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五年春,国破
楚锦玉听着身后逐渐逼近的马蹄声,更加警觉起来,此时她双腿早就没了知觉,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她不敢停歇半步,靠着这最后一口气拼命跑着。
几个时辰前,她还是京都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可忽然发生的宫变杀得所有人猝不及防,她父皇与母后匆匆将她藏在暗道后,便与全京都臣民一同抵御外敌。
她亲眼看着敌人将所有人都围在一起,敌人抽出泛着白光的大刀,几刀下去,父皇母后应声倒下,有几滴带着余温的鲜血透过暗道缝隙,落在她脸上。
楚锦玉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唇,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
眼泪夺眶而出,冲淡了残留在脸上的鲜血。
待敌人走后,楚锦玉才松开双手,随便抹了抹脸上残留的血迹,乔装打扮一番,才走出暗道四处躲藏,却不承想,还是被发现了。
渐渐地体力开始不支,追兵却还锲而不舍地追着,可楚锦玉并没有佩服他们的打算,她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城楼,忽然想到什么,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来。
她喘着粗气,用袖子拂去汗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费力爬上城楼。
追兵此时也来到她面前。
“公主,主上开恩,饶公主一命,还请公主随我们一同回去。”
楚锦玉怎么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她伸出颤巍巍的手,扶着城墙,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看着他们一张张虚伪至极的嘴脸,嗤笑道:“本公主可从未听过长安还会留敌国余孽苟活?再者,我乃京都嫡公主,决不会为敌国等乱臣贼子摇尾乞怜!”
楚锦玉回身看着城外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色,又想起城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时间觉得有些讽刺。
“公主若不随属下一同回去,那就休怪属下不客气了。”
为首的将军如是说道。
她好像没有听到这句威胁,自顾自爬上垛口,一道微风吹拂袭来,衣角随风翻飞,如墨般的长发随风飘扬,她张开双臂,声音淡如风:“父皇母后,孩儿来陪你们了。”
说完楚锦玉笑着纵身一跃。
坠落的那一瞬,她好像听到那人的声音,或许那只是人在死之前都会产生的幻觉吧。
最后她缓缓闭上双眼,落下一滴清泪,安然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几月后
长安,初雪。
今年这雪下的分外大,像是要把人活活淹没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风儿夹杂着霜花,吹乱了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的鬓角。
女孩被这冬雪冻得缩成一团,她大约十四五岁样儿,蓬头垢面,衣着单薄,脚背手背上都因寒气入体才生了紫青色的冻疮。
指甲缝里是全是因劳作而生的污垢。
她缓缓睁开眼睛,很是茫然的看向四周。
我不是死了吗,还跳下了城楼。
难道又重活一世?
楚锦玉还是不敢相信,她想站起来,却是有心无力,渐渐她意识越来越模糊,看来这副身子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难道上天让她重活一世是让她看从来没在京都下过的雪?还是又让她再次体会死亡的感受?
她抬眼望着满天飞雪,却忽的想起自己死时明明是春日,怎在冬日里重生?
意识完全消散的前一刻,她好似看见一人正大步朝她跑来。
随后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
楚锦玉做了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见了父皇母后,梦见了未经站乱的京都,还梦见了她义无反顾跳下城楼。
楚锦玉惊呼一声,吓得直接坐了起来,望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她一时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头走进一端着脸盆的丫鬟,见楚锦玉醒了,便随意将盆子放在桌上:“姑娘醒了?”
“你,你是何人,此处又是何地?”
她颤着声儿,一脸的茫然与戒备。
丫鬟拧脸巾的动作停了停,侧头看着缩成一团的楚锦玉,径直走到床边,将已拧半干的脸巾递了过去:“奴婢名唤青玉是慕阁主派来伺候姑娘的。姑娘不必怕,待用完膳,阁主自会送姑娘回余府的。”
她脑中忽地头痛剧烈起来,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可是自己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慕阁主……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越想头越疼,甚至最后不停用拳头拍打头部,她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可是她翻遍大脑也想不起有这号人。
青玉见状忙上前制止她的动作,楚锦玉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那此是何处我为何在这?慕阁主又是谁?”
楚锦玉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警惕看着正对她笑的青玉。
在一切没有调查清楚前,万不可轻信他人。
“此处乃思玉阁,是天下集奇毒的阁,慕阁主正是思玉阁之主,那日姑娘险些被冻死,要不是我家阁主,姑娘怕是早成了孤魂野鬼了。”
青玉语气似乎带着些许责备,可能是责备她连慕阁主恩情都敢忘?
可是她真不认识那什么慕阁主,什么思玉阁,她甚至都不知道在哪里。
她不解的摇摇头:“我,我并不识的你们那阁主,也不明她为何要救我,甚至……甚至连连你们口中那什么余府我都没听过。”
青玉被这话给吓了一跳:“姑娘……阁主你不识得也就罢了,怎还连自己家也记不得了?”
自己家?自己家不是不是在京都吗?而京都的家早就没了啊……
楚锦玉迷茫的看着青玉,试图能从青玉脸上找到答案。
很显然并没有。
青玉觉着挨冻也不会冻坏脑子啊,她似不信邪,用手摸摸楚锦玉额头,并没有发烧啊。
“姑娘,你可还记得你自个儿叫什么名字?”青玉试探道。
楚锦玉自是不敢告知其真实姓名,在不知对方是利用自己还是发自内心前,所有有关自己的一切都不可透露半分。
她思考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我我不记得了。”
青玉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外头传言果然是真。
外头都说余府虐待三小姐,三小姐也是怂竟还不知反抗,可能是在被虐待时脑子受了伤,又挨了冻,所以才这般胡言乱语。
青玉看向楚锦玉的眼神又带了些许怜悯。
楚锦玉:“……”
楚锦玉觉察到青玉神色的不对劲,觉得再讨论下去也不是个事,
于是她朝青玉很是尴尬的笑了笑,企图转移话题
“那我昏了几日?”
楚锦玉微微抬起头,望着青玉的眸子。
“已有七日了,姑娘问这作甚?”
青玉虽感疑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问题。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男子,长发如墨,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但身姿卓越,明黄色的光圈更衬得他淡雅绝尘。
楚锦玉觉得那人有些熟悉,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青玉赶忙站起身朝那男子行礼:“奴婢见过阁主。”
原来这就是慕阁主啊,楚锦玉看着慕晚卿越走越近,他的眸子漆黑似墨,宛如一眼深潭,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去。
慕晚卿垂眸盯着楚锦玉良久,声音清咧得宛如山中歌唱的百灵鸟:“嗯,青玉,给余小姐梳洗打扮一下,过会儿便送余姑娘回府。”
他的眸子不愠不怒,薄唇轻抿,看了她许久,才将藏于身后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轻放在楚锦玉摊开的手心,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锦玉看着慕晚卿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手里那碗热粥,指尖传来的温度驱赶了多日以来的疲惫,她那苍白似雪的脸上浮上了久违的笑容。
这是她重获新生后第一次笑。
楚锦玉不喜陌生之人服侍她,便婉拒了青玉的好意,自己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铜镜中的自己眼型似桃花,眉毛似柳叶,脸似瓜子,眼尾处有一个桃花胎记。
胎记并不骇人,反而更衬得其妩媚动人却又楚楚可怜。
仔细瞅瞅倒与她之前样貌有几分相似。
难道自己在她人身上重活了?
那之前的疑虑就都解开了,怪不得青玉说她连自个家都不识得,原是这具身体的家,那就好理解了。
明白这个道理,楚锦玉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心里有些空空的,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似的。
楚锦玉坐在马车内,她轻掀起布帘一角,扫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心里不觉得有些惆怅起来。
若是国没有破,京都百姓是不是也像他们一般平静祥和?
可惜只是如果。
楚锦玉不免得叹了口气。
青玉忙问是出了何事?
楚锦玉淡淡摇摇头:“只是多日未归家,有些思家罢了。”
青玉疑道:“奴婢记得今早问姑娘时,姑娘不是说不记得?怎现在又记起来了?”
楚锦玉这才明白青玉口中的家跟她口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亡国公主,然后重生至此?这样真真是好离谱!离大谱,于是她顺着她话往下说:“正是。”
青玉脸色霎时就白了:“姑娘……真的在思念余府?”
她不敢相信这话竟从饱受欺凌的余三小姐口中说出,他人她可能会信。
但她可是余三小姐啊!
楚锦玉不是傻子,一下就看出青玉的异样:“青玉,余府难道对我不好?”
青玉点点头:“岂止是不好,都可以称得上是虐待!”
“此话怎讲?”
青玉刚想起话头,帘子不知被谁掀开,慕晚卿从外头探进脑袋:“余三姑娘,到了下车吧。”
楚锦玉微微愣了愣,在意识到他在喊她后,用力的点了点头,便下了马车。
青玉紧随其后。
余府大门外,众人老已等候多时,见慕晚卿下车,为首的余启明余父立马迎了上去。
“阁主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余启明满脸赘肉堆成一个谄媚的笑来,显得有几分滑稽。
慕晚卿显然不喜余父此番做派,但碍于在府外,又那么多人瞧着,便强压内心厌恶,回道:“本阁主今日前来,是来送你们余三小姐回府的。”
余启明闻言,也只是不在意的扫了眼站在慕晚卿身后的楚锦玉,随后继续讨好道:“府内已备好美酒,还请阁主能够赏脸进府品上一品。”
慕晚卿因不满方才余父对楚锦玉的态度,故不接他的话茬,反而转身对楚锦玉道:“你我相识一场,便是朋友,青玉便留给你做贴身丫鬟,还有这个丫鬟叫念玉,会些拳脚功夫,若有人欺你,便让她去处理。”
慕晚卿目光直直看着楚锦玉,漆黑如墨的眸子闪过一丝关切,而楚锦玉不敢抬头与其对视,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她没发现,慕晚卿看见她这副模样时,垂于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一个拳头,攥得骨头咯吱作响。
他加重了“欺你”二字并意有所指的往余父方向撇了撇。
余父虎躯一震,惊惧的看向楚锦玉,他不知一向软弱任人可欺的三女儿,是用了何等方式获得慕阁主的青睐,看来日后可不得再欺辱她。
不然保不准阁主会向圣上说些什么。
还未等余父反应过来,慕晚卿伸手朝一旁的随从挥了挥手,五个大樟木箱子就这出现在眼前。
在场所有人除了楚,慕,以及慕带来的随从外,其余人眼都直了,就差没掉在这箱背上。
“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衣裳首饰,还有吃食,余大人,生而不养,怎配为父?你若养不起三姑娘,以后换我来养便是。”
余父闻言又羞又惧,连连摆手:“养得起养得起,之前的确是臣这个做阿父的疏忽,今后臣定当好好管束阿桃。”
楚锦玉此时毕竟是余家三小姐,是余郡守之女,慕晚卿权势再大也不好再插手,他不放心的跟楚锦玉嘱咐几句后,便乘马车离开了。
余启明见慕晚卿走了才吩咐嬷嬷带主仆三人回房。
楚锦玉看着原地那五个大樟木箱,见其他人未有所动,便提醒道:“父亲,还有这几个箱子。”
余启明冷着脸瞪向她。