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丁们聊嗨的后果, 就是第二天早起时,两人睡眼朦胧、哈欠连天的。
要不是墨书端来一盆凉水,给永瑢和永琮擦了擦脸, 醒了醒神,他们还不知今夕何夕, 沉浸在香甜的美梦里。
永琮的行李,自有皇额娘给他操持。永琮和永瑢两手空空,梦游似的来到了宫门外,一抬眼, 旌旗猎猎,黑压压的侍卫军直立在两旁,其中有三辆最显眼的车驾, 属于皇帝、太后和皇后。
太子摸了摸随身的白马, 给它梳了梳鬓毛,马儿亲昵地蹭蹭他,发出了舒适的响鼻声。李钦忍着笑,快步走到主子面前通报:“爷,六阿哥、七阿哥来了。”
不仅仅是李钦, 太子身边的三贝勒永璋也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
脚步虚浮、蔫头耷脑的也就算了,六弟还念叨着烤羊肉, 是怎么回事?
太子瞧了一眼就明白了。
他似笑非笑,接过李钦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手,“这不仅仅是熬夜,去非洲挖矿了吧?你们夜间睡在一处?”
永琮迷迷瞪瞪地睁大眼, “没有挖矿,没有……”
永瑢清醒了一些,老老实实地点头, “二哥,我和七弟是睡在一块儿。哪里有矿啊?非洲又是哪?”
永珹闻言笑了起来,“二哥,非洲是什么?弟弟也不知晓。”
永琪牵着自己的那一匹马,低垂着眼,不言不语。
太子正欲解释,乾隆携着皇后奉太后而来,后边跟着娴贵妃、纯贵妃等随驾的妃嫔。纯贵妃牵着粉雕玉琢的四公主,四公主今年七岁,好奇地朝永琮望去。
太后一见睡眼朦胧的永瑢和永琮,就慈和地笑了起来,“哎哟,瞧把两个孩子困的。”
想必是因为秋狝,前夜兴奋得睡不着觉吧。
和敬扶着皇后的手,悄悄地看了看乾隆的神色,生怕皇阿玛产生不悦的情绪,故作训斥状,“永琮,你才几岁,就知道熬夜……”
纯贵妃也有些着急,永瑢这个模样,称得上御前失仪了。
乾隆瞥了眼和敬,“怎么还训斥起弟弟来了?朕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第一次秋狝,兴奋得很,缠着你皇额娘说了一夜的话,都忘了?”
和敬一愣,这大庭广众的,皇阿玛又揭她的短!
太后指着她笑,永琮甩了甩小脑袋,也嘻嘻地笑了起来。
和敬瞪了永琮一眼,这小没良心的,姐姐是为了谁啊?
皇后心知肚明,皇上不会惩罚两个孩子的。她眉眼弯弯,低低地问和敬,“驸马跟着你二哥,穆穆呢?让他来我这儿,随永琮一道玩耍。”
穆穆是和敬与驸马所生的长子的乳名。当年穆穆出生的时候,乾隆欣喜至极,给他赐了个绝无仅有的长名——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显示出不凡的恩宠。
除却正式场合,和敬平日里还是念“穆穆”,久而久之,太子他们也跟着叫了。
和敬连连点头,“也好,也好,皇额娘可要帮我治一治那泼猴。”
皇后的车架宽敞至极,内里装饰华丽,分成了几个隔间,装下几个孩子绰绰有余。伴读自有一辆马车,落在后头,永琮踮起脚,挥了挥手,福隆安眼尖地看见了,戳了戳和珅,同样欣喜地挥了挥手。
永瑢早就蹭上纯贵妃的车架补眠去了,永琮还强撑着不肯睡觉。
皇后好笑地看他一眼,掀开帘子,“到了承德,你们自会团聚。不是困吗?快进来,先睡一会儿。”
永琮听额娘一说,才发觉撑不住了,扒拉着车板爬了上来,几步跑到了内间,抱着一个软枕一躺,唰地闭上了眼睛。
壁角处摆放了一个冰盆,马车里半点都不炎热,不出几秒,永琮就打起了小呼噜,和周公约会去了。
皇后凝视了他一会儿,笑着摇摇头,给他盖上薄被,入了最里间。里间的小桌上,果脯、点心应有尽有,于嬷嬷倒了一杯清凉的果子露,笑道:“娘娘,墨书都和老奴说了,两位阿哥夜间无所不谈,说的悄悄话,她一句也没听明白。”
皇后抿了一口,眼含笑意,“年纪小,秘密却是不少。”
*
辰时,浩浩荡荡的出巡正式拉开帷幕。
从京城到木兰围场,都铺上了平坦坚硬的水泥路,故而马车半分也不颠簸,为永琮提供了极好的睡眠质量。
永琮睡得昏天黑地,突然一阵香味传来,他的鼻头动了动,眼睫颤了颤,肚皮里冒出了咕咕的声响,依旧强撑着未醒。
奶气却活力的呼唤声贴近耳朵,在断断续续地喊:“舅舅,小舅舅……”
永琮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道:“谁在模仿穆穆啊,缺德。”
呼唤声霎那间没了,过了一会儿,又有腼腆的声音响起:“七叔,七叔!”
这不是绵德的声音吗?
永琮觉得做梦做出了幻觉,扬手挥了挥,“乖,七叔睡觉呢,别打扰七叔。”
穆穆和绵德面面相觑,穆穆叽叽喳喳地道:“都是午膳的时辰了,小舅舅还不起来。”
绵德没见过穆穆几回,有些怕生,不敢直视穆穆的眼睛,小小声地回答:“七叔老是这样,谁都叫不醒。吴总管在外面等着呢,要不,我们这样……”
穆穆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起来,嘿嘿一笑,“就这么办!”
一秒,两秒,三秒后。
永琮“嗷”地一声被两个小娃娃叠在底下,睡意霎时不翼而飞,惊恐地吱哇乱叫:“干什么,干什么?”
穆穆和绵德异口同声地大喊:“小懒虫,起床啦——”
……
永琮精神抖擞地下了车,马车里坐着欲哭无泪的两个小豆丁,小豆丁的脸上有了红印子。吴书来恰恰听见了车里的动静,憋着笑,“七阿哥,万岁爷唤您去前头用膳了。”
永琮捂住呱呱叫的小肚子,一边问:“吴公公,二哥他们去哪了?”
怎么三哥四哥都不见了?
吴书来笑道:“您去了之后,就明白了。”
*
皇帝的车架更是宽敞,足足摆得下一张大的膳桌。窗楹也装上了透明玻璃,马车内的视线极好,透着光亮,照得膳桌上的食物都更美味了起来。
乾隆坐在最上首,右手边是太子,左手边是三阿哥,五阿哥坐在皇帝的正对面。这是乾隆第一次召集儿子们一道用膳,除了太子,其余的皇子皆有些拘谨、放不开。
永璋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偷偷地看向太子。太子的仪态无懈可击,含笑着回望,永璋敬佩地挺直了身子,并催眠自己,我要向二哥学习。
永珹随驾出行,一路上看着风景,心境都开阔许多,少见地没有咳嗽。他是除了太子之外,看起来最为放松的那一个,捧着宫人们沏上的热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永琪心中止不住的激动,濡慕的眼神望向乾隆。他与皇阿玛相对而坐,能够看清楚皇阿玛的一举一动,这样的机会,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暗想,此次秋狝,太子极有可能不下场,他一定要夺得头筹,让皇阿玛刮目相看。
只永瑢的关注点与哥哥们大为不同,他琢磨着,皇阿玛何时剃了胡须?
怪年轻的……
永琮进来的时候,全部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七阿哥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后脸蛋红了红,蹬蹬蹬倒退了一步,小小声喊:“皇阿玛,二哥,三哥……六哥。”
啊,吴书来竟然不告诉他,哥哥们全都来齐了,就差他一个!
乾隆是知道永琮的睡功的,原本都对这小子不抱希望了,哪知道他来了,当真是个惊喜。
这样想着,他指了指四阿哥、五阿哥之间的空位,笑骂道:“臭小子,一天天的就知道睡,朕方才说,让吴书来打包食盒,亲自送上门算了。还不快坐下?就差你了。”
此话一出,诸位皇子直观地感受到了永琮是何等受宠。
话语间是完全的宠溺与爱护,比平常百姓家的父亲对待儿子,更显亲昵,更显纵容。
但阿哥们的神色半点未变,显然是习惯了,或是不放在心上。
一瞬间,只有永琪像被石头重击了似的,在桌下攥紧了手心,脸颊的笑容依旧灿烂。
永琮脸蛋儿红彤彤的,讨好地笑,“皇阿玛,儿子认错,儿子这就上座。”
他双眼一扫,嚯,二哥身边没位置,六哥身边也没位置,只能坐在永琪身边了。
面上显出些许不情愿的神色,让永琪心里气得够呛,七弟这是什么意思?
永琮坐下后,再次对乾隆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乾隆咳了一声,想笑却不能笑,暗暗瞪了他一眼,臭小子,给朕老实些。
“朕唤你们来,便是让你们不要拘束,兄弟之间好好地聚聚。朕想和你们聊聊准噶尔的事……”乾隆扫视一圈,沉声道,“今儿破例,抛开食不言的规矩,好了,用膳吧。”
说是用膳,其实是考校吧?
准噶尔最近确实不太平……
众位阿哥都思虑起来。
话音刚落,却无人拾起碗筷,除了永琮。
太子笑吟吟地抿了口茶水,正想说些什么,瞥见永琮风卷残云的吃相,噎了一噎,“……”
这小子是饿了多久了?
永琮的哥哥们全都惊了。
永珹坐在他旁边,见此,也顾不得场合了,连忙拾起筷子,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七弟,慢点吃,不着急的。”
永琮双颊鼓起,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四锅。”
他兀自吃得欢快,突然觉得气氛不对劲了。
怎么没人动筷子呢?
永瑢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他,永琮恍然大悟,哦,准噶尔的事啊。
这有什么?
“皇阿玛,儿子先说。”永琮把排骨咽了下去,拍了拍小肚子,胸有成竹道,“准噶尔算什么!打就是了。”
话音刚落,永琪轻嗤了一声,无人听见,但永琮的耳朵灵着呢。
永琮立即转头,哇哦感叹了一句,眼眸亮晶晶的,“五哥有何高见?想必是前所未有,堪与改土归流之策相媲美的绝妙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