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琮并不知晓师傅们打破了常规, 一个个的为他求情。
连不苟言笑、学生们又敬又畏的蔡新蔡师傅,也自动帮他找好了理由,破天荒地“徇私”了一回。
他动了动嘴唇, 吧唧了几下,睡得更香了, 还打起了小呼噜,面上一片幸福的安逸神色。
坚持不懈使眼色的永瑢和永琨:“……”
眼看着皇阿玛就要进来了,永瑢心里更急,偷偷摸摸地用书本挡住自己, 飞快地伸出脖子,手指狠狠地戳了戳永琮的胳膊。
永琮被戳醒了。
他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白嫩嫩的包子脸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子, 不高兴地抿了抿嘴, 含糊地埋怨道:“睡觉呢……”
永琮有些起床气,但一看戳自己的是永瑢,满腔的不高兴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去,茫茫然然道:“六哥,戳我干什么?”
永瑢气的半死, 感情七弟还没发现呢。
压低声音指了指窗外,“皇阿玛和二哥他们来了!”
“!”永琮顿时变幻了一副惊恐的神色, 浓重的睡意不翼而飞,脑袋里不住地刷屏——
皇阿玛和二哥,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永琮快吓死了。他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僵硬地朝玻璃窗外望去, 准确地和乾隆对上了眼。
皇阿玛脸色黑沉沉的,完整地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左脸写着“被抓包了吧”, 右脸写着“你完蛋了”。
妈呀,昨天视察了,为什么今天还会来?
永琮僵硬地扭过头,呆滞着脸颊,罕见地如同呆头鹅一般。
他还心存侥幸呢,单单是皇阿玛和二哥看见了,也没什么,师傅们不在,被教训也没什么丢脸的。下一秒,鱼贯而入的重臣们打破了他的侥幸,说好要请假的总师傅和师傅们都在其中。
永琮觉得自己要遭,好印象保不住了。
哆哆嗦嗦地请了安,乾隆也不管他,把永琮晾在一旁,开始抽查永珹永琪他们的课业。
先指定一段背诵,然后挑出一句文言来,让阿哥们陈述释义,并发表自己的看法与领悟。永珹背诵倒是流利,只是在陈述释义的时候卡壳了一下,领悟也较为浅显,得来了乾隆的一句“尚需努力”。
永珹知晓皇阿玛对待皇子们的学业分外严苛,没得斥责,永珹已经很是满足,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去。
下面轮到了五阿哥永琪。
永琪自小聪慧,课业样样争第一,他是被抽查惯了的,此时胸有成竹,有条有理地背诵、解释、体悟,时不时用崇敬的眼神望向乾隆和太子。
太子微微眯眼看着这个弟弟,乾隆颔首,道了句“不错”,还拍了拍永琪的肩膀。
永琪兴奋地红了脸,显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来。
永瑢和永琨鹌鹑似的站在原地,乾隆似笑非笑的,“胆子不小,还给人通风报信呢。”
永琮睁大眼睛,不安地绞了绞手指,皇阿玛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对六儿子和弘昼家的小子,乾隆的要求就放宽了些,让他们挑会的段落来背。
永瑢紧张得不得了,结结巴巴地背完后大松了一口气,永琨同样结结巴巴地背完,还哼哧了句:“皇伯伯,不要教训永琮……”
永琪见状,拱了拱手,为永琮求情道:“皇阿玛,七弟还小,读书的时候困顿乃人之常情,且七弟很是刻苦,功能抵过……若七弟能完整地背诵《千字文》,皇阿玛就揭过这一茬吧!”
说罢,给永琮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五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太子蹙起了眉,完整地背诵《千字文》?上书房的规矩是先教后背,永琮昨儿刚接触这本书,师傅也没教授,生僻字都可能不认识,怎么完整地背诵?
张若霭也皱了皱眉头,正欲出列辩驳,谁知永琮张张嘴,就这样气虚不足地背了起来。
声音不嘹亮,气势也不唬人,然而大臣们愕然地发现,直到《千字文》背完,七阿哥一个字也没有卡壳,一个字也没有错漏。
流畅顺利,发音也异常标准。
永瑢露出了惊叹的神色,太子以手抵唇,轻笑着想,看来昨日永琮是认真读了的。
永琪的神色复杂了起来,微微握住拳头,难道七弟果真是天才?六岁的孩子,这都没有难倒他?
乾隆也愣了一愣,顾不上教训这小子了,“永琮,知道释义吗?”
永琮小小声地回答,生怕他皇阿玛生气:“不知道。”
他前世最大的优点是聪明,重新活了一遭,记忆力更胜一筹,故而读了几遍《千字文》,就能完整地背诵下来。至于那些生僻的繁体字,中文系有古文课程,要求他们能说会写,到现在永琮也没有遗忘。
因为幼儿的本能,永琮忘却了成年人的心智,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但现代的知识都藏在脑海深处,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调用。
他现在有些感激五哥啦,恰好递了一个台阶过来!
乾隆连说了三个“好”字。
虽然这小子坚持了六天就偷懒,但天赋是实打实的,前些天的努力也是实打实的,师傅们果然没有夸大。他揉了揉永琮的包子脸,和颜悦色地道:“进去吧,师傅该授课了。”
只字未提他刚刚睡觉的事。
蔡新他们先是高兴于七阿哥的天资,现下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万岁爷没有怪罪。
皇子在上书房睡觉是大罪过,但他们还是忍不住为永琮开脱,谁叫七阿哥留给他们的印象太过积极向上了呢?
肯定是有不得已的缘故,或许是阿哥在夜晚失眠了……
永·一沾枕头就睡着·琮等了许久没等来惩罚,还受到了师傅们的夸奖。
眼瞧着乾隆和太子走远,他鼓了鼓包子脸,不知道为何,莫名地有些愧疚起来。
他这算不算欺骗感情呢?
小豆丁的愧疚只有微小的一点点,像被大石头给压住的可怜小草,没有生长的空间。直到回了南三所,永琮控制不住地张大嘴,心虚如野草般地蔓延了起来——
太子坐在他的床边翻着书,撩了撩眼皮,沉声道:“过来。”
永琮磨磨蹭蹭地挪过去,垂着头,没想到二哥一把把他搂进怀里,轻轻地笑,“你呀。”
太子不等永琮说话,率先道:“今儿偷懒,不仅仅是孤和皇阿玛看见了,师傅们也都看见了。”
永琮蔫了吧唧地点头。
太子温和地问:“你知道,师傅们说了什么吗?他们约好了似的,不顾上书房的规矩,破例为你求情。就连铁石心肠的蔡师傅也是如此。”
永琮睁大眼,师傅们都为他求情?!
名为愧疚的小草使劲地对抗大石头,想要肆意生长。
太子轻柔地捏了捏永琮的包子脸,“他们说,七阿哥或许是生了病,或者夜间失眠,不得已才这般的。”
永琮弯下了小脑袋,就听太子继续说:“二哥觉得不是这样。你每晚早早地就寝,其间也很少起夜,应是睡眠充足的。课上睡觉,只因你不想读书,想蒙混过关,是也不是?前几天异常努力,是想给师傅留下一个好印象,方便日后的偷懒,是也不是?”
永琮的脑袋都要低到胸口去了。
二哥全都说对了,二哥好生了解他……
太子叹了一声,“永琮可知晓,前日皇阿玛召见师傅,询问你的课业,张大人他们骄傲极了,欣慰地夸奖了一通,那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永琮不说话,沉默着,心里的小草猛然间冲破了石头。
太子将养心殿的对话复述了一边,语重心长地道:“我们永琮天资聪颖,堪称过目不忘。瞧瞧,不仅仅是孤,还有师傅们全都寄希望于你,盼你成才,为何永琮只想投机取巧,当一条咸……一个游手好闲的懒虫呢?”
永琮没注意到“咸鱼”两字猛然被二哥收了回去。
他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永琮确实可以当懒虫。现下有皇阿玛护着你,日后有二哥护着你,再以后……还有绵昭护着你。”太子微微一笑,捧着永琮的小脑袋,深深地看向他,“但这些都是外力!若是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了,永琮能自己护好自己么?”
永琮一个咯噔,差点流出了泪花花,飞快地大喊:“不会不在的!”
太子柔声道:“哥哥只是说说罢了。遇上困难,求人不如求己;努力学习,得益的终究是自己。加上有那么多人的期盼,永琮舍得让我们失望吗?”
他这个弟弟不激上一激,就永远会是贪吃贪玩的一条小咸鱼。
那么好的天赋,浪费了实在可惜,他与皇阿玛商量了很久很久才想出这个办法,既然真情留不住,那就套路得人心吧。
永琮不知道,他就这样进了一个又一个大坑,最后还给殷勤地自己填上了土,安详地睡在了大坑里,再也没有起来。
永琮心里流泪,早知如此,他装什么刻苦用功哇!
现在好了,骑虎难下,愧疚的情绪已经一拳把咸鱼本性给击飞了。
永琮捏紧了小拳头,脑海里小天使和小恶魔交战着,拉扯着,很快,啪叽一声,小天使就战胜了小恶魔。
二哥说得对,长辈们师傅们都期盼着,呜呜,永琮不能让他们失望。
永琮面上神色变换,太子眼睛亮闪闪的,期待地望着弟弟。
永琮严肃着脸,憋着气,终于飘出了坚定的小奶音:“我发誓,我会好好读书的!”
太子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欣慰地笑了起来。
又是啪叽一声,永琮心里哭唧唧,咸鱼的梦,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