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狠狠地把朱笔掷了出去。
“无知, 荒唐!”
宫人们跪了一地,吴书来战战兢兢道:“万岁爷息怒!”
乾隆闭了闭眼,不欲搭理愉嫔, “去,让她滚回永和宫禁足, 养心殿不是她撒泼的地方。拟旨,愉嫔御前失仪,降为贵人,削去封号, 让皇后派人好好地教一教规矩!”
话音刚落,小太监急急地进来,磕了头之后道:“万岁爷, 太后身边的桂嬷嬷率人把愉嫔娘娘带去了寿康宫。”
乾隆一愣, 皇额娘久不管事,这回,劳烦她出手了。
心中对愉嫔的恶感更深了一层。若是没有她的撺掇,永琪哪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可笑从前愉嫔安分守己的,他还赞过永琪孝顺, 现在想来,都是讽刺。
吴书来轻轻踹了他一脚, “什么愉嫔?叫珂贵人了。你去寿康宫一趟,传万岁爷的降位旨意……”
太后她老人家最见不得人破坏规矩,愉嫔,不, 珂贵人在养心殿前大喊大叫的,恰恰是犯了她的忌讳。珂里叶特贵人是宫中老人了,后宫不得干政这条铁律, 谁触谁倒霉!
还喊着让万岁爷收回成命,谁给她的胆子?
吴书来心中唏嘘,这回,她是彻底翻不了身喽。
小太监连连应是,又急急忙忙地奔出去了。
*
寿康宫,不仅仅是太后、皇后,纯贵妃、娴贵妃,以及嘉嫔同样在座。
愉嫔跪在下首泪流满面,不住地磕头,“求太后让万岁爷收回成命,永琪怎么能出继呢?他是万岁爷宠爱的五阿哥啊!”
娴贵妃微微垂目,轻叹了口气,纯贵妃掩住唇角讽刺的笑容,至于嘉嫔,一副恨不得把愉嫔给吃了的模样。
皇后喝了口茶,淡淡道:“愉嫔,慎言。永琪就算出继,也依然是万岁爷宠爱的五阿哥。”
“娘娘说的没错。”纯贵妃轻声细语,“一个名头罢了,又何必在乎?永琪还是承欢愉嫔你的膝下,皇上的旨意里头都标明白了。”
愉嫔充耳不闻,只是磕头,“求太后给嫔妾做主!”
纯贵妃隐隐带了怒气,正欲斥责,太后“砰”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字一句地道:“大胆!”
太后从来都是慈和的,也没有这样发过脾气。
寿康宫霎时安静了下来,愉嫔的哭声一停,六神无主之下,内心的恐惧弥漫,就听太后怒声道:“你一个嫔妃,去求皇帝收回旨意,谁给你的胆子?反了天了!”
嘉嫔的面上浮现出快意的神色,太后缓了缓怒容,把木兰秋狝的事儿说了一遍:“永琪在秋狝之际……遭遇刺客,祸水东引……要不是小四和小七命大,他们三人,都得丧命!”
愉嫔呼吸一滞,攥紧了手心,怎么会?
这是她不知晓的!
她只知晓永琪遇刺,自己的心都快碎了,皇上还把他出继给履亲王……她怎么样也想不通,这如何能行呢?
她的永琪可以争一争天下至尊的位置,可这一道圣旨,彻底地打碎了她多年的谋划。
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低调至极,都算什么?!
好比支撑人活下去的心念崩塌一般,愉嫔差点疯了,一时间忘却了其他,唯一的念头,便是让皇上收回成命。
太后的话,像泼了一盆冷水,直冻得她发寒。
太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你说,皇帝这般作为,是不是网开一面了?”
愉嫔喃喃道:“不……”
太后缓和了面色,“永琪受了伤,现下在热河修养,哀家也不和他计较了。”
说罢,语气转了一转,冷笑一声,“你自己说,擅闯养心殿,干扰皇帝的政务,该当何罪?!愉嫔啊愉嫔,哀家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这般愚蠢。”
愉嫔心惊胆战地伏下身去,不敢说话,脑海中思绪乱作一团,竟不知如何解题了。
嘉嫔呵呵一笑,“自然是祸及家人的大罪了!”
祸及家人四个字,被嘉嫔念得重重的,愉嫔心下一惊,直起身,用怨毒的目光投向嘉嫔。
嘉嫔自永珹差些出事之后,一腔怒火积攒着,满是意难平,从此恨上了五阿哥永琪。
永珹对永琪有多好,她这个当额娘的哪能不知晓?他们年岁相近,阿哥所里同样是邻居,永珹每每在启祥宫用了膳,都要包一些点心带给永琪。
永琪那个黑心肝的,非但不感恩,还把“四哥”故意喊成了“二哥”,就是想拉着永珹去死!
她盼着永琪倒大霉,谁知永琪受了伤,除此之外就没了别的惩罚。
出继算什么?日后依旧锦衣玉食,少说也是个郡王的头衔。
她也不能说皇上不公正,对永琪来说,这或许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可嘉嫔还是愤怒!
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见到愉嫔忍不住发作起来,恨不得把她踩到泥里去,给自己的大儿子出气。
见愉嫔瞪向自己,嘉嫔冷冷地回望,我们不死不休!
太后揉了揉眉心,犯下这般过错,禁足、抄写宫规都算便宜了她,降位都使得了。
太后心里明镜似的,愉嫔有着诸多的小心思,她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管也不行了。
还在犹豫呢,养心殿的小太监奉命前来,他扫了扫跪在地上的愉嫔,躬身道:“传皇上口谕,愉嫔降为贵人,削封号,收册宝……禁足永和宫……”
太后微微颔首,她也是这般想的。
皇后面色仍旧淡淡的,纯贵妃讽刺一笑,嘉嫔露出了喜色,皇上英明!
——这对愉嫔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
嫔位便是一宫主位,她虽住永和宫偏殿,却是自降身份,正殿还为她留着。她也盘算好了,等日后永琪上朝参政,立下些许功劳,母凭子贵,她至少能得了一个妃位,若是两位贵妃不好了……更高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去想。
怎么今日就降为贵人了呢?还有禁足!
永琪出继了,她也降位了……
珂贵人瘫倒在地,瞧着又是昏迷的征兆,嘉嫔捂嘴一笑,“文心,还不把你的主子——珂里叶特贵人搀扶起来,跪直了,太后她老人家还没发话呢!”
纯贵妃也是噗嗤一笑,珂贵人大喘着气,面色涨红,嘴唇颤抖,几欲呕血。
皇后的眸里终于带了笑意,珂贵人,珂里叶特贵人,听着比愉嫔顺耳多了。
……
眨眼间便是乾隆十七年的腊月。
新春过后,衙门开始运转,乾隆年间持续最长、范围最广的秋狝大案,拉开了审理的帷幕。
秋狝大案以十六年的木兰秋狝得名,由白莲教刺客引起,经过探查,牵扯出了一大堆沉疴,涉及军营泄密、官员通敌,以及贪腐之罪。
其中白莲教的暗手极多,遍布大江南北,无数底层官员与之往来,层层相护,令人心惊。
傅恒领命的新式火器营已在组建,待彻底训成的那一日,便是剿灭乱教之时。
一切皆是秘密进行的,乾隆与重臣们商议过后,决定引蛇出洞,暗中盯住朝中官员,顺藤摸瓜,让粘杆处解决京畿周围潜伏的教众——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那一种。
肃清了京畿,便是各个省份,誓把白莲教彻底荡平。
粘杆处沉寂了许久,乍然得用,首领几乎喜极而泣。乾隆也重新重视起先皇留下的这支“锦衣卫”,下令首领选拔新的成员,分拨几人护卫身侧,以及潜伏于教众之中,搜集情报,以便最终的大清洗。
这一切,永琮都是从二哥那儿听来的。
新的一年,上书房进了好多小伙伴,绵德、穆穆以及八阿哥永璇,成为了新一批学子。
还有福隆安的亲弟弟福康安,乾隆特意赐下了恩典,提为八阿哥的伴读,一时间,嘉妃不说欣喜若狂,也差不了多少了。
十六年年底,嘉嫔被重新封为嘉妃,同年仪嫔病逝,八阿哥的抚养权也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乾隆并未禁止永璇与嘉妃往来,故而母子之间虽然生疏了些,但情谊还是在的。
永琮不是最小的那一个,别提有多得意了,每每被弟弟、表弟、侄子和外甥崇拜的目光看着,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很快,他就飘不动了。
傅恒因为身上的差事,卸下了上书房骑射师傅的职务,引得一大群武官将领们争抢,谁都想夺取七阿哥这块大肥肉。
教出一个绝世天才来,该是多么大的成就!
恰逢兆惠将军从西北任满回京,按照皇帝的意思,入值军机,封内阁学士,等准噶尔战事再起,兆惠即可领兵出征。
兆惠欣然谢恩。乾隆与之拉家常的时候,兆惠问起七阿哥在木兰围场的英勇举动,并笑言,七阿哥的威名,已经传入西北,连他都听说了此事。
乾隆一听,龙颜大悦,爱卿果然懂朕!
兆惠听闻永琮的事迹,心里痒痒的,趁机提出教授七阿哥骑射的请求。
若说傅恒是名将,兆惠的资历比他更胜一筹,论起战功来,也是毫不逊色的。
乾隆一听,立即准奏。
兆惠就这样从众位将军的手里抢来了大肥肉,过后还得了好一阵埋怨。
七阿哥竟被这个“外来的”抢走了……将军们捶胸顿足,后悔不迭,狠狠地咬牙诅咒。
当晚,乾隆把永琮召到长春宫,拎着他的耳朵叮嘱说,兆惠师傅严厉,学武的时候,一刻也不许惫懒。
太子补充道,兆惠狠起来,是会拎鞭子抽人的!
永琮顿时觉得末日到了。
傅恒是他最亲爱的小舅舅,偷懒的时候也只温柔地说他一句,做的不好也不会训斥于他。
听说兆惠将军的外号是西北虎,那还得了?
永琮以往只在读书的时候头悬梁,锥刺股,努力上进,当一条奋发的咸鱼。现在倒好,骑射课也不能开小差了。
永琮心中哭泣,暗暗提醒自己,要让新师傅刮目相看,不能堕了枪王的威名!
最重要的是——如果被鞭子抽了,七爷的脸面就丢大了。
兆惠教导永琮的第一日,惊喜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他原以为七阿哥在火器一道有着天赋,骑射稍稍弱了些,谁知拉弓的姿势分外标准,力道也是足够的。
兆惠南征北战,战功赫赫,面对幼童,却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是被溺爱着长大的。他从未用鞭子抽过人,亦不知道皇上和太子联合给他抹上了“污名”。
他对永琮的表现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眼神里透着慈祥与喜爱。
“七阿哥不若休息一会儿?”兆惠的声音温柔至极,生怕永琮累坏了。
小小年纪正中靶心,虽说弓的重量较轻,但已是不得了的成就了!
永琮疯狂摇头,生怕兆惠发怒,“不,师傅,我要继续练习。”
他不累,他还能战!
休想钓鱼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