银两,还能够解决府中捉襟见肘的困境,一举两得。

待见到高恒和吕先生,高明行了礼后,满面笑容地说了宴席上的事儿,接着分析了鄂聪此人,极好拿捏。

“鄂聪想要赚些银两,吕先生您看?”

高恒与吕先生惊异地对视了一眼,片刻后,齐齐笑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